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公子將明氏止離送出水香居,與她約定了兩日后同去淺紗莊。
因時辰尚早,明氏止離與玉蘭在鬧市上逛了一會,路過一浣衣店,那店家正端了一盆臟兮兮的洗衣水,順手便往店門外潑去,好巧不巧全潑在了主仆二人身上!
明氏止離如被雷劈一般瞬間定格在地,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店家見她冷眼瞪著自己,便沖她吼道:“瞪什么瞪,不知道水潑過來了要趕緊躲的嗎!”
玉蘭氣得跳腳:“你這潑婦怎么說話呢,潑了人還不道歉,反說風(fēng)涼話!”
店家雙手往腰上一叉:“我洗了這么多年,潑了這么多年水,就沒見過哪個被我潑過!還不是你們笨!”說著又端了一盆水往外潑了出來,兩人趕緊躲了,不想一書生路過此地,那盆水便好巧不巧全往書生身上潑了。
店家手一頓:“怎地今日盡是遇到些傻子!看見人潑水不知道躲的嗎!臭書生!”
那書生低頭瞧了眼自己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又抬頭看向明氏止離,不怒反笑:“喲,伊川夫人,怎么你也被她潑了一身臟水?”
明氏止離仔細(xì)一瞧,這書生竟是蘇塵纖。
“蘇公子什么時候喜歡扮書生了?”
“肚里墨汁兒少,所以扮個書生,假裝自己才高八斗?!?p> 三人皆是一身濕漉漉的,正想著換一身衣裳,忽聞得身側(cè)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響起:“三位,不如先來我家把衣裳換了,也好過一身濕漉漉地在大街上冷得慌?!?p> 三人齊齊轉(zhuǎn)頭循著那聲音看去,見是一個身著云紋羅裙的女子,身形嬌俏婉轉(zhuǎn),面容卻十分干練老道,見他們都盯著自己,笑說道:“小女子幻棠,紅袖閣閣主是小女子的主子?!?p> 蘇塵纖笑道:“原來是六公主的得力干將幻棠姑娘!”
幻棠說道:“蘇公子,伊川夫人,玉蘭姑娘,請隨我來。”遂引著他們轉(zhuǎn)入小巷中,出了小巷不久,見得碧瓦朱門,門上一方牌匾,寫著“紅袖閣”三個字。
三人被幻棠帶入紅袖閣,各自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但見閣中女子或?qū)懽?,或作畫,或下棋,或弄琴,三人雖一一經(jīng)過她們身邊,她們也恍如未見,絲毫不被打擾。
蘇塵纖贊道:“紅袖閣不愧是女子的天堂,六公主之卓越眼見,史上莫有能及者!”
明氏止離仔細(xì)打量閣中環(huán)境,書香、墨香混著女子香,竟是說不出的奇妙,不由也頻頻點頭:“難怪天下人都這般敬她仰她,在她這里,女子方是女子!”
“能得到兩位如此高贊,榮幸之至!”那芳廊里紫竹簾后,轉(zhuǎn)出來一高貴端莊的女子,在陽光里向他們款步而來。
明氏止離和蘇塵纖行了一禮。
六公主明氏如玉爽朗一笑:“兩位不必客氣,在外我與你們是一樣的,都是江湖中人?!彼辉绫阕屑?xì)觀察過他們倆了,蘇塵纖雖是丞相麾下的人,今日卻是第一次見他,但覺他不似傳說中那般勢力,性情溫和,謙恭有禮;明氏止離亦是初見,但覺太陽籠罩之下的她,光輝熠熠,炫目奪人。
蘇塵纖又作了一揖:“多謝六公主,多謝幻棠姑娘。”
明氏止離亦作了一揖,道了謝。
幻棠道:“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p> “蘇某還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他日六公主若有需要蘇某幫忙的,只要蘇某幫得上的,定當(dāng)全力以赴!”
明氏如玉笑道:“蘇公子太客氣了。”
明氏止離亦告辭離去。兩人一同出了紅袖閣后,蘇塵纖又向明氏止離告辭:“伊川夫人,下次再見!”
主仆兩人又在鬧市里轉(zhuǎn)了一會,便往花滿樓的方向走,走在路上忽聞得有人喊道:“伊川青流,你失約了!”
玉蘭道:“有人在呼喚公子的名字!”
兩人遂循著聲音,撥開人群,見一人舉著劍對著伊川青流,正是朱紅門少門主朱心月。明氏止離上下打量一番朱心月,外表是翩翩少年郎,風(fēng)采迷人,內(nèi)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姑娘。
是她,不是他。
朱心月一直記著伊川青流的那句話,叫她在朱紅門等著,她便果真在朱紅門等著伊川青流,誰知伊川青流卻回了夜王都,她才又趕到了夜王都。
明氏止離撥開人群,走到伊川青流身邊,朱心月的目光很快從伊川青流的身上移到明氏止離的身上。那夢里的明氏止離是個不過十三四歲的爛漫少女,此刻在她面前的,已是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婦,氣質(zhì)與那夢里的明氏止離全然不同。
伊川青流并未拔劍,見明氏止離過來了,更沒了要拔劍的意思,身子往后稍稍一退,與明氏止離并肩站著。
“你為何說我青流哥失約了?”
