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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宏志

第三章 他是誰

明宏志 吉米貓 15768 2019-10-19 13:36:48

  絡腮胡只是個隊正,軍階不高平時也就是和都尉打打交道,連校尉都看不見,根本不信能碰上大都督府的人,眼下仗著人多,想看看有沒有油水。

  “恭喜大人打了大勝仗,眾兄弟勞苦功高,大人要犒賞兄弟,我們倒有些,足夠大人犒賞兄弟們的?!眴處V知道再不行,就要擒賊先擒王,一擊不中,最后只能魚死網(wǎng)破了。

  “少廢話,竟敢冒用大都督的名頭來唬我,分明就是石氏余孽,再不打開包袱行囊,就格殺勿論?!笔疽膺^去幾個人檢查。

  當即有五人下馬,沖到何協(xié)等人處就要搶掛在馬背上的行囊。喬嶸知道,只能看自己的了,笑著往前又靠近了些,準備縱身躍起拽絡腮胡下馬,再制住他,以求脫身。

  遠處大路上呼啦啦大隊人馬正走過來,喬嶸不敢動手了,絡腮胡也示意部下把路讓開,眾人插進來,裹挾著何協(xié)等人動彈不得,這五人搜東西也搜不成,只得罷手,有軍士并未放下弓弩,仍暗自對著目標,等行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是大隊的乞活軍押著更大隊的南軍俘虜徐徐前行,這些被一溜溜繩索捆著手臂的戰(zhàn)俘,個個滿臉污穢,面無人色,神眼空洞洞,木訥地隨著隊伍前行。

  目睹眼前這些同袍兄弟,喬嶸心揪得厲害,戰(zhàn)前還是信心百倍的士兵,為了勝利在戰(zhàn)場廝殺,現(xiàn)在已是刀俎間的魚肉,臉繃得更緊了,真是一將無能,害死千軍。喬嶸定定神,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其實更糟,現(xiàn)在若能隨著走是最好的脫身機會,可惜走不了,只能等這隊人馬過后再說,身后的人還要靠自己活命。

  一陣凄厲的喊叫,“喬大哥……喬大哥?!焙奥晱男羞M隊伍中傳來,大家都聽到了,可都不敢動。是在叫我嗎,喬嶸驚奇于行進隊伍里竟有人認識自己,真是奇了,趁此機會喬嶸靠近隊伍,離絡腮胡更近了,一名軍士正抽打著一名俘虜,這名軍士一邊甩動鞭子,一邊還囔囔,“叫你亂喊,還喊不喊,還喊不喊了?!?p>  俘虜?shù)乖诘厣?,蜷曲著身子,用手護著頭,身上挨著鞭子,嘴里牙關緊咬,一鞭子下去,實在疼得受不了也只是吭嘰一聲,卻不求饒。繩索連著前后的幾個人都蹲了下來,沒人出聲,都默默地看著,喬嶸換了幾個方向,可始終沒有看清地上這個人,軍士連抽了好幾鞭,自己都累出一頭汗,喘氣的當口,倒在地上的人掙扎著站起來,沖著喬嶸哭喊,“喬大哥,是我,黃春啊,春矮子?!?p>  喬嶸這下愣住了,是他嗎,這才幾天的工夫,人已經(jīng)脫了形,都不敢認,天啊,他從軍這才幾天,就做俘虜了。

  后面又一隊人馬過來了,為首的問為什么停下來,打人的軍士拱手行禮后指著黃春稟告,他不守營規(guī),亂喊亂叫。

  喬嶸想到了說辭,拱手對來人行禮“將軍,這個人叫黃春,才十六歲,二十多天前,還對我說要投乞活軍,不知怎么卻成了俘虜,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你是什么人?”來人一看就是個將軍,見自己的一小隊騎兵和閑雜人等混在一起。

  何協(xié)王猛等趁機擠了出來,何協(xié)行禮后,“我是枋頭大都督府司馬何協(xié),奉大都督令,去鄴城朝賀新帝登基?!?p>  “哦,大都督派你們來的,大都督剛打了大勝仗,聽說滅了姚弋仲,很是了得?!?p>  “哦,是嗎,太好了,我等出來的早,還不曾知曉,多謝將軍告知。不過乞活軍更是能征善戰(zhàn),我們大都督也是佩服的,這不,又是旗開得勝?!?p>  “你說你姓何,前幾年大都督府上故去的何老先生你可知。”

  “是先父?!?p>  “哦,是何公子,失敬失敬,我老楊平生最敬重有學問的人,尤其是何老先生,可惜啊,對了,我是乞活軍偏將楊文。”

  楊偏將看著自己的一隊人馬和何協(xié)等人混在一起,喝道,“你們在這干什么?”

  絡腮胡已經(jīng)嚇懵了,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動枋頭大都督的司馬。在軍營里資歷,軍功都重要,更重要的是軍職,特別是直屬官長,哪怕大個半級都能要人命,剛才得罪了大都督的人,要被是告上一狀,怎么是好。

  何協(xié)搭上話來,“這位大人有兄弟受傷了,問我們有沒有藥,我們剛給了些他,楊將軍就來了?!?p>  楊偏將笑呵呵的拱手道謝,何協(xié)還禮后,對絡腮胡說,“這位大人,你拿了藥還不快去?!笔謸P起來示意前方,“受傷的兄弟還等著呢,是不是不夠?!?p>  絡腮胡醒過來了,謝過何協(xié),又向楊偏將行禮,帶著人押著車往前去了,何協(xié)一行人暗自僥幸。

  楊偏將突然想起什么來,對喬嶸說,“你說這個人怎么啦?”

  喬嶸趕緊搭話,“他二十多天前,聽說乞活軍過河了要去相投,不知怎么就成俘虜了,是不是有什么誤會?!?p>  “這幫混賬東西,打仗的時候搶首級,打完仗就亂抓人,都是想著冒功騙賞,你,把他放了?!?p>  打人的軍士不敢怠慢,趕緊給解開,一溜繩子要從頭解開,解到黃春需要解開前面六個人,這個當口喬嶸又犯愁,黃春要是跟著自己就糟了,趕緊對楊將軍說,“他叫黃春,十六歲,就想投乞活軍,剛才挨鞭子,未吭一聲,是個當兵好苗子,在將軍的軍營里錘煉一番,一定有出息,還有他很會照料馬?!?p>  楊將軍看看黃春,一身傷痕,眼神卻無一絲哀傷,用馬鞭捶了捶黃春肩膀,點點頭,“不錯,蠻好的,你以后就跟著我吧?!备鎰e何協(xié)后,帶上黃春一隊人往前疾馳而去。

  那個揮鞭打人的軍士見楊偏將走了,一肚子怨氣,叫剛才解開繩子的人都滾,懶得給你們再綁上,那六人茫茫然,有個歲數(shù)大的問道,去哪,軍士沒好氣,我管你去哪,哪來的回哪去。

  那人氣得嘴唇都微顫,“在黃河南邊,你要是放了我,我千恩萬謝,現(xiàn)在都到這了,我能去哪?”

