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茶館。
茶館規(guī)模不大,七架梁三開間的樣子。一進去就見紅桌木椅,兩邊掛著字畫,磚鋪成的地面,很小,卻也雅致。
陳溪禾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向伙計要了一壺茶和一個酥餅。
“哦!對了,我還要盒八珍糕,不在這里用,往家里帶?!?p> 伙計一溜小跑的進了后廚。桌上的陳溪禾開始佯裝無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
從剛剛踏出松泉齋那一刻起,她就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說來也巧,小夏說茶館人少,還真就是冷清得很。要說這其中沒有什么,誰會相信。
伙計上茶了。陳溪禾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送到嘴邊緩緩吹著。對邊坐著兩個年輕人,一身紫花細布,頭戴儒巾,一副讀書人的模樣。左前方是一個老頭,身著玉色襕衫,圓領青邊,此時正微微蹙著眉發(fā)愣。
咦?竟然是個生員。
那么,就是這人了!
斜對面坐著一個較為矮小的男子,一身布衣短打,外頭罩著一件粗襖,正目不轉睛的吃著手里的糕點。
察覺陳溪禾凝視的目光,那男人吃糕點的動作微微一滯,接著幾口咽下剩余的糕點,一口茶灌進去,扔下銀錢就走了。
陳溪禾心生警惕,暗自猜測對方的身份。虎口沒有繭子,不像會武的,那么,是個探子?是看自己,又或是……
陳溪禾低頭看了看手邊的硯臺,心里了然。
“姑娘,這是店里剛出鍋的八珍糕,拿好?!被镉嬁匆娏俗郎线€有東西,便問:“姑娘,若是你不方便拿,府上報個名兒,我們待會兒給您送去。”
若是常清遠想要外賣服務,就不會讓我專門跑一趟了,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心里思緒萬千,她面上卻是不顯的,笑說:“無事,都是些輕巧的東西,我順便就拿回去了,就不勞你們跑一趟了?!?p> 說完就打包了沒吃的酥餅出了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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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街,兩側的小攤販熙攘,貨物琳瑯,很是熱鬧。陳溪禾身邊還穿過了不少金發(fā)碧眼的胡商,所過之處,香氣撲鼻,極為濃烈。
陳溪禾提著東西擠在人群之中,聽著身旁出游的一群小娘子討論著要買的東西,滔滔不絕,雖然吵鬧,但鮮活可愛。她自己則是眼睛在攤位上亂瞄,尋找著可用的東西。
冷不丁被人扯了扯衣角,她一驚回神,就見著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孩子拽著自己,衣衫單薄破爛,臉上有些黑灰,只剩一雙極其透亮的眼睛。此刻這小孩正抿著嘴緊緊盯著自己,鼻翼輕顫,看著有些激動。
陳溪禾有些奇怪,自己認識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嗎,瞧他這樣子,怎么還有些激動??谥袉柕溃骸靶『?,有什么事嗎?”
“姐姐!”
好,還是個小男孩。她更糊涂了。
“小弟弟,你認識我嗎?”
那小孩有些著急,抹了抹自己的臉,說:“陳姐姐,是我,我是阿錚!”
陳溪禾陡然一驚,這居然是阿錚!
她立刻環(huán)顧四周,拉著阿錚的手走出人群,直奔脂粉鋪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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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鋪子里間,黑黢黢的小孩正大口大口地吃著陳溪禾給他的酥餅,幾口下去,噎的直接翻白眼,嚇得一旁的小伙計寬兒忙倒了水遞給他。
陳溪禾伸手幫忙給他順氣,卻摸到了瘦骨嶙峋的脊背,鼻子一酸,一時間落下淚來。
“陳姐姐,你別哭。”阿錚一看陳溪禾哭得眼睛發(fā)紅,急忙想伸手替她擦眼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黑的不成樣子,又縮了回去。
陳溪禾忙擦了眼淚,強行笑著說:“姐姐沒事,你要不要再吃點兒?”
沒等小孩兒回答,王掌柜連忙出言阻止:“不成了,這孩子身上沒一點肉,許是餓了好久,此時給他吃太多,反而不好?!?p> 陳溪禾反應過來,是自己關心則亂了。
伙計已經(jīng)從后院打了盆水來,陳溪禾用沾濕了的帕子給阿錚擦了擦臉。白帕子幾下變得烏黑,在水里搓了搓,擠出來的全是污水。
小孩露出了原本清秀稚嫩的面孔,可惜現(xiàn)在太瘦,有些脫相,更顯得那雙眼睛生機勃勃。
陳溪禾想了想,還是拉著他的手問了出來:“阿錚,你怎么一個人來了金陵?先生和師娘呢?又為何餓成這樣瘦?你們家是不是出事了?”
阿錚,本名黃錚,是陳溪禾老師黃宗玟的兒子。黃家兩年前闔家搬回了師娘劉芝的老家蘇州,但陳黃兩家一直都有往來。只不過今年陳家落了難,陳溪禾一時沒來得及聯(lián)系黃家,如今見這情形,黃家怕是也不好了。
黃錚一癟嘴,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見陳溪禾眉頭蹙起,又連忙用手背抹了眼淚,強忍回去。答道:“陳姐姐,三個月前,我們家里進來好些壞人,他們要抓走爹和娘。爹帶著我和娘跑了好久,后來……后來娘跑不動了,爹就讓我自己跑,讓我來金陵找陳伯伯。我不愿意!但,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竟會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就我一個人在林子里,我好怕。爹和娘都不見了,我只記得他們讓我來金陵找你們,我就往這邊來了。”
陳溪禾聽完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好,面上不顯,繼續(xù)問:“那你怎么來的,這一路上荒郊野嶺的,你一個小孩子無錢無糧,怎么到的金陵?!?p> “我在路上遇到了好些人,他們也是要來金陵,我就偷偷跟著他們。有一天我餓暈了,醒來發(fā)現(xiàn)一個老婆婆在喂我吃東西。后來我就跟著婆婆進城的?!?p> 看著黃錚一臉認真地回答,陳溪禾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阿錚,你很幸運,那老婆婆是個好人。日后你得好好報答人家。對了,那個老婆婆住在哪里?”
黃錚搖了搖頭,有些傷心:“我不知道。大家都沒有住處,都和阿錚一樣,臟臟的。剛進城的時候婆婆還和我在一起,后來姐姐家找你們,發(fā)現(xiàn)姐姐的家也沒有了,他們說陳伯伯被抓了。陳姐姐,伯伯是和爹娘一樣被抓走了嗎?那姐姐,你和哥哥又去哪里了?”
這事情不對!
陳溪禾長嘆一口氣,心想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
“阿錚,姐姐家里也出了事。姐姐目前在別人家里做事,不能把你帶在身邊。”眼見黃錚要哭,她立馬嚴肅下來:“我不是要拋下你,你記得嗎,我家里還有個舅舅,你先去姐姐舅舅那里等我,等姐姐找到師傅師娘,我會來找你的?!?p> 陳溪禾轉頭對王掌柜說:“王叔,這是我?guī)煾傅暮⒆?,他家……估計出事了,我待會兒休書一封,托舅舅來接他。這兩日,能否讓他在這店里住著?!?p> 王掌柜也是心疼這孩子,連連應承下來。
“對了,王叔,我舅舅最近有沒有寫信過來,我順便取走。”
王掌柜一拍腦門:“你瞧我這糊涂腦袋,剛剛只管想著這孩子,一時忘了你舅舅給你的東西。”說完,轉身回了后院。
少頃,王掌柜小跑著出來,將信件交到陳溪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