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功過,死后定論。
南坼門下弟子,有修為停滯,壽元終盡者。
得道升仙者,除魔衛(wèi)道喪命亦有。
墮落成魔,劣跡斑斑者更有。
死后魂入冥府,功過簿記得清清楚楚。
楚迎曦清楚記得,每一位的功過簿上,都有著落葉山莊一筆。
錯(cuò)殺者,皆有罪。
都聆修得是仙道,境界再超然物外,也斷不掉塵世種種。
有些事情,是會(huì)記住一輩子的。
都聆和孟閼永遠(yuǎn)記住了那一天,做法卻截然相反。
原因無他,取決于兩者的成長之路。
環(huán)境使然,孟閼沉浸于仇恨,不可自拔。
都聆信天道,信因果循環(huán)!
“都聆上仙?!?,讓人心舒適的嗓音在大堂中響起。
身披素白袈裟的弘梁尊者立在原地,朝都聆雙手合十。
熟悉的聲音,都聆臉色在一瞬間煞白,再無半分從容之色,回首看去。
是王雁空啊,她那個(gè)無緣的夫君。
“貧僧有事要與上仙相談,可否借一步說話?!?,弘梁沉穩(wěn)一笑。
她們之間還有何事能談?由尾椎骨襲上一股寒意,都聆沉默不語。
“姑姑?您沒事吧?!?,敘陽問道。
疑惑打量的目光不斷在兩人之間掃過,敘陽心中已經(jīng)大概有了數(shù)。
此人,怕就是那位與他姑姑有牽絆的弘梁尊者吧。
“我沒事?!?,沙啞的聲音脫口而出,都聆口中滿是苦意。
從舌尖開始,順著喉嚨往下流去,引得酸水冒泡。
“不知可否?”,弘梁格外有禮,又重復(fù)了一遍。
都聆掐住手心保持住一點(diǎn)清明,艱澀開口:“可以?!?p> 目光略帶迷惘,都聆不知去哪里,敘陽看出她有些不自在,說:“姑姑,我樓上尚有幾間空房,您去樓上如何?”
“好?!?p> 敘陽舒口氣,做出相邀的姿勢(shì),“這邊請(qǐng)?!?p> 他在前面引路,弘梁和都聆緊隨其后,三人踩著樓梯往上走。
等三人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大堂終于壓不住細(xì)碎的聲音。
“哪里來的和尚啊?!?p> “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和尚,別說,他腦門挺亮的?!?p> “不不不,那個(gè)和尚有什么好說的,我們還是說說那個(gè)嬌俏美人吧?”
“說得極是啊,那美人誰見過啊,我可沒怎么見過,還得孟掌柜喊一聲姑姑,誰知道她的來歷啊。”
“來歷我倒不清,就是最近總看見她來客棧?!?p> “該不會(huì)是銀川君的姊妹吧,咱們孟掌柜可是銀川君的侄子呢,得他喊一聲姑姑,可不就跟銀川君有關(guān)系嗎?”
一直站在大堂里當(dāng)柱子的扶風(fēng)聽不下去了,身旁冷風(fēng)陣陣。
長劍高高豎起,然后猛地落向地面。
以劍尖為中心,激起一波靈力震蕩。
客棧里的人始料未及,摔了個(gè)四仰八落,哀嚎聲不斷。
扶風(fēng)冷冷掃視一圈,這才對(duì)楚迎曦說:“兩位請(qǐng)隨意,府中還有要事要辦,在下就先失陪了?!?p> “好?!?p> ······
······
······
客房大門在面前合上,敘陽腳步微頓回身望去。
里面沒有半點(diǎn)聲音,又再次轉(zhuǎn)身離去。
等敘陽漸行漸遠(yuǎn),屋里才逐漸有了聲音。
“不知尊者此番來愿城,找我何事?”
一室安靜,都聆受不住這安靜的氛圍,終是先開口問道。
茶棕的圓桌上,袈裟輕拂過桌上,現(xiàn)出一只棋盤來。
黑白子顏色分明,弘梁尊者拾起一顆白子放置手心,緩緩開口:“我們?cè)S久未曾對(duì)弈過,可否陪貧僧下一盤棋?!?p> 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棋盤上,睫毛煽動(dòng),都聆心道,何止是許久未曾對(duì)弈過,自從他皈依后,他們就未曾見過。
山中無歲月,一晃萬年已過。
白子純潔無暇,他既擇了白子,那她便選黑吧。
都聆不擅棋藝,以往都是陪他下棋,眼神微微掃過棋盤,在中心落下一子。
“輪到你了?!保捡稣f。
弘梁尊者持白子,在黑子旁落下白子。
屋內(nèi)只有棋子落向棋盤的聲音,愈發(fā)沉靜。
轉(zhuǎn)眼之間,半副棋盤已滿。
“你還不準(zhǔn)備說嗎?”,依舊是都聆先開口,她抬眼凝視著弘梁尊者。
太久未見,她都快忘了他的眉眼如何,記憶之中只余他的輪廓。
沒有孟閼的那一場(chǎng)夢(mèng)境試探,她怕是都快忘記他的模樣。
對(duì)面的弘梁尊者緩緩抬起頭,兩者四目相對(duì)。
目光如水,眸色明亮。
如往昔一樣,只是少了些許情感。
弘梁眼神悲憫,都聆平靜淡漠。
“貧僧此來,是為了你?!?p> 是嗎?都聆內(nèi)心沒有波瀾,視線自由轉(zhuǎn)換。
由他的眼睛轉(zhuǎn)到棋盤上,再落下一枚黑子。
落子目光又回到他的臉上,語氣平淡:“姻緣盡斷,勞尊者掛心了。”
震驚,不自在,沉默,再到這般。
弘梁將都聆看得仔仔細(xì)細(xì),反而他到最后,會(huì)失去勇氣看她。
“姻緣盡斷那年,貧僧猶記得你是不愿,后來你為何愿了?”
失去七情后,都聆面對(duì)他變得坦然起來。
“姻緣盡斷,說得簡單做起來卻難,拖之無益,我既是你的羈絆,何不斷了念想,成全你也成全自己,你得證大道,我恢復(fù)自由之身,甚好。”
“雁聲說得可是真的?”
“哪句?”
弘梁手指收緊,靜靜看她:“你斷了七情。”
既已知曉,也不必再瞞,只是都聆好奇,王雁聲曾立下誓言,是如何告知他的。
思緒萬千,最終化為一個(gè)句,“嗯?!?p> 縱觀棋局,勝負(fù)已分,都聆淡漠:“你贏了?!?p> 弘梁尊者持白子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是嗎?他真的贏了嗎?
為了他所謂的大道,她終生境界止步。
自損一千,為得是成全他。
可笑,可悲,他得證大道竟然是一個(gè)女人換來的。
萬年來,當(dāng)真是一場(chǎng)笑話。
橙色光芒由窗外撒進(jìn)室內(nèi),是夕陽西下的時(shí)辰。
小小的視角內(nèi),晚霞染紅天空,平添暖意。
弘梁尊者一時(shí)失神,手中握住的白子往下落去。
砸中一枚棋子后,從棋盤上滾落。
棋子落到桌面,最后停住。
他沒有去撿,眸帶憂色:“把你的七情收回吧?!?p> 因?yàn)?,他的心已亂。
為了一顆亂掉的心,再賠上她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