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一年的臘月寒冬,趙小童還沒滿月就被親娘送走了。趙小童被送到別人手中改名為沈微的不久后,陵越顯赫一時的趙氏家族一夜間就沒落了,更準確點說應該是滅門了。
至正二十九年,莘朝開國成宗皇帝組織兵力誓要收復燕云六州這塊失地。燕云在北滇統(tǒng)治的十年后,成宗終于開始了遠征。
北伐正式開始,主將是堪稱莘朝雙璧的沈行道和趙庭。他們沒有讓成宗皇帝失望,僅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收復了燕云六州。就在他們出征燕云,大破滇軍時,一個新的王朝在陵越宣布了它的誕生。
次年正月,成宗皇帝在陵越宣布即皇位,定年號永安,國號為莘。
永安十三年九月,檢校指揮告發(fā)趙庭謀反,趙庭相關人等一律入獄。
十月,成宗皇帝肅清趙庭案的同黨,經(jīng)查,一共一萬五千人。
永安十四年,成宗皇帝殺趙庭,夷其族。
——《帝祖實錄》
此時莘朝的內(nèi)部,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戰(zhàn)爭造成的破壞已成為過去,經(jīng)濟得以恢復,國庫漸趨充盈。成宗皇帝通過自己的努力是這片飽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的土地恢復了生機。
成宗皇帝為了讓繼承人可以安心地統(tǒng)治天下,為了維持今日的繁華,他為自己的帝國建立了一套完備的系統(tǒng),他堅信只要子孫們堅守自己創(chuàng)立的制度,莘朝就將永遠延續(xù)下去。但為了保證皇位永遠屬于自己的后人,該殺的殺,該整肅的整肅,直到開國的功臣所剩無幾了,腥風血雨才慢慢平靜下來。
其實成宗皇帝并沒有完全趕盡殺絕,當年作為與他一同起兵的沈行道將軍就逃過了屠刀。沈行道不再掌兵之后,成宗皇帝還是去看望了他。當成宗皇帝看到沈行道時,他發(fā)現(xiàn)當年英勇無畏的將軍只能躺在椅子上,嘴角還留著涎水,支撐著向他行禮。
成宗皇帝在他們的對視中,想起四十年前一群出身貧賤卻胸懷大志的年輕人,為了生存和理想,歷經(jīng)千辛萬苦,建立了莘朝。而此時,這條幸存者的路上只剩下一個站著的人和一個躺著的人。
幾十年的凜風血影,當年的朋友都遠去了,有些是為者死,有些是被者殺,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吧??v使情義也抵不過帝王心的涼薄。
永安十四年初秋,成宗皇帝當即下令,命沈行道前往燕云,封守六州,余生不得再入陵越。
沈行道,活下去吧?,F(xiàn)在只剩你和我了,去燕云好好看看這片江山吧。
起初,我不明白先帝為何要殺害祖父,祖父不是開國功臣嗎?于是我去問父親,父親的手越過棋盤摸了摸我的頭,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次,先帝又要殺掉大批功臣,但這次太子看不過眼了,勸他:“陛下殺人太多,恐傷了和氣。”
先帝沒有說話,叫人找了一根帶刺的木棍丟在他面前,讓太子去撿。太子看見木棍有刺自然不動手。
于是先帝冷冷地看著他:“我殺人就是要替你拔掉木棍上的刺?!?p> 從后來的情況來看,太子確實是一位仁慈的君主。
先帝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明白張弛治國的道理,選擇仁厚又不失原則的太子作為自己的繼承人適合不過的。
至于那些功臣錯在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是帝王家向來薄情而已。
還記得父親說完臉上是一種我看不懂的神情,但我好像也明白了,父親怨恨著,也欣慰著,自己曾經(jīng)不負名將之名,用赫赫戰(zhàn)功證明了自己。他們的功績會記入史冊,為后人追憶。即使先帝不能容忍他們存在了,他們似乎還心懷感恩。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父親的親女,正因為趙庭是我的祖父,殘喘余生就已經(jīng)是命數(shù)的開恩,所以只能向前看,往前走,不能回頭。
戍守燕云六州十載有余,外人看來沈行道是莘朝的名將,受萬民的愛戴敬仰,卻不知這里不過是一座看似自由的牢籠。倒不是所謂的家國情懷,只是沈行道人已暮年,加上病軀多年的折損,他已不想掙開這籠子了。
