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遠行都不可能只有一個人,每個人的遠行都活在他人之下。
我是一只蝸牛,一只背負沉重包袱的蝸牛。
我之所以說我像一只蝸牛,是因為我背負著960畝的土地,30多位至親的期盼,近300多只耳朵(其中三分之一是失聰?shù)模种皇莿e人的,只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的),以及一堆可以用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嘴巴。
所以在我初入省城教書的那一年里,我最怕的就是收到遠親的來信,我還怕學院保安催我接電話的樣子。因為我知道當我拿起電話那一刻,電話那頭要么是至親住院,要么就是表弟妹入學,要么就是老友婚姻,所有的電話都關(guān)乎錢、錢、錢。但是我內(nèi)心至少是欣慰的,因為對于我這樣一個遠離家鄉(xiāng)的游子,這是證明我存在于那片土地的唯一方式。
但,很顯然,我錯了。
“喂,誰啊?”學院保安把我?guī)У阶鶛C旁,我忐忑的接過電話。
“淘啊!淘!我是你婆婆?!?p> “婆婆?我是你公公”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說道:“淘?。≡诒狈竭^得怎么樣?淘啊!你為何不來看我?淘?。∧愦饝?yīng)婆婆你要來看我的??!”
我緩過神來,面對這位知道自己乳名,聲音顫抖的老人,我逐漸聽出來,她就是我的外婆。
我的內(nèi)心陷入了無限自責之中,大學四年,自己在外每星期都會跟自己的父母通話,然后四年了,自己竟然沒有打一個電話給自己的外婆。這一位,兒時母親沒有奶水給我喂奶的外婆。
只聽電話那頭換了個聲音說道:“淘??!我是你舅舅。你外婆腦溢血住院了,醫(yī)藥費、住院費加起來至少也得2萬多吧。你不是在省城工作嗎?你明天就給舅舅寄5000塊過來,剩下的舅舅我慢慢湊?!?p> 我沉默了一會兒。
“舅啊!我手上錢不多了。我一個月工資才762塊錢?!?p> “淘啊!你不要忘了小時候是誰喂你長大的。舅知道你有錢,你別忘了啊?!闭f罷,對面把掛斷了電話。
在那個時代,養(yǎng)老和醫(yī)療體系是不健全的。雖然外公每個月也有400塊的退休工資,但是,這遠遠不能解決問題。更重要的,我面對的是那位
小時候給我奶水,幫我穿鞋、織毛衣的親外婆。我的心再一次陷入無限的忐忑中。
當晚我一宿沒睡好,才工作兩個多月我從哪找這么多錢去。
我想過去找胡主任讓他幫忙解決問題,而我也得幫他說好話,給王局長的兒子開小灶。
但是,我并沒有。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我邁著沉重的步伐往郵局走,手里揣著剛發(fā)的1500塊工資和大學時代勤工儉學積攢下來的1728.5塊錢,總共3228.5元。
來到郵局,我把那多余的28.5元拿走,毫不猶豫的把那3200元放進信封,貼好郵票,面帶敬意的交給郵局工作人員。
然后,低著頭,緩緩走出郵局。我想,這28.5塊足夠我用1個月了吧!
這樣的事情在未來的一年里不斷發(fā)生,過往歲月與自己缺少聯(lián)系的親友故人都一個個在這一年里想起了我。每拿起一通電話、每收到一封來信,我的心都會萬分慌張。有時候我很覺得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太多人的恩情,而讓我今生需要不斷去償還。
我給自己記了個帳,在這一年的時間里,我欠了6個同事的錢,加起來總共是4235.5毛錢,這是我約莫半年的工資。隨著遠方親友的電話一個個打來,我家境不好的消息也逐漸在整個學院傳開了,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每次經(jīng)過學院的走廊都不敢抬走跟同事打招呼。我一直以為親人是我的累贅,心想:大不了全都不管了。
但是,這樣的事我做不出。
畢竟我所面對的人都是小時候給我喂奶,在家中受難時幫助自家的友人,也有自己的骨肉鄉(xiāng)親。
我也有過辭職的沖動,但是我做不出。我所背對的是30多位至親期盼,和身患疾病的父親。盡管屢遇艱難,但初入職的我現(xiàn)在依然對未來充滿敬意。
我也很樂觀,每次走進教室,面對眼前的學子,我總會提起嘴角,認真的將一堂課講完。我確實很剛強,并沒有跟胡主任低頭,收受他的任何“恩惠”。
我是一只蝸牛,一只背負承重,仍然選擇頑強爬行的蝸牛。
然而,電話只是我畢業(yè)時的壓力之一,更多的壓力、傷痛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