“與你無關(guān)!”
哼,與我無關(guān)!明氏止離瞪向伊川青流,伊川青流道:“與我何關(guān)。”
明氏止離遂笑著對朱心月說道:“看來朱少門主找錯人了?!?p> 朱心月看著這對璧人站在她面前,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怎會與你無關(guān)!伊川青流,這輩子,不是你殺了我,便是我殺了你,這是我們的宿命,誰也別想逃過!”
伊川青流道:“那已是過去的事,已與我無關(guān)?!?p> 朱心月十分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明氏止離亦感到分外訝異。
“呵?過去的事?就是這過去的事,造就了今日的你我,怎么能與你無關(guān)?!若不是這過去的事,你會失去所有族人變得孤苦伶仃?我會失去父母雙親變得漂泊無依?!”朱心月舉著劍的手有些微微發(fā)顫。
他是她打小便傾慕喜歡的人,奈何造化弄人,她還沒來得及向他表明心跡,他甚至還不知道她是誰,兩人便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她不恨他,只恨她的家族,她的人生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終結(jié),這么多年來,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她知道,他和她一樣活在痛苦的煎熬中,他們兩人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要么他殺了她,要么她殺了他。
她一直認(rèn)為這個結(jié)局是永生都不會變的;她一直認(rèn)為,他和她一樣,都是這個世上的可憐人。
伊川青流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著朱心月:“我已不再孤苦伶仃一人,你亦不是孤身一人。”
朱心月感到一陣眩暈,支撐她的那最后一根稻草轟然倒塌!
她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唇顫著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不再孤身一人,她卻仍然漂泊無依!
不,她一定要殺了他,或者讓他殺了自己!他們兩人的結(jié)局必須是這樣的!
辛夷劍驀地向伊川青流刺了過去,伊川青流未動劍,只是身子往旁邊一斜,躲過了辛夷劍,朱心月又刺一劍,伊川青流仍未出劍,只是身子巧妙地躲閃著,叫她一次也未能得逞。
朱心月突然眉眼一轉(zhuǎn),轉(zhuǎn)而刺向明氏止離,伊川青流卻早他的劍一步,擋在明氏止離身前,用未出鞘的木劍格擋住了他的辛夷劍!
朱心月只覺眼眶一紅,滿心都是挫敗、無力感,滿眼都是黑與白的慘淡色彩,那劍便毫無章法地使了出來,一次次地刺向明氏止離,明氏止離根本不需要躲避,每每都是伊川青流出手將他的劍擋了回去!
忽一抹冷氣自斜地里刺將過來,伊川青流立即拔劍格擋,只聽“鏗”的一聲,伊川青流身子后退一步,眼前落下一人,正是踏雪劍的主人傾妃月!
“該死的笨女人!你知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簡直又蠢又笨!我就沒見過哪個比你更蠢的女人!”傾妃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著朱心月。
朱心月一見到他便來氣,被他這么一說更是來氣,辛夷劍便猛地向他刺了過去,傾妃月氣道:“該死的笨女人!你的劍沒長眼嗎,你到底要殺誰???”
朱心月怒道:“我要殺了你!”
他們二人便在那鬧市中打了起來。
“我們走?!币链ㄇ嗔鲾y著明氏止離離開了。
兩人回到花滿樓,見門口停放著一輛十分華美的馬車,看著像是宮中車攆,一問之下,方知是丞相顧里長華的,他已登門拜訪有些時辰了,兩人急忙進(jìn)入花滿樓,卻在半路上遇見了顧里長華和夜一青。
伊川青流和明氏止離停了下來,顧里長華和夜一青亦停了下來。
“伊川公子,伊川夫人,沒想到,這么快又見面了!”顧里長華微微一笑,又微微轉(zhuǎn)頭看向夜一青。
夜一青站著未動,未發(fā)一語。
明氏止離道:“丞相看起來似乎很吃驚。”
“看來東陽尊主的醫(yī)術(shù)的確很高明!”顧里長華的眼睛仍是瞧向夜一青,仿佛是在同她說話。
夜一青說道:“丞相,您執(zhí)著一生的事,可不要,又打了水漂?!闭Z氣平淡,毫無波瀾。
顧里長華登時臉一沉,甩袖而去。
看著顧里長華憤而離去,伊川青流和明氏止離面面相覷,兩人齊齊看向夜一青。
“母親,他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
“回去說吧。”夜一青轉(zhuǎn)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