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儒將聆挽塵
林籌嗤笑一聲:“那幾家選擇做個暫時的局外人,并非他們想要獨善其身,而是存了和你一樣的心思,待我皇室與你厲家兩敗俱傷時,就是他們出手收取漁翁之利的時候,若我所料不差,如今皇城外已有其余幾家的人馬集結(jié),就等你殺了我后一擁而上將你厲家分而食之,出師的名頭是匡扶正室為君除奸,鄰國滄月虎視眈眈,我曾幾度許以重利向他們求討援兵,都被婉拒了,我想他們也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將我圣元一口吞下的機會,這些想來你厲青巖應(yīng)該不會不知,你厲家究竟遇到了什么絕境讓你不惜一切也要坐上這個王位,最后的結(jié)果可能是你心中的美好藍圖被其余幾家或滄月國無情擊碎,竹籃打水一場空?!?p> 厲青巖:“正因為有滄月在側(cè),我才不擔(dān)心另外幾家會不識趣,你我能看清,他們也不瞎,我厲家與皇室一戰(zhàn)雖已元氣大損卻未傷及根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獅虎再怎么落魄,沖進鬣狗群中咬死一兩只并不難,誰有底氣做那個墊背的,亡了一兩家,剩余那兩家如何抵擋滄月的強攻,做主圣元的無論是你林家還是我厲家,他們都能安然無恙,換作滄月為主,他們只能過上亡國奴的茍且偷生日子,孰重孰輕不難取舍?!?p> 一位君王與叛國反臣在大殿上激烈爭論,像是兩個對薄公堂的訴狀訟師,互相揪出彼此話里的漏洞加以反擊,龍椅上的那位顧左右而言他只是在拖延時間,厲青巖并不知皇室林家掏空半個國庫請了九峰人六位亡命徒伏擊厲圣源,他要是知曉此事,就不會在大殿上浪費唇舌與林籌爭辯了,他暫時不會殺這位林家末君,挾天子以令諸侯,殺與不殺一個樣,國破山河碎,林籌沒有換裝易容逃亡而是慌而不亂地穩(wěn)坐在龍椅上,并非是這位身穿龍袍的男人不惜命,誓與圣元共存亡,相反,在整個圣元王朝里最惜命的莫過于這位林家末君,昔日的兄弟幾人全倒在了他的陰謀算計下,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對弈中輸了后會是怎樣的凄慘下場,相較于皇位,他更在乎自己的性命根本,屁股坐不上那張雕龍刻鳳的冰冷椅子,自己的小命便會捏在別人的手里,不得已踏著幾個手足的尸骨登上最高處受百官朝拜,雖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懷念那些嘻笑打鬧無甚憂慮的青蔥歲月,幾張與自己有三到七分相似的面龐在心頭浮現(xiàn),有些遺憾卻并無悔意。
林籌與厲青巖打的交道不少,大致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個怎樣的脾性,不逃才是活下去的最大希望,而且日子絕對過得比逃亡要滋潤得多,鄰國滄月不肯出兵,搬空國庫也請不到幾個九峰人中的狠角色,而且那個組織只接單體暗殺的活不參與規(guī)模戰(zhàn)爭,逃出圣元無從借兵也無余錢秣兵厲馬重整旗鼓,東山再起的天日是來不了了,深居宮墻之內(nèi),卻時時刻刻注意厲家的一點風(fēng)吹草動,明面上只有兩位通幽,開戰(zhàn)時卻有整整五位,以那三人的天賦本不可能在這個年紀邁入通幽,一是天賦不夠,二是厲青巖不許,因為那三位當(dāng)初與厲青巖爭逐家主之位時可使了不少下作手段,以他林籌的心性定是不允許能威脅到自己主位的人邁進通幽的,想來厲青巖平日里只會變著法地打壓不會出力幫扶,事實證明他想錯了,厲青巖不是林籌,林籌也不是厲青巖!厲家主動挑事開戰(zhàn)那一天五位通幽壓境,皇室僅有三位,太上皇、宮里最老的太監(jiān)、太傅,三位老人都是邁進通幽十幾個年頭的好手,通幽有三境,老太監(jiān)勉強夠到通幽二境的門檻,另外二人離通幽二境都只是一線之隔,沒想到厲青巖后來居上在半百年歲便跨進了通幽二境,厲家卸下家主重擔(dān)的老爺子纏住了太上皇,厲青巖對壘老太監(jiān),厲家另外三兄弟境界虛浮,該是剛突破不久,不過三打一也穩(wěn)穩(wěn)地占了上風(fēng)不落頹勢。