  喬嶸等聽到,被釋放了還不趕緊走,在這啰嗦什么。

  又有人哀求道,“后面餓死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xiàn)在回去,路上就得叫野狗吃了?!?p>  “這是你的事,你愿上哪就上哪,我管不著,快滾,警告你別跟著?!鞭D(zhuǎn)頭對其他俘虜吼道,“你們快走,跟上前隊,小心晚到了地方,沒飯吃?!?p>  一溜溜俘虜隊伍又向前走了,這六人跟了幾步又不敢,大隊人過去了;這六人相繼望著何協(xié)一行人,眼里有些是怨恨,有些是期盼,喬嶸看了看王猛,兩人又看著何協(xié),何協(xié)苦笑著下馬,“行了,收下這六人了,辦完事愿意跟我的,就帶回枋頭?!眴處V松了一口氣,下馬拿出包袱里所有的干糧和水遞給這六人,好家伙,看來真是餓壞了,這六人接過吃食站著就狼吞虎咽,恨不得都放進自己肚子里,眼睛里只有手上的干糧,連喬嶸招呼他們坐下來慢慢吃都顧不上。

  何協(xié)和他的護衛(wèi)們也看不下去了,拿出些吃食遞給喬嶸,喬嶸說,“餓壞了的人,一頓不能吃太多,肚子受不了,這些天黑后再給他們吃吧。”

  何協(xié)對王猛和喬嶸說,“看來那些在河北岸等褚裒大軍的百姓兇多吉少,據(jù)說有二三十萬之多。”幾人神色越發(fā)凝重。

  就這么一盞茶的工夫,這六人就吃完喝完,更顯得很疲累,喬嶸知道,餓壞了的人,吃完東西都很累,招呼六人過來坐下。

  何協(xié)問其中一人人姓名,“小人叫劉晃,多謝恩人救命,大恩大德,我剛才吃的比這五天吃的都多,恩人還不知道啊,河北岸連樹皮都吃光了,什么都沒有了。”

  “怎么會這樣,河南岸打仗,河北岸怎么會是這樣?”

  “我們被抓住后,幾天前送到北岸,沿途看到數(shù)不清的百姓倒斃在路邊,都是餓死的,這些百姓想過河,可又過不去,帶的糧食吃完了,又回不去,餓的連樹皮草根都吃沒了,乞活軍不管這些人死活,還抓了好些年輕力壯的,生生死死我見多了,就沒見過這樣的,乞活軍太兇了?!?p>  “你們怎么會敗得這么快,這才幾天工夫?!眴處V最關心這個。

  “大人,我只是個小兵,連伍長都不是,哪知道為什么敗得這么快;我們都在左先鋒營中,天亮剛吃過飯,拔營起寨時,被乞活軍突襲,大伙連隊都未整好,就被沖散了,他們的馬隊太快了,都尉戰(zhàn)死,大家伙就……對了,剛才那個小兄弟不是我們的人,是幾天后被乞活軍搜索隊抓住的,好在是打完仗,不計軍功,不然肯定給……”

  何協(xié),王猛等人眼前浮現(xiàn)的是,二十多萬百姓,在沿河北岸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男女老少在溝壑中輾轉(zhuǎn)卻無力起身,生靈涂炭至此,這人世間還有蒼天嗎!

  真是煉爐啊,喬嶸此刻想到李典庫說的,這人世間本就是一座爐子。

  這一天終于看到了鄴城,漳水繞城,自西向北逶迤而過,巍峨的城墻,彰顯不凡的氣度,自漢丞相曹操建城以來,逐漸成為中原僅次于洛陽的一所大城。洛陽已敗,這里雖說剛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但城里城外均呈安定之勢,新帝登基,開倉賑濟,大赦天下,擁戴者眾,左近各州均呈表效忠。一行人進得城來,這大城氣象是宛城,枋頭所不能比。一行人來到館驛門前,有驛丞出來接洽,聽聞是枋頭大都督府來朝賀的,不敢怠慢,盛情招待,何協(xié)邀請二人同住,喬嶸說急著尋親與二人告辭,等找到親友再來此相聚,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讓王猛極為不舍,再三叮囑找到親友就來此相會,喬嶸心知此生再難相見,此番能結(jié)識王猛也是幸事一樁。

  紙條上的地址是城西平順坊,鄴城當?shù)厝怂追Q花坊,那有一家掛著昇記幌子的小飯鋪,這一帶沿街全是商鋪,飲食起居,醫(yī)館藥坊,農(nóng)家用具,熱鬧非凡。這家鋪子盡管不在主道上,喬嶸也很容易就找到了,看起來生意不怎么好。他說明來意,被伙計帶到里間,見到了紙條上的人,這家飯鋪的管事黃謙,此人打發(fā)了伙計,放下手里的炒豆子,指了指喬嶸的左腳,喬嶸醒悟過來,黃謙很是熟手的撬開鞋底,手上多了三顆珍珠或者寶石模樣的小東西,只見此人只收了其中一顆紅的在懷里,另外兩個還給了喬嶸,搖了搖頭說,“跟我來吧。”

  喬嶸對郗大人佩服之至,這信物交接的精巧,當時萬無一失。

  黃謙帶著他來到后院,后院很大,被一堵矮墻隔出一個小院,中間有個門,推門進去,里面還有一排房,進入小院的喬嶸看到此處有個單獨面向街上的門,估計是平時車馬進出的,現(xiàn)在關上了,地方選得不錯,不引人注意,進出還方便。

  這一帶房屋大都是低矮,屋檐寬闊,舉目望去,只有北邊人家有個高樓,這個屋檐好,下雨天不用在屋內(nèi),坐在廊道能看雨,這是喬嶸一大所好。

  黃謙敲了敲房門就移門而入,兩人進屋,屋內(nèi)已有三人,這三人都站起來,看了看來人垂頭喪氣的不說話。喬嶸認出其中一人便是張遇將軍唯一的兄弟張規(guī)張都尉,當然對方并不認識自己,一是他來南陽本來就少,二是來了總是沒有機會相識,更沒有單獨相處過,喬嶸也是在人前人后見過張都尉兩次而已。

  “你來晚了?!秉S謙不無好氣地說。

  “不晚啊,今天是七月二十三,路上順利,我還提前了七天到?!?p>  “我是說你們都來晚了?!?p>  黃謙說出了原委,這次任務是郗大人有一樣要緊的東西由張都尉帶回南陽,其他幾人的任務是安全護送張都尉,東西本來是等人到就送過來,現(xiàn)在本應送來的東西得不到了,任務無法進行下去了,要取消了。

  喬嶸心里一涼,難不成要白跑一趟,忙問,“這不荒唐嗎,對方是誰?”

