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書的工作開始之后,白昂駒幾人少有空閑,幾乎每日都是扎堆在了威毅侯府。一連十天的努力,白昂駒總算是完成了第一個篇章。由于默爾遜是英吉國人,所以第一個篇章白昂駒不需要查閱更多的資料,他自己的知識儲備加上默爾遜的一些敘述,就足夠介紹清楚。
而宋弈仙、李文翰和齊銘三人在這種條理化的工作之下,也是更加系統(tǒng)的了解了英吉國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默爾遜還是一個繪畫高手,他大致的為英吉國畫了幾張油畫,包括冒煙的工廠、蒸汽機的工作原理,以及余暉下的泰晤士河。
在真正認(rèn)識到英吉國的富強之后,他們?nèi)藥缀跏亲杂X的同默爾遜學(xué)起了英吉文。他們以前聽白昂駒講外夷事時還沒有意識到巨大的差距。但是這般系統(tǒng)的分析了解了英吉國的政治、文化、經(jīng)濟(jì)、軍事之后,他們在暗暗嘆服時,心中也都開始憋著一股勁。
……
待到二月初八,這天是威毅侯宋佶五十四歲的壽辰,按照習(xí)俗,本應(yīng)該是逢大壽才會大操大辦??墒峭愫钸@個五十四歲壽辰,動靜竟是鬧的比他五十歲大壽時還大。威毅侯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不僅僅搭起了戲臺子唱戲,更是買來了一百只鳥用來放生。
可是越是這般大操大辦,越像是心里‘有鬼’,因為不少人都覺得這般反常的大操大辦,是為了掩飾什么。而聯(lián)系到最近的朝堂局勢,則威毅侯的目的明朗的很,不少人就想當(dāng)然的將這場壽辰理解為是侯爵們同清流們的一次示好接觸,也就是皇帝派們的一次集會。
而且威毅侯宋佶還假惺惺的邀請了包括徐嵩在內(nèi)所有的官員,他此舉更是讓人確信他這次做壽,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畢竟往年他是從來不請這些徐黨官員。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戲臺上唱著昆曲,底下的人臉上卻沒有往日這般閑適,清流們怒目瞪著坐在一旁的徐黨官員,而徐黨官員則是一臉無奈的坐在太后黨和清流們的中間,受著來自一方的冷眼和一方的怒目。
“杰克遜,臺上是你們的東方的歌劇嗎?這實在是太美了,真想靠近些去看看!”
被白昂駒放了一天假的默爾遜,此刻正在同白昂駒一道,站在遠(yuǎn)處的亭樓上望著那邊戲臺子上的表演。
白昂駒將手籠在袖子里,靠在圍欄上道:“你看不懂的,這戲臺子上唱的可不是戲,我們這個國家的人非常含蓄,就喜歡用一些暗喻來表達(dá)一些事情?!?p> 默爾遜聳了聳肩,攤手道:“你的意思就是說這不是藝術(shù),而是一種表達(dá)方式?我不理解,直接說不是更好嗎?”
白昂駒輕輕仰著頭笑了笑,“這也是一種藝術(shù),只是不能按照你們西洋那種純粹的藝術(shù)來看,你看現(xiàn)在臺上在唱的已經(jīng)是改編過的戲文了!”
“我確實看不懂!”
白昂駒笑意不減道:“這戲本來是講一個負(fù)心男子為娶公主而殺妻棄子,然后被一個叫包拯的官員給一刀鍘去了腦袋??墒沁@里變?yōu)榱艘粋€女人被丈夫拋棄而淪為妓女,他丈夫做了大官之后,卻是不想著救她,反而是害怕他影響他的富貴,最終這個狠心的男人將他做妓女的妻子給殺害了,并且連父母親人他都沒有放過!”
“難以想象!這個世界上真會有這般沒有道義的男人?”默爾遜棕色的眼睛瞪大的大大的,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你是說這個戲暗喻了存在這個男人?”
白昂駒默然的點了點頭,“不過,好戲應(yīng)該剛剛開始!”
“那還是等以后有機會我再來欣賞你們的藝術(shù)吧!看來今天這藝術(shù),已經(jīng)深奧到我看不懂了!”默爾遜無奈的眨了眨眼。
“那你想回去繼續(xù)編書?歐,那請便!”
默爾遜行了個基督禮后真的告辭回去編書了,只留下白昂駒一人在看著這場好戲進(jìn)入高潮。白昂駒凝目望著臺上的一幕幕,心中暗暗給白振道了一聲佩服。
……
“像你這等無父無君、棄國棄家之人,實在是天良喪盡!”
