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流頗為興奮地對云鈺說:“你知道嗎?最近山下鬧鬼!”
云鈺看傻子似的看了飛流一眼,道:“你知道嗎?最近我病得要死!”
飛流這才想起梅雨剛來時云鈺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于是摸著頭嘿嘿一笑。云鈺看他笑歸笑,卻笑得毫無悔意,內心忍不住道了一句“畜生”。情不自禁開始反省自己上輩子怎么就撿了這貨當兄弟。
飛流故作神秘繼續(xù)說道:“鎮(zhèn)上最近很多人得了怪病,不但跟女鬼有關,還跟你們白家有關……”
云鈺側頭,一雙眼看著飛流,等著他說下文。盡管云鈺沒事不愛說話,但這求知的眼神無疑給了飛流極大的滿足,飛流嘻嘻一笑,展露兩排大白牙。云鈺望天,再次在心里罵道:畜生啊,說話說一半的畜生啊。
這一下,看懂云鈺表情變化的飛流就笑得更歡了。
青峰小道上,兩少年并肩而行,嬉笑聲驚飛了林中飛鳥。
在他嘎嘎嘎的怪笑聲中,云鈺開始以一種殺人的眼神琢磨自己若是一腳把飛流這貨踹下山,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說是幾年前,澄陽郡郡外一村子里有個醫(yī)女,醫(yī)女醫(yī)術不錯,不驕矜,為人診病接生什么都做,出診的費用也不過一點米、或者一點布頭就可以。這樣的費用,讓窮苦人家也能看得起病——對了,你有一回病的時候,我爹就跟青姨商議過要去找她出診,但她那村子離我們山實在太遠,來回四五天路程,你又病得重,所以沒去——醫(yī)女口碑頗好,論模樣據說長得也挺清秀,可惜臉上有兩塊天生來的胎記,一塊紅黃一塊黑青,這兩塊胎記讓醫(yī)女得了個外號‘花貍姑姑’,叫來叫去倒讓人忘了醫(yī)女本名。就是那么不湊巧,有一年夏初,醫(yī)女被外地人接出去看診了。她一走村子里就發(fā)生了瘟疫,白家是澄陽郡望又是煉藥世家,趕到了村子,眼見無法根治,就想了一個招,將兩三個被波及村子的人全集中在一處洞穴里,無論是否得病全都關了進去,切斷一切供給,打算讓他們在里面活活病死餓死。此時花貍姑姑回來了,她沒染病,本可逃過一劫,甚至白家還伸出了橄欖枝請她入座白家??墒腔ㄘ偣霉脜s說她是醫(yī)者,身為醫(yī)者就不能見死不救。于是當著白家眾人的面走進了洞穴,自此以后,世上就沒有花貍姑姑了?!憋w流道。
“笨蛋……”云鈺停步,輕聲道。閉了閉眼,鎖住一眸清波,不知他在想什么。
一面是白家的榮華富貴前程似錦;一面是死地。她選了死地。
“云哥兒你是難過嗎?”飛流低頭盯著云鈺的臉,滿臉明媚的笑容,還有掩蓋不住的絲絲惡趣味。
云鈺睜眼看飛流,實不相瞞,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有病,是真的一看飛流怪笑就想打飛流。難過?他一個堂堂大惡人會為一個不認識的醫(yī)女難過?
“恩,應該是真難過了。沒事啊,你飛流哥哥我待會給你買糖吃,嘿嘿,多乖乖地叫幾聲‘哥哥’就行,昨天你叫我哥時我感覺真不錯!”飛流道,眉飛色舞的模樣像是枝頭撒歡的喜鵲,“說起來,我以前生氣時也想過,是不是只有我把你當兄弟,你其實根本不認我呢。一句哥哥都不肯叫。嘿嘿,果然好兄弟要患難才見真情啊!來,叫哥!”
飛流覺得昨天的事拉近了他跟云鈺之間的距離。
而云鈺也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自己前世只在飛流離世后心中無數(shù)次喚過他“哥”,卻沒真的當面叫過,云鈺本來就話少,天生驕傲,總是竭力與比自己年長的飛流“平等對話”,又因為心思古怪,性格別扭,總是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明明鎖于院內最盼著飛流來相伴,一張臉卻總是沒有半點風波。昨日再次“相遇”,歷經風波重新歸來的他句句脫口而出的“哥”讓這廝“老懷甚慰”的同時也找到了新的樂趣,簡單地說,就是昨天并肩一戰(zhàn)后,這人完全是蹬鼻子上臉了。
“叫哥!叫哥!”飛流笑得燦爛。
云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一腳踹了出去!——前世打得少,這輩子補上!