  “王義,你應該知道這個名字?!笔堑模瑔處V當然知道,紙條上的第二個名字就是這個人,王敞老先生府上的一名管事。

  “是的,我知道,他要給張都尉的東西。我們可以去取啊,郗大人要的東西必然是重要之物,我們這千里趕過來,就這樣回去,這不笑話嗎,再說,回去怎么交差啊?!?p>  另外三人先后坐下不語,黃謙指著張規(guī)說,“張大人也是這么說,王義是王敞大夫府上一個小管事,不是自己人,王敞大夫一家處斬那天,我見過他,就一句話,要交接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二公子交待的,現(xiàn)在王家一家人都死了,我們無從下手啊,最要命的現(xiàn)在連王義也不見了?!?p>  屋里那三人早就知道了原委,才是這般沮喪,喬嶸得知王敞老先生的忌日,竟只比王穎老先生晚兩天,暗自稱奇,忙問,“王敞老先生是何事被殺?”

  “誒,”黃謙嘆了口氣,“說是王敞老先生極力勸諫冉閔暫緩稱帝,把他惹火了,午時還只是殺了他一人,沒多久就全家男丁處斬。”

  黃謙看著四人,“還是回去吧,你們都是郗大人最信任的人,任務沒有了,在外面待太久了,后面難免會說不清楚的?!?p>  “我們要護送的是人,還是東西,這個你總該知道吧?!眴處V實在不甘心。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按常理應該物件,從未說過是人;我比你們早來三月而已,置下這個鋪子釀了些酒,賣些飯食,請了兩個伙計,不是自己人,我吩咐過,他們在前面吃住,不會進后院的。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吧,過會吃飯的時候我再來?!?p>  屋內(nèi)安靜得很,張都尉見三人都看著自己,而自己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起來走了幾步,“大家都說說吧,下面怎么辦?!?p>  見沒人吱聲,“應玉,你說,你最早到的?!蹦莻€叫應玉的又把頭低下去了。

  “那個,哦,李壽,你呢,”一樣沒反應。

  “你叫什么?”

  “喬嶸?!?p>  “我是張規(guī),你有什么說的嗎?”

  “我先去打聽一下王老先生安葬之所,祭拜一下,先看看再說?!?p>  三人一聽,覺得可行,“我在路上遇上王敞老先生的一位故人,此刻他應該知道這個消息,我和他一起去,不會引起別人疑心。”

  派來的人都是郗大人嚴密挑選的,張都尉自是沒得說,另兩人一個看起來精明,另一個強悍有力,想來職位都不低,喬嶸還察覺到此三人和自己一樣,來之前都互不相識,如此安排可以互相牽制,目的是防范途中出意外,這樣費心布置,要護送的這個物件,必定是非常重要的,哪能就這樣回去。

  喬嶸向黃謙打聽王敞大夫的安葬所在,就來到館驛,分別沒多久的三人又坐到一起,喬嶸想著各奔東西,此生都難以相見,卻沒兩個時辰又見著了。

  何協(xié)主動說道,“喬兄,王兄說,你一定會趕過來的,他等著你呢?!?p>  王猛沉著臉,不發(fā)一語,站了起來,就往外走,喬嶸知道他要去哪,跟上去,何協(xié)心想著,明日去不好嗎,快天黑了非得現(xiàn)在去。

  天之將暮,一行人跟著向?qū)?,這里是城北近漳河的一處河灣,蘆葦深深,水鳥啁啾鳴囀,遠遠見著了墳塋,下馬趨步而行,以示恭敬。近前來,見一老漢在清掃,祭拜后,老漢陪禮,眾人回禮。

  這老漢是王敞先生府上的老執(zhí)事,一生侍奉王老先生。王猛上前說明身份后,老漢感嘆兩位王老先生崎嶇之命運,點上油盞,泣說王敞老先生,篤信天命在中原,一生不過江,天下大亂之際,投奔劉琨,輔佐這一獨撐河北危局的并州刺史,失敗后,被囚于幽州,因其盛名,被大將軍石勒收為客卿,這個目不識丁的大將軍后來竟一日都離不得先生,每日晚宴后,都要聽先生講一段前后漢的典故,沒聽先生的講述,這一天都不算過去了。石虎繼位后,掌管鴻臚寺,現(xiàn)在冉閔自立,本以為可以用心侍奉,極力勸諫暫緩稱帝,等局面穩(wěn)固后再稱帝不遲,新帝疑心王老先生心向江左,盛怒之下,殺了王老先生及其眾多子孫家眷,可憐啊,現(xiàn)在老漢結(jié)廬于此,了卻殘生。

  三人敬佩老漢的忠義,老漢又泣道,“也許是皇帝事后有些許后悔,命太常寺以客卿之禮儀安葬了,兩位公子也是飽學之士,在朝中任職,都是有遠大前程的啊,朝不保夕,飛來橫禍?!?p>  回到昇記飯鋪的喬嶸叫上黃謙,一起來到后院大房,和大家簡單說了一下祭拜的事。

  應玉說:“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要我們帶回去啊,我除了重要以外,說不出第二句?”

  李壽指了指皇宮方向,“肯定是重要,而且不能被發(fā)現(xiàn)。”

  張規(guī)說道,“要是能找到和王二公子相熟的人就好,或許能找到些線索?!?p>  黃謙也說話了,“我認識王大夫府里的都是仆役,最多是管事的,他們哪里知道主人的密事。你們都是剛到不久,好好歇歇,這么大的事,一兩天怎么能想明白?!?p>  喬嶸提議,“張大人說的對,我這些天多出去走走,盡可能多的知道這父子三人的往事,黃兄,仆役也能知道些人事往來,特別是最后幾年的,或許能找到些什么?!?p>  李壽也提議,“這個東西現(xiàn)在會不會還在王府里啊?!?p>  “對,如果還在王府,那就應該沒有搜出來,這么重要的東西如果在王府搜出來,至少不會按規(guī)制安葬。”張規(guī)安排任務了,“明日我們幾個去一趟,看看有沒有密室暗格之類,喬嶸,黃謙你們也辛苦多打聽些?!?p>  來到館驛,喬嶸見到正要外出的王猛,本想和王猛商量一道拜訪王老先生的故友,可王猛說,他要去來賓館瞧瞧熱鬧,聽館驛伙計說今日開了個來賓館,專招攬?zhí)煜掠⒉艙駜?yōu)錄用,這個熱鬧值得一瞧,另外何協(xié)也外出拜訪當朝侍中申鐘大人去了。喬嶸無意前往調(diào)轉(zhuǎn)馬頭,轉(zhuǎn)身往王敞老先生墓地去了,在草廬借說要為王老先生立傳,請老漢述說老先生生父子三人生平往事。老漢很高興邊說邊寫,他久在書房伺候,粗通文墨,花了大半時辰給喬嶸寫了王老先生父子三人的生平大事,其實喬嶸真正想要的就是王二公子的,特別是最后幾年,在喬嶸的有意引導下,老漢非常詳盡的寫出來了,順便打聽到了王義進王府,跟著二公子也不過半年多些,出事后就各奔東西了。

