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房間里的燈沒有打開，外面柔和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細(xì)細(xì)地灑在了地板和床上，聞爾在黑暗的冷光中無聲流淚。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而真相又從何得知呢？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可被探尋的。

　　5歲的時候，聞媽說：“爾爾，你的眼睫毛這么長，跟你小姑姑真像。”年幼的聞爾跟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起初懵懵懂懂，不知道媽媽為什么老是提到自己跟別人很像，而不是她。

　　后來，她看到了溫柔的母親會在靜謐安逸的午后，獨自對著一張照片默默垂淚。爸爸有一次告訴她：“那是另一位哥哥。”

　　他很年輕，喜歡跟著青年時期的聞爸出海捕撈。

　　他想要去當(dāng)兵，當(dāng)一名海軍，守護(hù)美麗的祖國山河。

　　他勤快孝順，常常替聞爸跑腿去買煙酒。夏日的夕陽下，是充滿活力的生命在奔跑……

　　最后，他死在了一場大火里。那年，他11歲，聞爾剛出生。

　　聞爾知道，自己是聞爸最小的那個妹妹的女兒。小姑姑長得很漂亮，瓜子臉，柳葉細(xì)眉，尤其是一雙大眼睛很是迷人。她嫁給了當(dāng)?shù)氐囊粦舸笮?，家族分支非常龐大，?jīng)濟(jì)實力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幾千年來的重男輕女思想并沒有在計劃生育的政策倡導(dǎo)下得到有效削弱，“生男生女都一樣”的標(biāo)語在那個年代依舊沒有打敗“傳宗接代”這一根深蒂固的觀念。

　　或許是紅顏多薄命吧，那個美麗的女子連生三胎，卻都是女孩。聞爾是第二個孩子，不上不下，就是多余。為了繼續(xù)生男孩，聞爾只能被處理掉，這樣相當(dāng)于前面只生了一個女孩。

　　世事道盡無常，聞爾被拋棄，也被拯救。1995年，在出生一個月之后，她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家庭，擁有了真正的親人。因為哥哥聞圣勤的關(guān)系，聞爾只能被當(dāng)作超生，所以開啟了一段東躲西藏的短暫旅程。幾經(jīng)波折，最終被名正言順地留在這個人世間。

　　無疑，聞爾是幸運(yùn)的。在小的時候，她聽說過很多鄉(xiāng)里鄰間的閑聞軼事。

　　鎮(zhèn)上有一戶人家，他們足足生了六個女孩，第七個終于如愿以償，降生一男丁。傳言，這對夫婦還生過三個女兒，一個剛出生就在深夜被偷偷扔進(jìn)舊時的高馬桶里淹死了；一個在冬日被丟到了隔壁鎮(zhèn)上的一所閑置已久的破房子里，自生自滅。另外一個，則被好心人收養(yǎng)，長大后曾回來看過一眼，表示一生不愿意認(rèn)親。

　　后來，他們的六個女兒紛紛遠(yuǎn)嫁，唯一的兒子寵溺過頭，好吃懶做，二十歲剛出頭被一輛大型運(yùn)輸卡車奪走了生命。至于這對夫婦的命運(yùn)，可用得上“多行不義必自斃”來感嘆吧！妻子下海去捉蟶子，也許是站在濕淤泥中的時間太久了，等到漲潮的時候，她再也拔不出她的腳。最后，她是眼睜睜地看著無盡的海水一點點淹沒了自己。丈夫，孑然一身，不知所蹤，他們的房子漸漸地也成了一座無人居住的破屋。

　　每每回憶起兒時的種種傳聞和經(jīng)歷，聞爾是充滿感謝和憎恨的。兩種矛盾的感情常常將青春時期的她折磨得痛苦不堪。

　　一方面，她感恩養(yǎng)父母對自身的救贖；另一方面，她覺得家人帶給了自己一生的童年創(chuàng)傷和精神傷痕。

　　她知道，母親對她是愛與怨共存的。聞媽愛她，從小到大在物質(zhì)生活上對聞爾精心照顧，足以被外人脫口稱贊，甚至還打趣聞媽對聞爾實在是過于寵愛了。然而，聞媽也是怨她的。在這個傳統(tǒng)女人的身上，她始終不能真正讓另一個女孩代替死去的兒子在心里的位置。

　　她會在某些瞬間、某些場景下，難以控制地用語言傷害著聞爾。比如，她會對比鄰居女兒的乖巧懂事，略帶責(zé)怪地說著聞爾性格里的乖僻任性。她也會跟自己的小姐妹在房間里話聊，偶然談起聞爾，她會有意地禁言，卻在后面加上一句輕語：“現(xiàn)在不要說這個，爾爾很有可能沒睡著。她很多時候會裝睡的?！?p>　　在母親有意、無意的“暗示”下，年幼的聞爾秉著孩子特有的敏感性探知到了身世的秘密。從此以后，她變得心思細(xì)膩，患得患失，在兒童時期，用盡笨拙的方法去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天真地以為這樣做就可以帶給自己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