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李壽欣喜,樂滋滋的對喬嶸說:“早晨花圃里好幾條枝頭上都蘸了點綠意,昨日沒有,春天來了,好事要萌芽了?!?p> 喬嶸心情也不錯,嘴角透著笑意,打趣道,“你我道行不夠,昨晚都沒有神靈托夢?!?p> 李壽仿佛看到自己回到荊州,坐在縣衙,不,是郡府正堂處理公務,左右同僚,親朋故舊,左右高鄰均是崇敬的目光看著自己??斓脑捊裢砭鸵x開這,李壽的心都飛了,還想著見到郗大人怎么說服他出兵救援,我李壽,當然還有喬嶸將是安定中原的有功之臣,后世史書上會記上這一筆嗎。
行裝已打點好,果不其然齊東告知,大統(tǒng)領下令,由趙冀率一百禁軍連夜護送回枋頭,這外面亂得很。
侯宅里掌燈了,齊東回來卻告訴大家,是今晚就走,可車架臨時改小了點,吱吱嗚嗚的說,車里只能坐一人。
喬嶸一怔,這是什么話,不解地問道:“這……這是為什么。”
齊東一臉無辜:“喬大人,我也不知道,進宮和老趙一起點交兵馬,聽申大人說的。”
“那周威他們四人的去留,當我們自己決定。”
齊東痛快的說:“那是當然。”
鄴城皇宮刮的什么風,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喬嶸和李壽心頭。兩人對視一會,李壽心如死灰,失落的低頭不語,喬嶸挪到昏暗中冥思。
夜深了,蔣干忙完了一圈,風風火火來到侯宅,算是送行,沒有酒只有茶,一杯熱茶下肚,喬嶸這才問:“大統(tǒng)領,陛下還是沒有消息嗎?”
蔣干搖搖頭,嘆了一聲,“還沒有,陛下最近的消息是在冀州常山一帶作戰(zhàn)失利,那是鄴城往北七百多里的地方,冀就是希望吧,希望有奇跡出現(xiàn)吧,如果沒有,就要指望你了,我不象楊將軍,他還年輕?!?p> “指望我,那是要我回去?!?p> “難道不是你回去嗎?一直是說你回去的啊?!?p> 此言一出,李壽的神色更為黯淡。
“只有你回去才能把事情說得清楚,辦得清爽,后面還要繼續(xù)交通聯(lián)絡,這才留下一人?!?p> “大統(tǒng)領,我們定下來了,還有什么消息?”
蔣干看了看四周,垂著頭沮喪的低聲說道,“冀州事大了,徐大人還有好多位大臣在亂陣中遇難,鄴城朝堂空了一大半,這些消息暫時還不能擴散?!?p> 徐機陣亡,喬嶸和李壽被這一消息震撼了,難怪說陛下也不妙。
“陛下如果困于敵手,拿鄴城換都值?!?p> 蔣干聽著喬嶸總是能說出一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苦笑:“朝中說什么的都有,殿下尚幼,能做的事不多,你不會明白的?!?p> “大統(tǒng)領是不是想說,這個時候有個權臣站出來就好了?!?p> 兩人相視一笑,“知我者,喬先生也,真舍不得你走啊。好,我這就算給你送行了,身有軍務,告辭,你這一路順順當當?!?p> 在這二人話別時,李壽擠出一絲笑容陪著,應應場,隨即就弓縮著身子,還是一臉的惆悵。
蔣大統(tǒng)領離去后,屋內(nèi)一片寂靜,喬嶸問道:“你們四人有誰愿意留下來嗎?”