步步為營,五日的時間終于是攻進了這圣元王朝最尊地,面了圣,圣元自此便算是易主厲家了。
一道身影直接掠過殿外厲家眾人落進殿中,在林籌身旁顯出身來,是那位宮里最老的太監(jiān),估摸著得有三百余歲了,厲家老仆沈中的年歲比他小了不下十個春秋,方才本可以順手將殿外候著的厲家一干人等隨意打殺,他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付諸行動后殿中那位套龍袍的也必然會被厲青巖一掌斃命,忠犬的要緊事是護主不是咬人,邁入通幽境后同級之間分勝負不難,難的是分生死,一方拼了命想走另一方留不下,除非有點逆天的手段。
其看向眼前不遠處的厲青巖,眼中驚色未褪,這個在他眼中毛都沒長齊的嫩頭小子竟已成長到了這般程度,半百年歲便到了通幽二境,怪不得有大氣魄反客為主欺趕林家,厲青巖的身份與林籌對調(diào)或許會讓圣元更上一層樓,但他這個無根的閹人有些屬于自己的傲氣,不是那種成天將“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掛在嘴邊的墻頭草,只要林籌有余氣殘喘,他便會伺侍左右,要他奉厲青巖為主真是有點難為他。
在老太監(jiān)進殿一刻鐘不到,六道破風(fēng)聲依次掠進大殿,兩道落在林籌身旁,太傅與太上皇,另外四道停在厲青巖左右,厲青巖的三位兄長與上任家主,看著突然現(xiàn)身厲青巖身旁的厲家三兄弟,林籌隱隱猜到厲青巖為何要做一個亂臣賊子的緣由了,想要培養(yǎng)出三位天賦尚可卻并不是很出眾的通幽境修士,耗費的財力、物力恐怕不亞于他林家的國庫庫存,入不敷出,再涌現(xiàn)天賦卓絕的厲家后輩將無任何資源對其傾斜,盛極之后必然會是一段下坡路,想要擺脫走下坡路的命那便要走別人的路,搶了別人的道別人也就無路可走了,現(xiàn)在討要能換得林家繼續(xù)做主圣元,他也許會答應(yīng),換在平時,向一國之君討要國庫存寶無異于叛國亂邦,偏偏又不能把矛頭率先指向另外三家,否則現(xiàn)如今的局面就是林家與另外三家聯(lián)合打壓厲家,而不是厲、林兩家一決雌雄。
短時間內(nèi)育出了一個通幽二境,三位通幽一境,現(xiàn)在的厲家恐怕是勒緊褲腰帶也不好過日子,家里無糧又無從借處,便只好做個強盜搶奪別人存余。
主君、反賊齊聚一堂,劍拔弩張的緊要關(guān)頭早在厲青巖閑庭漫步走進朝殿之前就過了,現(xiàn)在的兩家人很平靜,只有厲青巖與林籌在唇舌交鋒,其他人一干“閑雜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提防。
……
圣元邊境
一位千夫長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捏著一封書信急匆匆走進將府,到了前堂,一位文質(zhì)彬彬的白面人拿著一疊書卷端坐在茶桌前,面朝正門,手中書頁暗黃,猶有微弱光亮散出,沙場上泥塵血沫粘身可以不管不顧,府中靜坐看書前總是勤快洗手擦袖,經(jīng)年累月常常翻看同一本書,任其材質(zhì)如何不沾油污也總會像漸磨漸亮的鐵杵開始反光,在其放下茶杯翻開另一頁時勉強能透過夾縫看到書封,書名較長:
十二奇襲
二十五巧
排面兩行,這部書并非是什么奇聞怪談、名家大著,而是自圣元建邦以來與它國互有往來的三十七場戰(zhàn)役,皆是大獲全勝,圣元第一任國君胸中有溝壑,深知強兵壯馬與擺陣謀算兩者結(jié)合的重要性,便立了一個成文的規(guī)矩,出自金口都是玉言如寫圣旨,每一次以寡勝多、以弱勝強的戰(zhàn)役不論是借助天時、地利、還是人和,必須寫進書籍供后人觀摩學(xué)習(xí),將府中看書這位正是以一身儒雅風(fēng)致聞名諸國的圣元大將軍,聆挽塵。