  回到昇記后,等了好一會,張規(guī)等人回來了,他們偷偷去了趟王府,王府被查封,空無一人,在臥室,書房等地仔細的查看過,經(jīng)抄檢過的王府幾乎什么都沒留下。

  “不要泄氣,我倒是有些發(fā)現(xiàn),”喬嶸安慰他們,從懷里拿出老漢寫的那幾張紙,“你們看這個太常寺,王二公子供職于太常寺,而安葬王太公的也是太常寺。”

  張規(guī)不解問:“這,這能說明什么呢?”

  “是啊,這能說明什么?按禮制也是太常寺來安排啊。”大家圍著七嘴八舌的。

  “從這個上來看,王二公子平時最親密的人,一是家人,二是同僚或者上司,并無其它交游,特別是最近一年,除了在家中,就是在太常寺;如果東西不在王府,應該在他的同僚或上司那,說不定他們正急著等我們來取呢?!?p>  眾人沉默不語,都覺得太過于牽強,李壽想了想,“如果是這樣,怎么不來找我們,或者讓王義來找我們?!?p>  黃謙說道,“對啊,我也到處找王義,沒人知道他在哪,我說,我借了他錢,要還他錢都沒用。其實我知道跟他熟的就那幾個人,都在托他們打聽。”

  “我們可以判斷,這件東西非常重要,對方也知道,知道內(nèi)情的人越少越好,所以王義其實不重要,就象他說的,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說,王敞老先生生前不知道,我一點不奇怪,因為守墓老漢說過多遍,老先生以本心侍奉石氏還有現(xiàn)在皇宮里的人,寄厚望于他們能早日給百姓一個安寧。”喬嶸忽然想到什么,“或許二公子一死,中間斷線了,對方不知道我們在這,甚至不知道王義,都是有可能的,故而太常寺有必要去一趟,另外我們帶來的信物,千里迢迢帶過來,想來不僅僅是交給黃管事這么簡單,必有大用,這個甚至很有可能交接的憑據(jù)?!?p>  黃謙有點意外,悻悻的說,“不錯,那就是雙方交接物件的信物。你能悟到這個,不容易。”另外三人也有些意外,不由得又打量了喬嶸幾眼。

  館驛內(nèi),喬嶸又見到王猛和何協(xié),三人見面,很是愉悅,喬嶸見二人心情大好,已無前幾日的憂憤。王猛在來賓館見到尚書令徐機大人,幾番對答,頗受賞識,現(xiàn)在已經(jīng)授職大理寺寺丞,有獨立辦案之權;何協(xié)來恭賀新帝登基,趁機四處活動接人的事情也有實質(zhì)進展。喬嶸給二位道喜后,王猛打趣說,“這位尚書令徐大人為官清正廉明,士林間有很高的清譽,怪不得何兄就是不去見他。”

  三人大笑,何協(xié)笑道,“侍中申大人也是位變通精干之人,想來鄴城驅(qū)除石氏后,大得人心,官員們對新朝信心很足,朝堂氣象一新,大有興旺之勢啊。”

  喬嶸問道,“二位,最近會不會去拜會哪位大人物啊,喬嶸愿同隨往。”

  “好啊,這就對了,我這幾日就去拜會太常寺郎少卿,他是王敞老先生的故交知己,我已經(jīng)去了拜帖。鄴城士林人物自王老先生后,也就是這位郎少卿和鴻臚寺韋少卿了.

  苻洪在文君渡擊敗姚襄,苻雄雖沒有趕上渡口夾擊姚軍,但在其歸途設伏打了個漂亮的伏擊,沒了主將的姚軍還缺糧,軍心不穩(wěn),無力抵抗,大部歸順,姚弋仲知道后,怒火攻心,一場大病下來。自知時日無多,后知道姚襄投了謝尚,想著石氏衰敗,冉閔殘暴必不容自己,連忙派人向建康上表稱臣,并送上兩個兒子為質(zhì),以表效忠誠意。

  這段時日苻洪大感愉悅,正在洪福寺禮佛還愿,聽了塵大和尚講經(jīng)。

  事畢后,出了山門,在門口候著的呂大夫稟報,麻秋放棄洛陽往東來了,苻洪心知他是要投冉閔,想到冉閔有十余萬之眾,再讓麻秋過去,日后與冉閔爭奪中原不利,下令攔截,麻秋沒有糧草,只需攔住去路,前后堵截,困著他即可,不愁他不降。

  果然離開洛陽才四天的麻秋大將軍,被攔住去路,欲戰(zhàn)不能,欲走無路,接到勸降信后,索性降了。

  天色漸明,鄴城宮門依舊燈火闌珊,光是這宮門前廣場的就夠壯觀的,一水的長寬如一的大青石,真是氣派。黃門大開,上朝的各位大人下車后,陸續(xù)進入宮,尚書令徐機看見太尉李農(nóng),趕上前,攔住他,“太尉大人,濟州幾郡緊急報上來,災民無數(shù),地方騷亂,你可知道?!?p>  “徐大人,你是朝廷的尚書令,有災民沒災民,你應該知道?!?p>  “現(xiàn)在出大事了,二十多萬饑民在濟州無糧賑濟,濟州刺史找了你好些時日,太尉大人都不見,他是找你借點軍糧救命啊?!?p>  “徐大人,當時本太尉急著趕回鄴城,沒工夫搭理這些事,那些饑民,都是琢磨著過黃河投江左的亂民?!?p>  “我的大人,鄴城還有各郡縣,有親人在這二十萬災民中的何止百萬,民怨沸騰啊,別忘了,你也是流民出身?!?p>  李農(nóng)臉色一變,哼了一聲,拂袖而去。他兩戰(zhàn)皆勝,心情大好,被這個徐機一番言辭搞得不是那么回事了,甚是惱怒。

  李農(nóng)十六年前本也是衣食無著的流民,生死之際,和眾多流民一道聚眾起事,自稱乞活軍,后投靠石勒大將軍,跟著他東征西討,軍功赫赫,麾下乞活軍戰(zhàn)力之強,就是石氏親軍都有所畏懼。與李農(nóng)一向交好的冉閔執(zhí)掌朝廷大權后,他即刻站隊支持,改朝換代也毫不猶豫,誅殺石氏一族最為盡力,新帝登基后委以太尉一職,可就是封侯拜將,功成名就之后,最是忌諱別人說他當年的出身。