但是一雙兒女年輕氣盛,展翅的雄鷹習慣了馳騁在草原沙漠又怎會安心只當家寵。
永安二十五年,成宗皇帝崩。次年,高宗定年號為泰和,開國大司馬沈行道卒。
泰和元年初春,年僅十一的沈微走進了西祁軍營。
校場里都知道沈微是沈行道的親女,是沈言的親小妹,但他們不知道趙小童,不知道開國驃騎主將趙庭還有個孫女。
十多年前,趙庭企圖密謀造反被告發(fā),成宗皇帝下旨滅門株連了。當年事發(fā)突然,結拜兄弟沈行道匆忙回京也沒能勸阻成宗收回旨意,念及曾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情義,私自保下趙家最后一點血脈,瞞天過海,把這個遺孤也帶到了封地養(yǎng)大成人。
她從軍,一不是因為保家衛(wèi)國的,二不是因為揚名立萬,只是因為她的祖父是趙庭,死在戰(zhàn)場上才是最好的歸宿。
西祁軍里除了沈微雖全是清一色的糙漢子,但軍營這個地方,只要功夫硬,手段狠,就是好樣的。
十七歲的沈微,校場里的人除了沈言無不叫她一聲“二爺”。
今日桑莆城門口熱鬧非凡,路人停下腳步,個個都駐足圍著個小攤旁張貼的告示,一位軍爺大聲念著告示上的招募令:“征調(diào)地方民間郎中從軍?!?p> 前幾日的一場冬雨,將天氣弄得是濕噠噠潮漉漉的冷,印象中沒有哪個冬天如此般的來勢洶洶。
余東達認為自己一個有前途的士兵,卻要實行征調(diào)軍醫(yī)這樣“重要”的任務,簡直了。
但他稍感安慰的是能見到燕云有名的沈家二爺,要知道在燕云六州無人不知沈家,很多年輕人就是因為沈家二子才應征當兵的。
余東達當然不會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是他緊張了。
怎么形容?高束墨發(fā),瓷白的臉因茶館里的空氣有點悶的緣故,眉眼好看得很,騎裝顯得身姿高挑修長。沈二爺是個漂亮的男子,對的,漂亮,軍人的雷厲風行也沒能掩蓋他的好看。
慢條斯理喝著茶的沈微眼看大半日都沒多少人來應招,而且來的人里多半是臉上寫著不情愿的老中醫(yī)。她想到要是沒有找到年輕力壯的醫(yī)者隨軍,庵廬那個老頭不知何時才肯放過自己。就因為自己平日里清閑些,沈言就仗著主帥特權盡給她些磨人的差事,心情就更郁悶了。
這年頭是戰(zhàn)亂的天下,人人都惜命,而且當軍醫(yī)風險高,壓力大,隨時都要做好出征平亂的準備,自然沒人樂意干這個。
她將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扔下幾個弟兄們,披上斗篷自個去集市上轉悠去了。
人來人往的鬧市里,沈微瞎逛也沒閑著,到處留意有沒有自愿送上門的郎中,逛了近一個時辰,不僅今日的征調(diào)沒有收獲,她也一點收獲也沒有,頭疼得很。想起來那位先生走了將近快一年來了,所以陽山在庵廬都快要忙不過來,急著找人手吧。
當年燕云六州重新納入莘朝統(tǒng)治,它就成了外族部落向莘朝示好稱臣、建立和睦友善關系的一道橋梁。隸屬國戰(zhàn)爭,莘朝也會準許燕云六州出兵援助。不管怎么看,燕云六州都是一個很有發(fā)展前途的地方。
如果桑莆是個商業(yè)貿(mào)易經(jīng)濟州鎮(zhèn),那西祁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軍事化要塞,這里因為有威震一方的西祁軍。西祁騎兵的鐵蹄踏遍大漠,是莘朝邊境一道堅固的防線。所以這里沒有來來往往的平頭百姓,沒有市井街頭的嘈雜喧嘩,只有森嚴的等級和軍事化管理。
正正也因為這樣,這里不僅有軍隊,更有不計其數(shù)的敵人伺機潛伏著。所以沈言一直都很謹慎。
那位先生是陽山年半前半路撿來的小徒弟,沈言見他天資聰穎陽山又死皮賴臉的,就破例將他留在了庵廬。即使他不是中原人。
那位先生叫符歡,這個人醫(yī)術高明,但沈微覺著他雖不是一個陰險小人,但絕對也不是君子。常言道,醫(yī)者父母心。但他的醫(yī)治手法一直反常道而為之,陰狠涼薄。可惜他只在庵廬呆了半年就走了,不然以他的個性,沈微還是相當有興趣交這個朋友的。
符歡曾托人交給她一封書信,那時她忙于軍務沒有將其放在心上。所以信還沒有打開,符歡就離開庵廬了,信也不知哪處去了。
人找不著,今天也一無所獲,還是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