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6

　　冬日的清晨霧氣蒙蒙，山海茶館外悄悄地停了幾輛馬車。

　　路上行人頗有些好奇地瞥了幾眼，只見馬車中出來一位珠光寶氣的婦人，頭上插著好幾支金玉簪子，手腕上戴了瑯珰作響的玉鐲子，伸手讓丫鬟攙扶著下馬車。

　　林江江眼神晦澀難懂地看著她們走進山海茶館。

　　原來是玉兒的娘，她是專門兒來向林江江告別的，林江江望著她喜氣洋洋的臉，聽她訴說他家老爺將她接回京城的事情。冷不防插嘴問道，“恭喜夫人了，那玉兒和她的姐姐也回去嗎？”

　　玉兒的娘話語被人打斷，炫耀的話如鯁在喉，開始吞吞吐吐，“啊，玉兒啊，她。。。她當然也是回去了，至于她姐姐霜兒，病都好了當然也是回去了。。。”說完眼神躲閃飄忽不定。

　　“哎呀，不跟你說了，我就是來跟你道個別，雖說霜兒的病是大夫治好的，但我私心覺著，還是要來謝謝老板娘。”

　　說完也不給林江江說話的機會就匆匆抬腳離開山海茶館掀開簾子鉆進了馬車。

　　馬鞭揮起發(fā)出破空聲，它從路人身邊飛速駛過，掀起一陣塵土。林江江捂住口鼻目光投向遠去的馬車，眸光變得微冷。

　　她在茶館門外站了許久，這才起身回到茶館柜臺旁坐著，拿起一本賬冊算著。噼里啪啦打著算盤的手指一頓，走神在心中細細思量著昨晚玉兒爹所說的皇家點心供應商大選。

　　外面日頭從日出到黃昏，又從黃昏到清晨。

　　這時離玉兒一家離開江南才堪堪過去三兩日的時間，街坊鄰居已然忘記了荷香齋開始了新的家長里短，林江江也貌似渾然忘記了那一家子。

　　這天，山海茶館和平時一樣，照樣客如流水迎來迎往。唯一不同的是許久沒來山海茶館的陳進進來了。

　　幾日沒見，他的神情恍惚，瞧著憔悴了不少，林江江看著他一個趔趄撞到小二，滾燙的茶水翻倒后順著他的衣袖燙到他的皮膚，瞬間起了一片紅腫。

　　小二慌慌張張地道歉，他卻好像什么都沒聽見一樣，徑直走向窗邊位置坐了下來，然后雙眼無神地朝大街上來玩的馬車看去。

　　林江江敲了敲桌角，陳進迷茫了一下，強笑著轉頭看向她，仿佛在詢問有事嗎，林江江示意小二端壺熱茶來給他，“陳公子可是在為玉兒煩惱？”

　　話音剛落，驚得他拿茶杯的手都開始不穩(wěn)，差點又燙到自己，他想反駁，又忽地沉默，抿緊嘴唇，坐在那里整個人飄忽不定起來。

　　林江江沒再管他，絲毫不在意地去后廚琢磨茶點去了。

　　一粒粒糯米瑩白如玉，剔透飽滿，上鍋蒸熟后的熱氣熏到臉上帶著米香，待稍微放涼，林江江用石舂舂搗，將糯米舂搗成糊狀，石舂還冒著熱氣。

　　雪梨放入大甕煮至皮核分離，將其搗成雪梨醬加入金黃甜蜜的蜂蜜，雪梨醬就好了。林江江雙手靈活擺動，捏出一塊糯米團來，加入花生碎芝麻碎和處理過的雪梨醬，再一捏封口，這軟乎乎的糯米糍就成了。

　　林江江拿著小碟子端給陳進，“這叫糯米糍，也叫狀元糍。”

　　陳進黯淡的臉色稍稍亮了一些，“狀元糍？”

　　“相傳南宋慶元二年，邑人鄒應龍赴京應試，村里家家戶戶都送糍粑供他路上吃，并預祝他金榜題名。路上，鄒應龍渴了，喝上幾口清泉，餓了，啃上幾口糍粑。經過長途跋涉到了京都，由于才華出眾，殿試對答如流，寧宗皇帝御筆親點他狀元及第。當他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糍粑呈獻給皇上品嘗時，連皇上也贊不絕口，賜名“狀元糍”。”

　　陳進心念一動，捻了一塊，花生芝麻的香氣撲鼻而來，糯米團獨有的軟糯口感爬過牙齒，陳進只覺得自己吃到了天邊兒的云朵，一口咬下，雪梨醬的清甜，花生芝麻的醇厚，糯米團的粘人軟糯交織糾纏在一起。陳進一邊感受著一邊不知不覺地吃完了一碟糯米糍。

　　他呆呆地看著那碟空盤子，覺得又是一陣空虛。

　　林江江好笑道，“吃了糯米糍你還不上京趕考嗎，這糯米糍可是狀元糍呢，而且，你難道還看不清自己對玉兒的感覺么？”

　　陳進恍惚了一下，猛地站起來，像下了什么決心似的，雙手抱拳，“多謝林小娘子提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先告辭了，來日再見！”

　　急沖沖跨出了山海茶館，途中還撞到了一個人，那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陳進卻傻乎乎地笑著打了個招呼就跑出去了。

　　林江江右手不自主地撫摸著腰間的鈴鐺，小鈴鐺疑惑又生氣，在她腦海中傳音，“你為什么老是管他們的事？你不要忘了饕餮才是你的使命！”

　　林江江低聲壓著嗓音笑，“我就是在管饕餮啊，你個小鈴鐺還需要繼續(xù)入世修煉啊，等陳進去了京城，不出一周，那饕餮就得來咱們山海茶館了。”

　　“啊！我知道了！是因為鉤吾茶，是鉤吾茶！是也不是？”

　　林江江一言不發(fā)，只搖了搖小鈴鐺，直搖得它又開始在林江江腦海中撒潑打滾這才作罷。

　　現(xiàn)在已是快開春的時節(jié)，江南溫度濕熱，青絨一般的柳絮整日地在河畔邊飄飄灑灑，一排排柳樹的一樹樹嫩芽在河岸綿延開來，眼下離開春開考的日子不遠了，陳進第二天就匆匆收拾好包裹跟林江江道完別就帶著小書童進京趕考了。

　　小鎮(zhèn)里的生活平淡又匆匆，春天的到來使得商旅走商在江南水鄉(xiāng)行走交易，賣糖葫蘆的小販走街串巷地叫賣，巷子里時不時傳來一群孩童的嬉戲打鬧聲，這個江南普通的小鎮(zhèn)又恢復了冬天沒有的熱鬧景象。

　　小鎮(zhèn)上最近流傳的話題都是開春的進士考試和皇家點心供應商大選。他們都在說林江江要是去參加，他們這寂寂無名的江南小鎮(zhèn)也能出個皇家供應商了，無端端地就是對山海茶館充滿著自信。

　　這天，有個姿色俏麗，身穿水紅對襟襦裙的妙齡女子來到山海茶館，她來時店里已有幾個客人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