  大殿之上,魏帝身著鑲有金絲的黑色錦袍,頭上戴著皇帝冠冕,前后十二條冕旒珠端坐于上,燕頷虎須,極顯威嚴。

  今日與大臣議事,議題是何時向北攻擊幽州,鏟除石氏最后的殘余石袛以及如何防范江左及苻洪,特別是苻洪剛把姚弋仲打的一蹶不振,會不會膨脹起野心。

  太尉李農(nóng)首先說,“臣以為向北用兵,苻洪不一定來攻,而向南對付苻洪,石袛一定來攻,有軍報,石逆拉不動邊軍,竟在聯(lián)絡遼東慕容氏,懇請陛下盡快發(fā)兵,以免日后有變,兩者聯(lián)兵,這樣打起來就不容易了,至于江左,新敗之后,短期不用思慮。”

  尚書令徐機站出來說,“臣以為暫不用兵的好,眼下鄴城存糧已經(jīng)不多了,急切用兵,鄴城就糧空了,不如等到秋后再行討伐?!?p>  侍中申鐘也站出來說道,“臣以為即刻向北用兵為好,我軍大勝,士氣正旺,一戰(zhàn)定可剿滅石氏余孽,秋后就食于襄國就是,況且苻洪已經(jīng)上表臣服?!笔讨猩赙娨脖響B(tài),并掏出札表呈上,“這是苻洪派人呈上的賀表,贊頌我皇英明神武,天下歸心,以示臣服,并愿送兩千石糧給陛下軍用,秋收后再送四千石,而且愿出五千兵馬讓苻健率領襄助討伐石逆?!?p>  魏帝冉閔看過賀表,不屑地說道,“苻健率領,哈哈,朕討伐石逆,還用得著他襄助,這意思恐怕是想要回苻健吧。”

  太尉李農(nóng)說,“這苻健呆在鄴城有七八年,倒也安分,陛下收服人心,不如干脆放他回去,苻洪必將感恩陛下,將來為陛下經(jīng)略江左所用?!?p>  侍中申鐘急道,“是啊,苻洪老邁,想念兒子也是人之常情,他的兩個兒子被石虎所殺,著實不是敵人,苻健承陛下大恩德,必將圖報,以利將來?!?p>  尚書令徐機質(zhì)問說,“苻洪一不奉詔滅石氏,二攻擊麻秋將軍,三是吞并姚氏,這是臣服嗎,最多不過畏服罷了?!?p>  侍中申鐘辨道,“苻洪已將與石氏近親斬殺,只是并未株連擴大,也合陛下之仁德。苻姚互斗對新朝絕非壞事。苻洪上表說,麻秋將軍倉促北返,不明其意,故而攔截,并未刀兵相向。陛下不如將麻將軍安置在其左右,以觀動向?!?p>  魏帝最后發(fā)話了,“即刻準備,朕要親自領軍討伐石逆,欽天監(jiān)選個吉日,月內(nèi)出兵,太子監(jiān)國,李太尉留守鄴城,苻健放他回去吧。他回去了苻洪就長上翅膀不成,等大軍剿滅石逆,苻洪老兒畏懼之下也只能臣服。申鐘,你安排吧,把糧盡快運來鄴城就是了,麻秋與苻洪各留其職?!?p>  散朝后,魏帝留下申鐘,密令他安排合適的人送苻健回枋頭,明為安撫苻洪,實為密會麻秋,命其適當?shù)臅r候除去苻洪,取而代之。

  申鐘又道,“太尉李農(nóng)有不臣之心,臣接到密報,太尉私藏好幾車鎧甲在城西私宅,此事不可不查,望陛下早做決斷?!?p>  “私藏鎧甲,太尉實有功于朕,當初朕把皇位讓與他,他都不敢,決意擁戴朕,他現(xiàn)在有什么理由反呢?!?p>  “陛下,太尉眼下不是反,是擅權,是亂政,不光是中書令張然,行臺各省均有官員投靠,說輕些是桀驁不馴,說重些是目無綱常法紀,私藏鎧甲在任何時候都是大罪,若陛下在外征討,太尉在鄴城擅權亂政,臣等無力制約,古之先例,數(shù)不勝數(shù),太子年幼,事系根本,不可不防啊?!?p>  魏帝正想著申鐘朝會后的密報,句句打中了心懷深處,煩躁之時,尚書令徐機求見。

  徐機被宣入內(nèi)稟告說,“陛下,有人在大理寺狀告李太尉私藏鎧甲,此等大罪,大理寺卿不敢怠慢,稟告臣,太尉位高權重,如何決斷,請陛下定奪?!?p>  “李農(nóng)逆賊,果有不臣之心,快把他抓起來?!?p>  “陛下,萬萬不可,處置朝廷重臣,必有實據(jù),依臣之見,先著大理寺或廷尉查問,查有實據(jù),再明正典刑為好?!?p>  “那讓誰去查?”

  徐機想了想,“奉陛下旨意,舉來賓館招攬?zhí)煜掠⒉?,中正官舉薦一人,為人剛正不阿,不畏權貴,現(xiàn)任大理寺寺丞,名叫王猛,名如其人。”

  魏帝點點頭,吩咐去辦吧。

  王猛這些天很是亢奮,好事接連不斷,受尚書令徐機大人賞識,大理寺卿也看重于他,今天還得賞一所宅院,離皇宮不遠,仆傭數(shù)人,一朝得到朝廷重用,舒展胸中抱負而志得意滿,眼下他最要緊的是奉旨審理太尉李農(nóng)涉私藏鎧甲謀逆一案。

  通曉古今的王猛最為憎恨權臣謀私,禍亂朝綱,更不用說謀逆,大理寺幾位大人在與王猛交辦案情時,還說到發(fā)生在黃河北岸那慘絕人寰之事,均痛恨李太尉,竟罵出李屠夫來,深合王猛之意。

  大理寺正堂,主審官王猛聽取舉報人舉報后,親自帶人在舉報鎧甲隱匿之所——城外的太尉私宅內(nèi)查出了一百余套鎧甲,抓獲看守軍士十余人,為首的竟是來鄴城路上,那個意圖劫掠的絡腮胡,鎧甲就是這些人運過來的。王猛視其如賊寇,連人帶罪證押回大理寺,雷厲風行連夜取得了這些軍士的證詞,皆為奉太尉命置于此處,且是那太尉之子親自帶著去那私宅的,他們十幾人還奉其命留下看守。

  第二日,王猛的結(jié)案呈詞就呈到了皇帝御案前,全案僅耗時兩三日。第一次晉見魏帝讓王猛興奮不已,心中想好了陛下方方面面可能下問的問題,自己又將如何回稟,不料魏帝看完結(jié)案呈詞,冷冷的說“王卿干練,很好,你先下去吧?!蓖趺统税匆?guī)儀參拜魏帝,一句話也未說,想來皇帝心憂重臣謀逆心情不佳,也是難免,最后還是為自己不辱使命而沾沾自喜,畢竟入朝為官辦的頭一樁,就是這么大的欽命要案。

  王猛知道何協(xié)事情已經(jīng)辦成,而且見過苻健,很快就要與朝廷特使一道返回枋頭。這日晚上來到館驛,何協(xié)一見就道喜,王猛也為之道賀,兩人都滿面春風。

  何協(xié)說道,“今日無事也去來賓館湊了個熱鬧,卻不想看到一場精彩,今日有清河崔家崔祥回答中正官問,‘今有一丸藥,得濟一人疾,而君父俱病,與君或與父。”

  王猛饒有興致,“他怎么說的?”