野云花徑清風繞,兩少年嘻嘻哈哈打鬧,一條山路走走停停,竟然不覺得太累。
“后來呢?醫(yī)女跟鬧鬼有什么關系?”云鈺追問。
“這事當時挺轟動的。許多被醫(yī)女救過命的人家還給醫(yī)女立了牌子。老爹聽聞這事也特意把他的好酒倒了一杯在地上,說是醫(yī)女值得那杯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酒。然后就到了今年,澄陽郡里起了怪病。這病發(fā)起來頗為古怪,發(fā)病的人一到晚上就會發(fā)燒,臉上出現(xiàn)古怪色斑。如果是紅色的色斑,那發(fā)幾天燒就好了,頂多留個紅色印子;如果發(fā)病時臉上是黑色色斑就糟了,一到夜間便神智不清,開始撓自己的皮肉,一塊塊肉被摳掉,直到死?!钚昂醯氖?,得這病的幾乎全是白家人。而這色斑,與花貍姑姑臉上的胎記據說是一模一樣。”飛流道。
摳掉皮肉?云鈺稍停腳步,皺了皺眉。
“白家人說是邪物作祟,鬧鬼。但是大家都覺得是白家當年行事太過惡毒,所以花貍姑姑帶著那幾百戶村民回來索命了。云哥兒你覺得真會是花貍姑姑回來了嗎?”飛流道。
云鈺吐出兩字:“呵呵?!?p> 飛流眉毛挑了挑,道:”怪了,你明明沒說話,可我怎么覺得你沒說什么好話?“
云鈺:”呵呵?!?p> 飛流轉身咬牙一手指著云鈺道:”嘖,云哥兒,我以前怎么不覺得你其實挺欠揍的?“
云鈺望天,有一句“彼此彼此“他不知當不當說。
兄弟倆走了一段,山腳下的澄陽郡城像一幅畫在眼前漸漸展開。前生今世,云鈺都是第一次近看澄陽郡,也就是這時,他才意識到,他離那個不認他的白家其實很近。近到他可以走到,卻又遠到一人不識。他的娘親,曾經是白家的家主,也曾以為這郡城里的”家“會是她最后的依靠吧。澄陽郡一面依山,兩面靠水,運河宛如銀帶,環(huán)繞住白墻黑瓦的城郭,來來往往的船只把這畫卷點綴得頗為熱鬧。
三丈高的城墻,一面面牙旗迎風招展,城墻大門敞開,門口站著兩排戍衛(wèi)。一面管進,一面管出。有戍衛(wèi)在查憑引,也有的在靠墻處的木桌后輪班休息。今日進出的車馬行人并不算特別多,卻因為梅雨已過送花神的原因,有不少女眷的車馬,這樣一來就少不了往飛流云鈺身上看的。飛流體態(tài)修長,身姿矯健,一笑就露出兩排白牙,眉眼里都是少年人的風華,嘻嘻哈哈頗為奪目;云鈺還未開始長個,帶著幾分蒼白病弱,一張孩子氣的臉卻是玉雕一般,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這兩人單拎一個出來都很出挑,何況兩個一塊走。于是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們偷偷看飛流,飛流毫無察覺,蹦蹦跳跳仍沒個正形,姑娘們卻是盯著盯著就紅了臉;而上了年紀的奶奶們,又或者那些坐在車轎里懷著身孕的婆姨們則是一臉心疼地盯著云鈺看,只覺得若是自家孩子能長成這幅模樣那該多招人喜歡。
哥倆漸漸走到門前。守門的戍衛(wèi)認得飛流,知道他是山上獵戶?!昂?,小哥!打了野雞嗎?買半只下酒!”有個胖乎乎的守衛(wèi)頭子招手喊道?!皼]有呢,野雞沒有,燉野雞的有!”飛流愉快地應著,離了隊伍走到那守衛(wèi)頭子面前,將篩子里的蘑菇木耳抖了一半到那守衛(wèi)頭子的木桌上,邊抖邊跟守衛(wèi)頭子打眼神“一點山貨,給幾位哥哥下酒。老哥,您看城門口那個,是我家弟弟,我偷摸帶他進城玩的,您懂的,偷著跑出來的……沒帶文書,嘿嘿!”
“滾滾滾!”胖隊長顯然認得飛流,而且對飛流印象很是不錯,一個會點拳腳又懂事的毛頭小子,還是很能入軍伍之人的眼的。胖隊長對飛流帶來的粉團子般的小娃娃壓根不打算細看,一個奶都沒斷干凈的小毛孩有什么好查的,何況他也早聽飛流說過他有個生著病的弟弟,飛流進城便常常是為他買藥。只是沒想到長得是這般模樣,若不是穿著粗布衣裳,還真看不出是山里人家的孩子。不過再看看飛流,心里也就釋然了。胖隊長揮揮手,示意飛流可以麻利地滾了。
飛流樂滋滋地回頭朝云鈺眨巴眼,示意“成了!”
不想,胖隊旁邊的一個面生的胡子大漢突然道:“等等!小兄弟啊,問你句話?!?p> 胖隊見狀就不滿了,他與這胡子大漢顯見地有些不對付。早先飛流走過來時就感覺倆人氣氛怪異,只差沒掐架。飛流更注意到這大胡子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小云鈺。
“這人總盯著云哥兒干嗎?”飛流心想,他覺察這粗漢子的眼神不對勁。
正尋思間,胖隊長張口就罵罵咧咧地道:“干啥,干啥?就你事多,半天不到抓了十幾個半大孩子了,回回都說找到了,抓了放,放了抓,各個都是好人家的孩子,給你嚇得不輕。我城防軍的臉不要了是嗎?大胡子,我不知道你是哪里蹦出來的世家,要找什么人。但我們在這澄陽郡都守了十幾年了,家都已經安在這城里頭,一個個都是街坊鄰里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還要不要做人?你這瞎抓人不是添亂嗎?再說,你找人不知道人長啥樣嗎?——你看好了,他常來!山上的獵戶!如假包換!”
言畢給了飛流一個眼神。
飛流會意,拉著云鈺就進了城。
飛流拉著云鈺跑,云鈺卻回頭打量了一下大胡子的衣裳,看似普通的衣甲下露出一身黑緞行衣,下擺上繡著一溜兒銀絲水云紋。
看到這圖紋,云鈺的雙眸里閃過一抹陰沉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