弱冠之年前,聆挽塵心中只有一事,將自己懸梁刺股、焚膏繼晷塞進去的墨水全倒在考功取名的路上,滿腹經(jīng)綸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潑出去三斗墨水,在林籌老子當(dāng)今太上皇的手中拔得頭籌拿到了一紙委任狀,文閣首輔的位置,官至三品,萬人之上幾人之下,不曾想這棵平日里只顯山不露水的文苗在武道和行軍打仗的天賦上同樣驚人,恰逢邊軍將帥戰(zhàn)死宮廷這邊幾個老家伙雖有一身渾厚的修為,卻沒有半點行軍打仗的經(jīng)驗,無人主持大局,即將拜相的聆挽塵主動請纓丟了筆桿子半道上拐彎提起長矛義無反顧踏進軍營,軍中將士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哪受得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閣首輔的管制,軍中一片哀嚎,寧肯無名戰(zhàn)死沙場也不讓一個文人指指點點的“豪言壯語”口口相傳,此起彼伏熱成了一鍋粥,通幽一境的威壓散出來后沉默了一半聲音,還有一半認為文人與行軍之道半點不沾邊,文人大多是奉行君子之風(fēng),而兵者,詭道也!
初來乍到的聆挽塵沒有紙上談兵,有些事說來輕巧,沒有做出來之前是沒人信的,更何況是一個手若白芷面如珠玉的書生,他只是講了一些流氓都明白的道理,話很短,句句在理,每個字都扣在軍中將士的心口上,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國難當(dāng)頭,聽與不聽都得將這匹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畢竟身后都是自己的一家老小,他們要捍衛(wèi)的東西不僅僅是圣元二字長青,也是家中老小的平安!
自此之后,圣元出了一位內(nèi)敬外畏的儒將,姓聆名挽塵。
自打來了邊境戍守后,聆挽塵就再沒管過深墻宮苑里的糟心事,皇親國戚的壽宴拒不參加,只在每逢寒冬年關(guān)脫下盔甲換上素衣回家探探親陪陪父母,其余諸事盡在軍中,在邊關(guān)將士心中的威望與日俱增。
眼角余光見著底下人進了大堂,聆挽塵繼續(xù)翻閱手中的兵家書籍,神色沒有絲毫波動,自顧自說道:“此次來人的腳程身板應(yīng)該比之前兩人加在一起還要好,全身汗灑如雨,鍛體八段,這在軍營中也是個百夫長了,信上可有什么特殊?”
千夫長右手松開劍柄,雙手平端快步上前將信輕輕放置在聆挽塵身前的茶桌上,回道:“信封上有皇帝的印璽蓋章,加急千里!”
放下書卷,拿起皇帝老兒親手寫下的書信,聆挽塵沒有打開,眉頭微皺,蓋了玉璽印章便等同于圣上下旨了,信中內(nèi)容他不拆開也大概知道意思,皇室戰(zhàn)爭告急,急需他這位軍中將帥的馳援,不需千萬軍卒,只要他一人前往便可解都城之危,解了,一人之下的官位任由他挑選,孤身兼任左右丞相也并無不可。
平常書信言辭激烈他可以置之不理,有了玉璽印章,不回都城等同抗旨欺君,滄月也早已城外屯兵扎營,顯然圣元的這場內(nèi)斗早已不是一國之事了,聆挽塵打心底里不喜歡林籌的為人做派,城府深工于心計放在天子身上是好事,但作為一國之君沒有容人之量不是什么好事,將自己仔細琢磨好的兵防布署嚴令底下人傳達執(zhí)行后,聆挽塵套上厚重的盔甲走出了軍帳。
對于此次救駕,他心不在焉,走出軍帳后并未急迫趕路,宛如多年前上京趕考奪取功名后的走馬觀花,行得比逃難的路人還慢上幾分,他隱約猜到當(dāng)自己走進京都時,坐在龍椅上的人恐怕不再姓林了,至于姓不姓厲他也不關(guān)心,他所堅守的不是某一個人某件事,而是圣元的國墻不能破!
可以不遵天子令,也定要圣元國夜萬家燈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