  “精彩,引經(jīng)據(jù)典,洋洋灑灑小半個時辰,其它人說的最長的也就是兩柱香的時間,名門之后,家學深厚啊?!?p>  “想不到,江左的這些所謂風尚竟然又回到鄴城?!?p>  “王兄,這可是學問啊,不分江左,鄴城。每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重要的是他怎么說,這個論理過程才重要,學識都在此,太精彩了,如沐春風一般。崔祥必定能入中正官法眼,你會見著他的。他很多年前在枋頭住過一陣,還拜會過家父,想不到啊,精進如斯。”

  王猛苦笑,不作答。

  王猛第三次來到鴻臚寺韋少卿府,終于見到韋大人,第一次帶著喬嶸吃了閉門羹,第二次依然不得見,韋大人年逾四旬,鬢角已白,已知王猛與王敞老先生的淵源,感慨道,“王敞老先生,我?guī)熚矣?;若不出變故,五年?nèi)一門三少卿啊,卻不保全自己,談何施展抱負。”

  王猛說,“王氏一門均實心之人,用事專注,欠缺轉(zhuǎn)圜,其實我也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喝著奉上的茶,王猛問道,“韋大人,學生前來,想問個問題?”

  “好,請講?!?p>  “自前漢獨尊儒術以來,天下學子均以名教為先,歷朝歷代概莫如斯,為何近幾十年來,玄學如此興盛。”

  “這個,我一時難以回答,不過天下學問,各領風騷而已,但都源于一個道字,孔圣人也向老子請教過,側(cè)重有所不同,但都解人心中疑惑;玄學清逸,修心,讓人清凈致遠;名教遵倫理,修身,讓人經(jīng)世濟用;現(xiàn)在佛學漸有興盛之象,它持善因,修性,讓人隱忍向善;可能用不了百年,會有人問佛學為何如此興盛?!?p>  “多謝先生指教,可王猛心中仍是不解,如此學問,實非國之幸,清談誤國,前朝偏安江左,便是佐證?!?p>  “是啊,任何事物行至極致,便會走向式微,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類似于白馬非馬之類的學問,確非國之幸;因修道,而食丹藥,確非人之幸;但江左名士,如郗超器量弘曠,郎朗如皎月,與之交談讓人有虛懷若谷之感,此人可是江左名士中的另類,他們一家都修道,而他有向佛之心?!?p>  “大人見過此人?!?p>  “當年出使建康,與其交談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表f少卿搖了搖羽扇,“你的問題,我?guī)闳ヒ娨粋€人,鄴城如果他都回答不了你,就無人可答了?!?p>  “是太常寺郎少卿嗎?”

  “正是,郎老先生和王老先生既使在江左都是夙望之人,郎少卿那日聽說王老先生之禍事,趕去求情,晚了一步,幸好晚了一步,否則兩人都不保啊,郎少卿為此痛哭三日,可惜啊?!?p>  兩人來到郎少卿府上,看門人竟不用通報,兩人徑直走向大堂,足見二人交情至深,來到大堂,兩人都執(zhí)晚輩禮,這郎少卿年過六旬,發(fā)須已白,精神矍鑠,很是歡喜韋大人來看他,還帶著一名年輕學子,笑著讓二人入座,韋少卿介紹過王猛,講明來意。

  郎少卿想了想,說“百余年前的事情實在很難說的清楚,或許和一樁舊事有關,大約八十年前,也就是先晉武帝時,有盜墓賊挖掘一座古墓,這墓主是六七百年前的魏王,當?shù)毓俑l(fā)現(xiàn)后,緝拿盜賊,還在墓中發(fā)現(xiàn)大量殘篇斷簡,經(jīng)整理成冊竟是一部魏國史書,有紀年十二篇,記載了上古至七百年前近兩千年的史事;此書中記載和現(xiàn)今典籍有出入,伊尹、周公竟是暴戾權臣,最讓人震驚的竟是舜竟是囚堯,放逐太子丹朱才得到帝位,不是圣人所推崇的禪讓?!?p>  韋少卿似乎想起這些,王猛卻是驚訝不已,目瞪口呆。

  “時過境遷,這件事許多人都忘記了,可當初震驚士林,有人不相信,也有人認為書中記載是真的,對圣人之言多有動搖。上古之事真假難辨,王君所問之事,或許與之有所關聯(lián)。”

  韋少卿問道,“王君,此書鄴城就有,藏于太史令館,可以去看?!?p>  王猛決絕的說:‘不看,真真假假,誰說得清楚,立大德者,不媚于俗;圣人之言,就是治國之道,為先圣繼絕學,乃我輩之責任,發(fā)揚名教,收攏人心,才能安定天下。”

  郎少卿擊案叫好,激動起來竟向王猛行禮,“好,說的太好了,好久沒有聽到這樣振聾發(fā)聵的話了,想不到王君竟有如此鴻鵠之志,令老夫欣慰,名教雖是圣人之學,還是要靠你們來發(fā)揚,你們都要好好的,知道嗎。王穎老先生有弟子如此,足慰平生?!?p>  王猛和韋少卿告辭出來,在路上,韋少卿語重心長的說:“王君大才,高雅之志,連郎少卿都贊許有加,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明白了嗎,還望不要介入朝局太深,王老先生之禍猶在眼前,先前我不愿見你,就是如此。陛下登基以來,雖廣攬儒生,眼下還限于裝飾朝堂,王君要著眼于將來,日后有大用。”

  “大人是指李太尉謀逆一案。”

  “是啊,朝局之事也是真真假假,誰說得清楚,李農(nóng)匹夫而已,本身不重要,沒了他李農(nóng)李屠夫,還有張農(nóng)張屠夫,象他這樣的,軍營里有的是??赡阄也灰粯?,為這樣不值當?shù)娜讼萑氤治>?,不值當?!?p>  王猛若有所思,不由愁容上臉。