“大人聽我細(xì)細(xì)解釋……”
“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大人,小人自幼苦讀,十年寒窗方得進(jìn)士出身,難得難得……”
“呸,可臥聽說,你這功名亦是假滴!”
……
臺下官員們看著這出戲,紛紛都是皺眉搖頭,這出戲像是改編自《秦香蓮》,可是改的這般粗糙,竟是韻味全無。不少懂戲的官員,都開始了評點一二,總之面子上還是給威毅侯留了些,都只是暗地里笑話這威毅侯畫虎不成反類犬。
然而真正懂的人心中,此刻卻是已經(jīng)翻江倒海,吏部尚書樓明理坐的位置正好在戲臺前的第二排,他面色慘白,竟是看的冷汗直流。椅子上已經(jīng)被他按出了一個手印,他緊咬著牙關(guān),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樓尚書這是怎么了?”坐他一旁的內(nèi)閣次輔高廷燁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是不是身體不適?”
樓明理勉強笑了笑,“身體并無太大不適,只是昨晚多吃了幾杯冷酒!”
高廷燁展顏一笑,倚在椅子上道:“樓尚書可不能在這個時候也稱病啊!這廷推過幾天可就要到了,雖說現(xiàn)在徐閣老稱病不理事,可咱們還是要爭!”
樓明理微微頷首,“高大人說的對,此事下官早已經(jīng)做好安排,到時候保證讓咱們的人上去?!?p> 高廷燁微微嘆了口氣,“嗯,不過還是要小心些!你看看臺上這出戲,擺明就是在演給我們看的,什么無父無君,什么棄家棄國。這個威毅侯還真是小肚雞腸,過個生日也要唱出戲來膈應(yīng)我們!還有這些清流何侯爵,還真是個大麻煩!”
樓明理勉強笑了笑,“高大人所言極是,他們這就是明著不好怎么對付我們,所以才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罵罵我們出氣,不過這不正說明他們無能嗎?”
高廷燁哼笑了一聲,“無能是無能,只不過現(xiàn)在徐閣老如此稱病不理事,倒是令我有些擔(dān)憂,這朝政可不能沒有徐閣老坐鎮(zhèn)。你看看這些日子以來,那次上朝不是咱們被后黨和清流黨擠兌,徐閣老不在,咱們連句硬話都不好說?!?p> 樓明理目光微微低垂了些,他若有所思道:“那高大人你說徐閣老是真的病了嗎?他這般年紀(jì)了,會不會……?”
“絕不會!徐閣老這病就是裝的!”高廷燁語氣堅決,“徐閣老這一生,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未變之前他已是思變,未退之時他已在思退,未危之時他已在思危。這正是徐閣老做官為人的厲害之處,這三思可比孔孟那三思更難,咱們是學(xué)不透徹了!”
樓明理有些怔忡,嘆息道:“可徐閣老這么做,將我們置于何地了?”
高廷燁呵呵一笑,指了指樓明理道:“你啊你是一點都沒看懂徐閣老,徐閣老現(xiàn)在的處境可不是先皇時,先皇能容徐閣老,那是因為有個李氏一黨需要徐閣老去掣肘,可如今李氏一黨和皇上都想他倒徐,不用想都能知道徐閣老是兩頭為難。雖說江南有江淮軍二十五萬,可是要說兵,朝廷大不了再讓民間出個徐家。所以徐閣老索性稱病先置身事外,以免成為眾矢之的。然后他便是在暗了,方便他自保。這一招以退為進(jìn),正是當(dāng)年司馬懿賺曹爽用的那一招!”
樓明理微微有些訝異,高廷燁這番話分析的倒是透徹,這些天徐黨官員都是學(xué)著徐嵩閉門謝客,雖說像是一盤散沙,但是也確實沒有讓太后黨和清流黨找到機會發(fā)難,如此看來倒是顯得徐嵩更勝一籌了。不過這臺上的戲,卻是讓樓明理不敢往好的方面想,他不得不自我安慰,這戲不是針對他一個人。
“那高大人,你說徐閣老接下來會有什么打算?”
“這我就猜不透了,總之有徐閣老在,總是會保著我們!”高廷燁語調(diào)輕松,“不過現(xiàn)在怕就怕咱們的人……”
這時換茶水的丫鬟并排著走了過來,戲臺上的戲也是即將唱到最后一幕,高廷燁先停下了說話,等著丫鬟將茶水換下。這丫鬟低著頭換著茶水,卻是突然之間一個踉蹌,剩下的幾杯茶水就都倒在了樓明理身上。
“混賬!”樓明理被燙的發(fā)叫。
那丫鬟頓時慌張的臉色大變,跪在地上就磕起頭來:“大人恕罪!賤婢不是有意的!”
