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人的身體里一遍又一遍地流淌,維持著生命。大俠、高官、老農(nóng)、工匠……世間形形色色的人,在這點上沒有什么很大的區(qū)別。
一個正常人,體重的一成是血。成年男人全身也不過才只有十多斤血液,腦袋里的就更少了。然而這很少的血,居然在地上延續(xù)了數(shù)里之遠!經(jīng)驗老到的追蹤者會沿著血腥味而來,尋找他們臆想中的獵物。
老叫花子的速度不快,甚至有時候還會停一停,就像是故意等人追上來。
老叫花子腳步依舊,不過啪噠啪噠的聲音從兩處變成了三處,因為真的有人追了上來。這人腰束皂帶腳蹬快靴,手上還提著一柄三尺有余的直刀,這標志般的打扮,粗掃一眼就能立刻讓人猜出他的身份——這是個巡捕,而且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等巡捕!
“唉,年輕人,能不要跟我這么緊么?”
巡捕身子筆挺,顯出剛正的氣度,下巴微揚,自帶少許傲氣。
這巡捕不是別人,正是呂雙月!
“老乞丐,那顆腦袋哪來的?”
老叫花子把滴血的頭顱提起來一指,說:“是它嗎,我撿到的,后邊不遠有個鎮(zhèn)子,就是從那里撿來的?!?p> “我看你是從別人脖子上撿來的吧?!毖膊镀ばθ獠恍?,冷冷地說,“老實跟我回衙門,最好別逼我動手,不然你會吃苦頭的!”
“早聽說舜安城與別的地兒不一樣,當官的肚子里,那顆膽都比其他人大幾寸?!?p> 老叫花子抓緊頭發(fā),晃著手上的腦袋,嬉笑著說道。
呂雙月現(xiàn)在有些后悔了。之前看這個老乞丐,覺得這邋里邋遢,渾身透著懶散勁,也不過就是個街頭討飯的,抓了也就抓了。沒成想,只三言兩句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老東西可能并不簡單。
老一輩的高手里多有怪人。呂雙月非常小心且迅速地把老叫花子從頭到腳看一邊,他更確定了,這是個高手!
“誤會,都是誤會。前輩做您的事就好,我這就走,您放心,我什么都沒看到?!?p> 呂雙月臉上的傲氣消失無蹤,他腰身微躬,剛才有多剛正現(xiàn)在就有多謙卑,說出來的話也滿滿都是諂媚。
“真的什么都沒看見?”老叫花子歪著頭問。
“絕對沒看見!”呂雙月保證。
瞧著呂雙月那雙活泛的黑眼珠子,老叫花搖搖頭。
呂雙月的眼睛太靈動。老叫花子不相信有什么東西能從這雙眼前面經(jīng)過而不被看到,可是呂雙月沒看到,他自己說的,言之鑿鑿!如此就很清楚了,要么這雙看似靈動的眼睛是瞎的,要么呂雙月就是在騙人。
老叫花子問:“你是瞎子嗎?”
呂雙月說:“前輩說笑了,我怎么可能是瞎子呢?”
老叫花子又問:“不是瞎子,那就是騙子了?”
呂雙月笑著說:“前輩您看,我這也沒膽騙人啊。”
“不是瞎子也不是騙子,能看見卻又沒看見,你這小巡捕可不夠老實喲。不老實的人可以是壞蛋,但也成不了大壞蛋。你,走吧。”
老叫花子很有前輩風(fēng)范,說出來的話也是豪爽大氣,聽在呂雙月耳朵里,簡直比世上最好的小曲還要美妙,那是一種死里逃生的慶幸。
日漸高升,時間已經(jīng)接近正午,陽光落到人的臉上分外灼熱。
人們大多都識趣地躲了起來,不跟這般猖獗的陽光較勁,只有寥寥幾人,無精打采地在路上無奈走著,可即便是這寥寥幾人,也真心希望在路邊樹蔭里躺著休息一陣子。老叫花子可能是這條路上最特殊的一個,他仿佛感受不到皮膚上那火辣辣地炙烤。
路邊樹蔭下也有人。
一張矮桌,一架搖椅,兩個搖扇子的少女,還有一個煮茶的小童。
這實在很詭異,因為矮桌、搖椅、陶壺以及壺下的紅泥小爐,這些都非??季俊o論如何都不像是那兩個少女或者小童會用得上的東西。不難想象,這里還缺了一個人,而且必定是個很尊貴的人。
老叫化只一瞧,立刻喜笑顏開,小跑幾步來到樹蔭底下,把手中提了半晌的腦袋擱在矮桌上,完全不在意少女和小童的驚訝,腰身一扭,屁股穩(wěn)穩(wěn)落在了搖椅上。
“這鬼天氣,還真是熱得可以?!?p> 一邊抱怨著,老叫花子的手已經(jīng)捏住了紅泥爐上的陶壺,靠在搖椅里仰頭咕咚咕咚飲了個干凈。
“還有水嗎,別愣著,快給倒上啊。”
小童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一輛車緩緩而來。前八后四共計十二匹馬拉著,流穗垂邊,金銀琉璃為飾,看起來貴氣逼人,那份氣派令人不禁側(cè)目。
到了樹蔭正對的路面,馬車停下。車上走下兩名濃妝艷抹的美人分列車前,又有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婦鉆了出來,站在車下等候。最后馬車猛然一震,有個肉山似的中年男人從車里掉了出來。
老叫花子雙眼微瞇,口中低聲道:“胖財神!”
八大高手成名很早,比邪佛彌勒還要早得多。他知道精通精通易容術(shù)的人,能夠通過偽裝變成另外的樣子,但易容術(shù)畢竟不是神仙法術(shù),細細地分辨總還是能認出一些瑕疵的??墒茄矍斑@座肉山,怎么看都不像是易容術(shù)扮出來的,除非……除非這些年邪佛彌勒養(yǎng)尊處優(yōu),已經(jīng)真的成了個滿臉肥肉的胖子!
想到這些,老叫花子不禁笑了起來。
胖財神也瞧見了老叫花子。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坐在我的位置上!”胖財神厲聲責(zé)問。
“你的位置?”老叫花子反問道,“這不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位子嗎?”
其實不錯,這位置確實是胖財神擺下的,可是對比這幅滿是贅肉的身軀,搖椅也確實有些勉強了——這搖椅太小,木架子也太細,絕對經(jīng)不起胖財神的一坐。
胖財神又喝道:“胡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老叫花子嘴邊含笑說:“我認得你就行。”
這話有玄機。胖財神暗自揣摩,這老叫花子說的認識究竟是哪種程度的“認識”,具體又認識了多少年,三五年還是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