  郎少卿很高興能發(fā)現(xiàn)王猛,如此年少,卻心志于發(fā)揚名教,猶如美玉,要是再多有幾個象王猛這樣的年輕人就好了,想到美玉,拿起案幾上的一顆紅玉,欣賞起來,不由贊嘆,溫潤無暇,可惜小了一些,不然就可以鑲在冠帽上了,有侍從稟告,前日送玉之人來見少卿。請進來后,喬嶸施禮郎少卿,郎少卿卻并未讓其入座,直接問道,“免禮,這玉石不錯,要價幾何啊?!?p>  “大人,這美玉本不就屬于少卿大人嗎?!眴處V試探的問。

  “放肆,你是在行賄于本大人嗎?!焙B(yǎng)甚好的郎少卿慍怒了,“走吧,帶上你的東西?!?p>  見大人發(fā)怒,府中管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喬嶸送出去,回來聽命,郎大人怒氣未消,平生最為憎恨不學無術之人博取贊美之言,以作投機取巧的門路,竟走到自己這來了,惱怒之極命其把喬嶸剛站過的地方洗上三遍,以免臟了自己的地方。

  失望的喬嶸回到昇記,告訴大家,郎少卿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張規(guī)等人本就不信喬嶸這樣能把人找到,死馬當活馬罷了,也無謂失望。張規(guī)還安慰他,至少知道郎少卿不是,也不是毫無收獲。黃謙也安慰喬嶸,要找的人可能身居高位,怎么說好歹也算放出風去了,說不定這陣風會刮到地方,歪打正著也不一定。

  這日一早,何協(xié)、苻健與朝廷使節(jié)返回枋頭。在城外送別時,何協(xié)介紹崔祥與喬嶸與王猛相識,相談之下,不想崔祥竟是郎少卿的學生,他對王猛不畏權貴之舉,大加贊賞。

  送別何協(xié),王猛與喬嶸一同回城,路上王猛見喬嶸有些悶悶不樂,就勸說,“我新搬了家,你要是方便就搬過來一起,可好?!?p>  “我住在城西親戚的飯鋪,順便幫點忙?!?p>  “鄴城新朝氣象,猶如魏晉初立時,喬兄一身本領,何不在軍中謀一職,做長遠打算,連我都留下來了。”

  喬嶸心思重重,“我可能要離開鄴城,不過沒那么快?!?p>  “欲走之人留下來了,欲留之人卻要走,時也命也;你在南陽時見過郗超嗎?”

  “當然見過,如此人物,看一眼都是好的,你也想見見?”

  “韋少卿提及此人,說他郎朗如皎月,如此高潔,未免……”

  “韋大人說的不錯,郗大人就是這樣的人物?!?p>  王猛一怔,繼續(xù)往前走去。

  “韋大人見過郗大人,什么時候的事?。俊?p>  “幾年前吧,出使江左,好象是為了前朝司馬氏先帝安葬之事?!?p>  大理寺監(jiān)牢空空蕩蕩,不光是這,魏帝登基大赦天下,所轄之地大小監(jiān)獄為之一空,李農(nóng)父子和尚書令張然是這里僅有的囚犯,天字號監(jiān)牢內(nèi),魏帝見到了已經(jīng)是階下囚的李農(nóng),李農(nóng)參拜后,一語不發(fā),看都不看眼前的這幾人。

  “李農(nóng),你私藏鎧甲,觸犯大律,如今還有什么要對朕說的嗎?”

  “將死之人,多說何益,多謝陛下還能來這大牢里相送,來吧,我父子三人隨時可以上路,倒也不寂寞?!?p>  魏帝被李農(nóng)的豪氣感染,一時心潮澎湃,難以自已,相交多年的朋友,如今卻不能相容,一咬牙轉(zhuǎn)頭就出了監(jiān)房,貼身隨侍的樊大監(jiān),尚書令徐機緊跟著也出去了,外面的幾個人端著盤子進入監(jiān)房,盤子里一壺酒,一個杯子。

  正欲加快腳步離開的魏帝聽見身后低沉的聲音,“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甭劦么苏Z,魏帝更加快了腳步,徐機心想,李農(nóng)你就一個無家無業(yè)的小流民,也配稱百煉鋼,那可是劉琨大人。

  出了監(jiān)牢的魏帝胸中郁悶,上馬之時竟然踩空馬鐙,瞬時失了風度,用馬鞭猛抽牽馬之人,魏大監(jiān)不敢說話,徐機卻說,“陛下,審李農(nóng)案子的那個大理寺寺丞,竟和苻洪的信使相熟,白日里送苻健,他們離別時依依不舍?!?p>  “抓起來,抓起來,這是個奸細。”魏帝狠狠地說。

  喬嶸回到昇記,講述了韋少卿與郗大人幾年前見過面,眾人眼前一亮,這個挨得上邊,會是他嗎。

  喬嶸說道,“是不是,我都要去一趟,總歸是個線索?!?p>  張規(guī)趕忙說,“這回我去?!?p>  李壽,應玉都站起來說,“張大人身擔重任,不可輕動,還是我們?nèi)グ?。?p>  張規(guī)很滿意兩人的態(tài)度,就下令,“也好,讓黃謙帶你們兩人去,李壽進去,你們二人在外面接應,小心行事。”

  兩人準備妥當,黃謙送兩人出門了,喬嶸拿著自己帶來的紅色玉石,左瞅瞅右看看,雖然看過很多回了,仍看不出什么。

  “這就是顆上好的玉石,看不出什么的,你是我兄長的屬下,自與他們不同,要是喜歡,回到南陽,我送幾顆?!?p>  “多謝張大人,多想想還是能琢磨出點名堂來,比如對方如何確認這個信物,不是熟悉這顆玉石,就是有比如腰帶或者別的什么物件,這個玉石原本就是鑲在上面?!?p>  “喬兄弟,果然聰明,有腦子,能琢磨事,那你說說看,郗大人為什么要派五個人來呢?”