樓明理一腳過去就將那丫鬟踢到,甩著被燙到的手罵道:“你個不知貴賤的刁奴!若是我家的丫鬟……”
“若是你家的丫鬟又該怎樣?”威毅侯宋佶此時卻是穿著禮袍笑呵呵的出現(xiàn)了。
樓明理一時不好發(fā)作,一身茶水弄得他有些狼狽,他悻悻道:“宋侯爺,你家的丫鬟也太缺管教了!”
宋佶拱手先向坐著的各位來客致意,然后才望著樓明理笑道:“樓大人說得對,這種下賤坯子就是難登大雅之堂,今日不過是見了尚書大人,就被他官威嚇成這樣!”說著他目光望向了那個正跪伏著的丫鬟,“怎么還不滾下去?留在這里礙什么眼?”
那丫鬟立即收拾起地上破碎的瓷片,連忙致歉之后小跑而去。
宋佶話中有話,樓明理不禁冷冷一笑,“宋侯爺,今日可是你的壽辰,這等不懂事的丫鬟最好還是別叫出來了,免得丟了你侯府的面子?!贝搜砸怀雠匀硕疾唤敌?。
“樓大人說的有道理??!”宋佶卻是不惱怒,“本侯可沒有樓大人考慮的這般周全,這個丫鬟本是江南動亂那幾年逃難的流民,被我買到了府里,也就看她可憐??墒菍W(xué)了這么多年的規(guī)矩,還是這個樣子!要不是看她孤苦伶仃,本侯早就讓她卷鋪蓋走人了!”
在旁人聽來這是宋佶標(biāo)榜自己的善心,所以都紛紛恭維幾句好話。可樓明理聽來卻像是話中帶刺,聯(lián)想到方才戲臺上的哪一出改編戲,他心頭微微一顫,望著宋佶的目光兀自的有些躲閃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宋佶笑意滿滿的目光中,竟是帶著幾分寒意。
“亂臣賊子,伏誅!彩……”臺上那出戲唱完了!
樓明理被突如其來的鑼聲嚇的一個機靈,他欲言又止,斷斷續(xù)續(xù)道:“宋侯爺……真……是……”
“樓大人,你衣服全濕,不妨先去換身衣服再來上宴吧!后邊早就為你備好了新的衣物?!彼钨ゴ驍嗔怂脑?,還特意強調(diào)早已備好衣物。
樓明理擠出一絲笑容,有些語塞道:“宋侯爺真是……未雨……綢繆!”
“那是,誰知道這片天過一會要下什么雨,當(dāng)然是要早早做準(zhǔn)備嘍!各位說是不是???”宋佶大笑著向各位來客道。
樓明理微微嘆了口氣,便是在小廝的領(lǐng)著下去后邊換衣服了。
待他走后,宋佶便是走到各位來客之間寒暄,享受著他們恭維的‘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誒,怎個徐閣老沒來?”走了一圈之后,宋佶倏的問道:“難道徐閣老連這個面子都不給老夫了,往年他事多我也不敢請他,今年他好不容易病了賦閑了,怎個也不來赴宴?”
徐黨一派一聽,頓時臉上涌出各色神情,有的鐵青著臉,有的盛怒欲發(fā),有的則是沉默著坐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
“老宋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徐閣老病了怎么反倒是讓他來赴宴了?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懷遠(yuǎn)侯齊愈不嫌事大的又調(diào)侃了一句。
宋佶立時橫著臉走到他面前,“齊瘸子你這話說的,徐閣老病了不才是得空了嗎?往日這么多朝政可都要他主持。他能脫身?”
齊愈呵呵一笑,“原來如此,不過我看在座的所謂大臣官員們,精神都是極好??磥硇扉w老病了,反倒是朝政好了!敢情以前是徐閣老沒病,朝政病了!”
清流們被這話逗得是笑得前仰后翻,而徐黨一派則都是憋著氣,他們心想宋佶請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般羞辱嘲諷一番嗎?他們頓時心中更加大感不快,暗自咒罵宋佶笑不長久!可是當(dāng)他們將目光投向高廷燁,期望他能站出來發(fā)言時,卻是只見高廷燁正在兀自輕松的喝著茶,一時之間他們也是不敢發(fā)作。
宋佶見這般激高廷燁他都沒反應(yīng),愈發(fā)的得意,竟挑釁似的走到徐黨一派面前,拉起高廷燁就要去酒桌上痛飲,說是為徐嵩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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