安月白說罷,余光掠過那人復雜眸色,正猜他會如何作答,卻被溫荊接過手中燭火。
那人溫熱手心蹭過她手,終開了嗓:“……不是舍得。”
“那便是不舍咯?!卑苍掳浊纹せ仨?,側頸望向溫荊,“虧得您當日于密室說了那般傷人的話,也不顧惜月白堪受與否?!?p> 那日密室,他句句推她向外,字字與她劃清界限。饒是至今,那日之景仍令安月白歷歷在目。
溫荊緩緩伸手,重卷了那畫軸,神色甚為認真,好似正納下世間至寶。
他雖是不語,安月白卻瞥見其眉眼間蒼涼心痛,又心道不該說方才那話。
旁人不知,她還看不明么?明知那人向來疼她,若有的選,他自然不愿她心傷,當真不該再去怨他。
溫荊將畫卷置于高處,方站定卻覺腰上一緊。
他垂眸望去,見得少女環(huán)臂于他腰側。背后一溫,堪察她呼吸之氣。
方才他一時痛心,未能及時出言,想必又令她心慌了。溫荊思及此,只覺涼意蔓入掌心,喚了聲阿白。
安月白將額抵于溫荊之背,輕應了聲,卻聽得那人聲音一?。骸啊俏覍δ悴蛔??!?p> 少女輕嗤一聲,擁溫荊愈緊,緩緩道:“月白不解……”
“您是世上待我最好之人。若您亦說對我不住,不知何人能對得住?”
安月白說著,伸指于溫荊背上畫起圈。
溫荊背對著她,縱然不見其神色,亦能猜度她此時神情。少女力道甚輕,卻教他肌膚立刻起了層疙瘩,麻酥至耳畔。
“救我性命,教我處事,為我鋪路……能為的,不能為的,您皆為月白做了?!卑苍掳壮鲅杂?,“義父,月白只想問一句?!?p> “若是重來一回,我二人重于那日,您還要趕月白走么?”
溫荊聞言,身形一僵,繼而緩緩回身。安月白松了手臂,見得那人回身望她。
二人距離甚近,安月白望見了那人眼底幾多掙扎,卻忽的移開了眼,開口道:
“若是重來,雜家仍不知姑娘,自然還會重蹈覆轍?!?p> 安月白一抿唇,卻又被溫荊之手握上肩頭,聽他道:“可如今已知姑娘暫且不欲再嫁,自是不會再逐姑娘二回?!?p> “天下雖大,姑娘卻畢竟年青?!睖厍G似有微嘆,“縱然姑娘入了青虹,可門主性情不定,就這般放姑娘去江湖撲騰……”
溫荊說得愈慢,伸手捧上安月白面頰:“……雜家又如何忍心?!?p> 安月白雙手攀上溫荊之頸,踮腳笑望他:“這是您親口所言,可不能不算數(shù)……今后何時,發(fā)生何事,都不許再趕月白走?!?p> “……嗯?!睖厍G應著,擔心她站不穩(wěn),不由伸手扶上她腰,一面低語:“姑娘在此一日,雜家便顧一日,去留皆由姑娘心意。”
安月白聞言,心下一熱,瞬時撲入溫荊之懷。她雙手交叉于他腦后,于他耳畔輕笑:
“那義父可要作好準備,留月白一世才夠呢。”
她星眸甚璨,卻未見溫荊一刻失神。
一世……他自然信此為安月白真心之言,卻愈發(fā)刺得心下生痛,不由唇角溢出苦意。
他溫荊何德何能,得與她相伴一世?
安月白知溫荊脾氣,見溫荊不語亦并未心急,只站定于他身前,向他明媚一笑:
“義父,走罷。方才聽您吩咐廚房烹膳,約莫此時亦當好了?!?p> 溫荊見她眉眼俱笑,梨渦晃得他心醉,不由柔和了神情:“好,我們去瞧?!?p> 他本非阿慎祖母,無法洞明前路,怎敢奢求她能伴他一生?像現(xiàn)今這般安然恬靜的日子,是他從前夢都不敢夢的馨然。
因著不知何時將失去,他便格外珍惜她在身旁的一時一刻。
望著安月白的背影,溫荊心下稍安。若一日她厭了,他自會送她離開;若一日事發(fā),她身份有暴露之險,若他一息得存,定然要護她周全。
先前二十余年,此身既殘,便只一命可貴。茍活至今,他不過混個肉身不腐,性命得存。
若放十年前,溫荊怎能料得,如他這般之人,竟亦能為旁人豁出此命。
可如今,他卻是全然信了。他怎的都好,只不愿她受一絲風吹。
二人上了桌,安月白又傳意柳兒去為溫荊煎補藥。飯香縈繞,二人同桌而食,竟皆是心下生出無盡饜足。
溫荊與安月白一道用過飯,剛撤了桌,可巧那柳兒便已煎好了藥送了來。
不必問,自然是安月白吩咐柳兒煎的了。溫荊望了眼安月白,示意柳兒將藥放于桌上。
他嗅覺敏銳,聞出此藥正是那日阿慎祖母令他喝下的。
那是珍貴補藥,論理自然不能常補。但阿白似是極為上心,總定時讓他按量服下。
安月白將藥碗端于溫荊身前時,正見他微笑接過。
那日阿慎祖母令他喝下此藥,卻并未見他問過她一句。溫荊不曾問此藥是何藥材,有何藥效。
溫荊久于宮廷,是出了名的小心謹慎??捎谒帲瑓s恍若變了個人。莫說是補藥,就是她端來碗砒霜,只怕他亦會一飲而盡,甘之如飴。
安月白待溫荊喝罷,又為他斟了盞茶。照此藥量,大抵再過半月,便可為他復根了。
思及此,不由眉眼稍彎,心下希冀開成花海。
此時,宮中。翟青一人于湖畔亭中靜坐,卻忽覺身旁倏起威風,那孟玄溯已然到了他身畔。
“大哥不去見皇上,倒來找我,是有何事?”翟青道,聽孟玄溯道:“你已非我青虹門人,卻管上本座與皇帝之事,當真操心。”
說罷,卻伸手揮出一白光。翟青立時兩指一夾,垂眸見是一錦囊,不由笑道:
“大哥,我當真有些看不透你了?!?p> 孟玄溯未答,聽翟青道:“是你對我與仙兒下了逐血令,又親自去看了我二人尸體,生怕我二人生還。”
“后來瞞你不過,大哥又追殺我至鬼淵,欲取我性命,奪我滅魘草,應是恨我至極?!钡郧嘁缓魵?,又道:“可小弟卻又想不明。”
“大哥為何見過白兒后,卻是忽然改了性?非但撤了逐血令,又不強取滅魘草,倒是一路助我?guī)熗交亓顺俊?p> “本座處事,你豈能樁樁看透。”孟玄溯一嘖,“本座今日來,只說一句——”
“據(jù)我青虹探察,你那寶貝仙兒,已然入了正朝國境。本座予你那錦囊于她有益,算是盡了最后一分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