  “這個還要張大人請教。”

  “哈哈哈,郗大人喜歡五這個數(shù),楊威將軍是我兄長,我記得他帳下有位軍官也叫喬嶸。”

  “正是在下,揚威將軍提攜之恩沒齒難忘?!?p>  “哈哈,那就是一家人了,我現(xiàn)在想好了,如果拿到東西,這回去的路上,你就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我喜歡聰明人,李壽還機靈,應玉勇猛,與我一道護衛(wèi),黃謙殿后,他穩(wěn)重可靠,都很不錯,以你最佳?!?p>  過了許久,李壽應玉回來了,張規(guī)忙問如何,李壽搖搖頭,“沒見著韋大人,等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說府內(nèi)出大事了,黃謙去打聽消息了。”又過了好一會,黃謙回來了,原來他在門口看進進出出的人多,就跟上一個,發(fā)現(xiàn)這人正忙著在大街上幾個客舍,飯鋪問有沒有一個叫喬嶸的,從南陽來的,就趕緊回來了。

  “韋大人在找我,有眉目了?!眴處V激動中有些緊張,很快冷靜下來,搖了搖手,“不對,不對。”韋大人沒見過我的,郎大人雖見過,卻不知道我名字,根本就沒問過,在門口也只是說姓喬,是王猛在找我,一定是他,可他怎么會讓韋大人來找。

  李壽嘆了口氣,“不會是他,找我們不可能這樣招搖。”

  “店家,你們這有叫喬嶸的客人嗎?”有人進了店鋪,大聲詢問,聲音傳到后院。竟然問到這來了,所有人都盯著喬嶸,黃謙要先出去支應,被喬嶸攔下,聽的外面伙計說沒有打發(fā)了來人。

  “我去,等他走遠了追過去,如果天黑前不回來,你們就換地方?!?p>  張規(guī)幾個點點頭,認同喬嶸的判斷。

  黃謙說:“我不走,就在這等你回來?!北娙擞X得如此甚好。

  來人走出一段在下一家飯鋪打聽時,見到有人自稱喬嶸,確實是和王猛一起南陽來的,高興壞了。說他是韋大人府上的,叫韋芹,奉韋大人命有急事找他,天可憐見的,終于找到了。

  兩人急忙趕到韋少卿府,見過韋少卿,果真是王猛出事了,被當做苻洪的奸細關在大牢里。韋少卿去探視過,王猛說,喬嶸可以作證他不是枋頭派來的奸細,韋少卿明知找到喬嶸作用不大,但無奈之下,依然命人尋找。

  “本大人知道你敢給王猛作證,可你做的證作用實在有限,你可還有旁的法子。”

  “這個不知行不行?!蓖趺吞统瞿穷w紅色的玉石遞到韋大人眼前,“小人還有三顆,鑲在腰帶上可增色不少,送給某位大人,以解王兄之困。”

  韋大人不敢相信喬嶸竟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笑話,不由擰緊眉頭,暗自感嘆,王猛怎么會有這樣的朋友,一個是人中龍鳳,一個是市井俗人,且不知輕重,啞然苦笑,“你自己留著吧,來人啊,送他出去。”

  韋大人見過東西后的反應,讓喬嶸更是心灰意冷,黯然出府。一會想著玉石,一會想著王猛,心亂如麻,旁邊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看是崔祥。

  “喬兄想必見過韋大人了,真是急死他了,王兄蒙冤,宮里傳來消息與他審理李太尉謀逆案有關,現(xiàn)在李太尉死在獄中,陛下遷怒與他,我急著去見韋大人,就不多說了。”

  喬嶸看著崔祥的背影,一面之交就如此費心奔走,自己卻幫不上什么忙,很是失落。

  崔祥進府后面見韋大人,呈上樊大監(jiān)傳出的紙條,韋大人看后,面如死灰,原是陛下心中放不下李太尉之死,拿王猛出氣,徐機大人暗示大理寺以奸細罪名按律處死王猛,事到如今,怕是性命難保。看過紙條后,韋大人想站起來,卻身子一晃的差點沒站穩(wěn),旁邊侍從趕緊扶住,踉踉蹌蹌和崔祥二人上馬車去了郎大人府邸。

  天快黑時,風已有涼意,太常寺少卿府邸,郎大人正焦急地等著信,好不容易盼來的竟是晴天霹靂。

  “你要樊大監(jiān)想辦法保住王猛的命,王敞先生一家,我沒保住,王猛又蒙冤,你一定要想法子,再難也要辦到?!崩缮偾浯丝填櫜坏盟刮牧耍瑵M眼悲憤,想到王敞一家的慘死,自己能做到的竟是去求皇帝按規(guī)制下葬,不能再來第二次了,就有點氣急,說完不停的咳嗽,韋少卿和崔祥面面相覷。

  “徐機這個小人,大監(jiān)說的很清楚,昨日就是他在陛下面前說王猛相送枋頭使者何協(xié)。”韋大人狠狠地說,“找侍中申大人可能還有點用,可他一向懼怕陛下,恐難擔當?!?p>  “徐機,新朝的罪人,先生,我總覺得是徐機在背后搞鬼,操縱這一切。”崔祥說出自己的懷疑,“他在來賓館發(fā)現(xiàn)王兄是飽學之士且嫉惡如仇,不畏權貴,就有意拉攏,故意安排在大理寺,借太尉私藏鎧甲案,指使人揭發(fā)引起陛下疑心,再用王兄之手扳倒李太尉。整件事他并未出面,可全在他操縱之下,李太尉不明不白的死了,現(xiàn)在受牽連的是王兄,卻與他無關,此人心思極深?!?p>  郎大人與韋大人一聽初覺有些驚訝,隨后把事情來龍去脈捋了一遍,以及王猛曾經(jīng)稱贊過徐機的話,不錯,定是這樣。如此小人,后悔不已,沒有早些看出這蛇蝎心腸,自古大奸似忠,真是沒錯啊,想到王老先生可能也是在他慫恿下被害的,更是悲憤。

  “在我眼里,十個李農(nóng)也比不過一個王猛,一定要保下他,趁現(xiàn)在天還不算晚,你去聯(lián)絡一下申鐘,明日老夫上朝先說話,求他明日附議,還有這幾個人也要去打招呼。”郎大人將擬好的名單過來,韋大人看過后,交給崔祥。

  “還有喬嶸,就是和王兄一起路過枋頭的,他可以出來作證,剛才我在韋大人府前見過他,明日讓他也在宮外候著?!?p>  “他呀,剛見過了,愚夫一個,有心無力,不可能幫得上忙的?!?p>  “算了,一個莽夫,本就沒什么用,明日朝上吉兇未卜,老夫力保,你和申大人一樣附議即可,以防不測?!?p>  “二位先生明日之計,給王兄定個行事莽撞,有失操守為好,先保住性命要緊?!?p>  兩位大人點點頭,能把事緩下來就好,可陛下雷霆心思,實在是難有把握。

  晚上的鄴城已經(jīng)有涼意了,自回來后喬嶸坐在屋內(nèi)未發(fā)一言,在苦思著什么,連吃飯都是隨便吃一點,大家各有心事,都沒有去打擾他。應玉在院子里把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風,李壽在燈下畫鄴城及周邊地圖,黃謙很感興趣,一邊嚼著豆子,一邊還說上兩句,張規(guī)雙手抱于胸前,在廊下踱步想著回去怎么和郗大人交差,心里可惜了這次功勞。

  喬嶸定了定神,把大家召集進屋,“再試最后一次,置于死地以期后生。”

  幾人圍著喬嶸,一番話語后均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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