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際微微擦亮，想是池塘里的鯉魚翻出了肚皮，錦瑟想要再次攀上墻頭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華年的胎還未足月，怎么會突然就生了呢？
錦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這感覺抓著她的胃，讓她的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難受不已，一下子跪倒在地干嘔起來。
一聲雞叫伴著女子的驚聲尖叫讓整座尚書府醒了過來，
“殺人啦——”
錦瑟止住嘔吐，她是不是聽錯了？
“殺人啦————”
錦瑟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步虛浮走到大門前爬在門縫上豎著耳朵努力聽著，她想試著分辨那滿是驚恐的聲音到底是誰的，可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耳朵也像是鉆進(jìn)了蜜蜂，嗡嗡嗡地鳴個不停。
“殺人了，殺人了?。?！”
那人連滾帶爬從遠(yuǎn)處跑了過來，錦瑟從門縫往外看，那是夫人張氏的陪嫁婆子，當(dāng)初打春兒的就是她。
“誰殺了誰？誰殺了誰！”錦瑟拼命拍打著大門，想要引起那婆子的主意，可那婆子已經(jīng)魔障了，披散著頭發(fā)越跑越遠(yuǎn)，聞聲趕過來的人們也根本沒有人理她，就連本應(yīng)守著院子的冬兒都不知所蹤。
下人們從四面八方涌向同一個方向，原本好端端走在路上的白衣鬼差見人群朝自己跑過來，嚇得驚呼一聲手腳并用爬上了樹，另一個黑衣鬼差一臉無奈看著這位新來的伙計，站在路中央任由下人們穿過自己的身體，一手掐腰一手揮了兩下，高聲喊道：“你有病嗎？你是鬼！是鬼！”
“??！對哦，”樹上的白衣鬼差撓了撓頭，看著黑衣鬼差縮著脖子一臉害怕地小心問道：“可，可是，他們從你身體里穿過去，不、不疼嗎？”
“疼你奶奶的老寒腿！別他娘廢話！趕緊給老子滾下來！”黑衣鬼差氣得跳腳，他最討厭新人了！屁事兒不懂就知道拖后腿！本來就因為這貨出來的晚了，緊趕慢趕才不至于晚太多，現(xiàn)在他又爬在樹上不下來，若是再這么耽擱下去，等會兒那魂跑了怎么辦？
“喲，蔣棟啊，來辦差??？”
黑衣鬼差聞聲回頭一看，只見守著無邊花海的老路正蹲在墻上，悠哉悠哉地抽著他的煙袋。
到底是如今這黃泉中最舒服的差事，還有閑工夫抽煙。
黑衣鬼差連忙拱了拱手，恭敬問號道：“路爺，這么巧？”
他其實可以不用跟這位花海引路人行禮問好的，因為這位從前不過是在集市酒肆流連幾百年的無名氏罷了。幾百年間他整日都醉醺醺的，沒人知道他的來處，冥府也查不到關(guān)于他輪回往生的記檔，不過他這樣不人不鬼不仙的東西在黃泉實在太多了，保不齊是神魔大戰(zhàn)時跑進(jìn)來避難的小妖小魔，留下了就不走了，重新登記入冊就是了。
但這位無名氏似乎有些本事，聽說霜紈大人還沒有如今這么冷面的時候就認(rèn)識他了，黃泉流傳似乎大人還受過他的恩。后來霜紈大人領(lǐng)黃泉之主之命開設(shè)黃泉茶舍的時候，這位無名氏便第一個被南風(fēng)請去做了那片曼陀羅花海的引路人，自此無名氏也有了名字，叫做路不知。
也是，別說是魂了，就是他進(jìn)了那片花海也會暈頭轉(zhuǎn)向找不到路，可不就是路不知了？
做了一百多年的黃泉黑衣鬼差，蔣棟知道這黃泉的規(guī)矩。靠了霜紈大人這座高山，那就是他這種出苦大力又撈不到什么好處的小鬼差需要仰視的爺爺了，比如南風(fēng)，上千年來跟在霜紈達(dá)人身邊幾乎形影不離，就連各大主司都對他恭敬有加。若是一個不慎惹了南風(fēng)或者這位路爺，以霜紈大人護(hù)短的性子一定不會輕饒，嚴(yán)重的話再傳到黃泉之主的耳朵里，那可就不是灰飛煙滅那么簡單的事兒了。是以他必須對路不知恭恭敬敬，甚至還有那個黃泉集市中第一流氓無賴讓人討厭得壓根兒癢癢的混賬宴小樓。
想到宴小樓，蔣棟微微松了一口氣，有些慶幸今日遇見的是老路，不然單就他遲到這件事兒，那小畜生絕對會跑到主司那兒去告他一狀。
他娘的，都怪這個蠢貨新人！
蔣棟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了仍舊一臉驚恐的白衣鬼差，喊道：“還不快滾下來？見到路爺還不行禮？”
“哦哦哦，”白衣鬼差見那群下人走遠(yuǎn)了，連忙從樹上爬了下來，蔣棟深深吸了口氣壓住心里的火。
都他娘的死了好幾年了，還他娘的不會飛，他是鬼，從樹上跳下來難道還怕摔死嗎？？？
“路爺，路爺好，小的姓宋，單名一個元字，蕪州生人，路爺叫小的小宋就好?！?p> “哦，蕪州啊，那可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伟?，新來的吧？”老路嘬了一口煙袋，緩緩?fù)鲁鲆粋€煙圈，那煙圈飛出一截兒小臂那么遠(yuǎn)，然后聚成一團(tuán)變成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在半空中蹦蹦跳跳跑到宋元身前打個滾兒，隨即消散不見。
宋云一臉驚喜，像個孩子似的拍著手笑道：“路爺真厲害?。 ?p> “雕蟲小技嘛！小宋啊，頭一回當(dāng)差不要緊張，跟著蔣棟多學(xué)多看，他可是你們無常司脾氣最好的鬼差了，若是換了旁人，光是出門晚了就夠折騰你幾回嘍！”
蔣棟“哼”了一聲，別扭地看向遠(yuǎn)處。
宋云臉一紅，撓了撓頭小聲道：“是是是，都怪小的，是小的忘了帶鎖鏈......”
“哈哈哈，新人嘛，緊張起來忘東忘西也是常有的事，不要害怕，你要記著你現(xiàn)在可是官爺了，是來拘魂的，等會兒見到那魂可千萬別怯了場，蔣棟干什么你跟著學(xué)就是了?！崩下诽嶂鵁煷佔訌膲ι弦卉S而下，一臉和善看著宋元笑道：“知道你們來得晚了，我就讓董萱先看著那婆娘了，走吧，我這就帶你們過去，辦完了差事好早點回家?！?p> 不遠(yuǎn)處的產(chǎn)房中，兩個渾身鮮血的女人倒在第一個，一個是剛剛生產(chǎn)完滿裙子血污力竭昏厥的華年，另一個則是心口插著剪子已經(jīng)斷了氣的夫人張氏，粉粉嫩嫩的小嬰兒還躺在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