良久無人應答,喬嶸微微一笑,“劉陽得到郗大人賞識已經(jīng)好幾年了,他跟隨郗大人的時候可能還沒你們這個年紀,這是何故。”
周威膽大,“士可殺不可辱,喬大人,我等就是想回去,請不要再取笑,或者說羞辱我等了?!?p> “羞辱,哈哈哈,想哪去了,你們四人能護送……,順利回到枋頭就是大功?!眴處V不想勉強這四人,正色說道,“劉陽那是郗大人之故,要知道,人與人之間是分誰與誰的,象郗大人這樣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你們?nèi)粲羞@個機會效力,自然也會用心去做,也許不會比劉陽差,風云際會,你們沒有遇上郗大人。聽好了,現(xiàn)在這樣的機會來了?!?p> 四人明白誤會喬嶸之意,俯身行禮。
李壽心灰意冷,垂著頭,心里冷笑,“好手段,這個節(jié)骨眼上,三言兩語就要這四人象劉陽效忠郗大人那樣效忠于你,不服還真不行?!?p> 齊東一晚上都在忙進忙出,這會子來到屋門口,“喬大人,這就要走了,老趙點好人馬即刻就出宮了?!?p> “好,等他出宮就請他過來,我們一起商量出城事宜?!?p> 齊東應聲出去了,喬嶸拱手示意,“李兄,還有你們四人,一路順順當當,回稟郗大人,喬嶸不辱使命。這趟差,太不容易了。”
李壽驚訝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讓我回去,喬嶸什么都可以讓,可這個活命的機會也會讓嗎?況且還是迎回傳國玉璽的驚天大功,不會的,絕不會的,臨走之際他還在騙人,不錯,我真是道行不夠,看不出他耍什么花招。
齊,趙二人進來了,還多帶了四身禁軍鎧甲,趙冀一身鐵甲就沒有進屋,喬嶸挪身門口,告訴趙冀,等會他會上車駕,大隊從西門出城,然后再潛到南門,齊東護衛(wèi)李壽等人在南門等,那時接上李壽,大隊就可以正式出發(fā)了。
趙冀聽說是李壽回去,有些意外,仍點點頭出去準備。
喬嶸對李壽幾人徐徐說道,“今夜我可以睡個好覺,你們幾個就要受苦嘍。”
這番話李壽覺得著實刺耳。
喬嶸看李壽面色不佳,還在說著勸慰他的話,“急急忙忙的來,痛痛快快的走,不要婆婆媽媽的,又不是……一定會有再會之期?!?p> 齊東則喜出望外,一步就進了屋滿臉帶著笑意道,“是真的嗎,喬大人這回不走了。”
“飛倦了的鳥兒總是要回巢,這話,是不是有點申大人的風采?!?p> 喬嶸此語,明顯就有模仿申大人之意,引來一陣歡笑,李壽卻陷于焦慮中,終于說出來了,對了,要命的關節(jié)藏在這,他定會從西門直接就回了,哪有什么南門換人,這是把我留下,或許讓我在南門拖延什么人,轉(zhuǎn)移視線,助他脫身,好陰鷙啊。
李壽他不再猶豫,接口減輕路上的負重,安排人把一個行囊里的物品全搬出來,大都是衣物,捧著堆放在內(nèi)室一角。
這時有車轱轆的聲音傳過來,喬嶸趕緊讓齊東命車退回去,他要在巷口外上車,讓外面的人看著他上車。
趙冀進來了,隨后幾人攙扶著喬嶸出去了。
李壽挪到喬嶸剛坐的地方,席面還是溫的,扶著門,看著喬嶸出了院門,心揪的難受,自己被整個的拋棄了,留下來就是個死,他甚至想到了母親……隨即回身挪到內(nèi)室,黑暗中摸著那堆衣物下的包袱,將木函拿出來打開蓋子,伸手摸著摸著,這心慢慢就定下來了,心里細想著,喬嶸沒有過問行囊,他并不知道要傳國玉璽放在哪個行囊中,齊東說過,禁軍的馬匹上只能放馬鞍以及馬鐙,兵刃套,不能放置行囊,這是軍規(guī),難道要把所有的行囊裝上車駕,是的,是要把全部行囊放車駕上一并帶走,此刻行囊都搬出去了,心里詛咒著喬嶸,心跳得厲害起來。
天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屋檐落在地面,齊東引著申大人進了院子,都這個時候,他怎么來了,李壽把木函放下,心神不定,合了好幾次這才合上蓋子,順手操起衣物蓋上,爬出內(nèi)室,他畏服于申大人,見申大人與一官員進了屋,二人分上下位坐下,李壽不敢怠慢,挪到下位行禮,深呼吸,掐捏虎口,平復心緒,申鐘問了他身體情形,寒暄一會又問及如何勸說郗大人及桓大將軍出兵一事,這些李壽都想過,一二三條回答的很得體,特別是第一條用唇亡齒寒之理先說服郗大人,再一道說服桓大將軍,此語申鐘還是滿意的。
這時有甲士匆匆進院來,在屋門口稟報,禁軍來報趙都尉他們出了西門就遭到強弩突襲,好在車架車棚臨時改制過,喬大人未傷分毫,趙都尉捉了他們兩人,剩下的還是乘夜色跑了。
“外面準備好了嗎?”
“正在裝行囊,要把糧食先卸下來才行?!?p> 申鐘揚揚手,示意甲士退下,“喬先生不愧是喬先生,的確精于算計,這些都被他言中了,為你南下掃清障礙,你們合作得不錯?!?p> 喬嶸騙自己,出了西門直接回枋頭,他沒有理由騙申大人,看樣子還花了時間說服申大人,著實沒這個必要,不對啊,行囊還在院外裝車,難不成喬嶸真是讓自己回去,一時手足無措。
“李先生在江左是何職位啊?”
“哦,回申大人,小人桓大將軍帳下聽令,荊州刺史府授職別駕從事?!?p> 申鐘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喬先生說,你回去更合適;你和喬先生年歲差不多,都是青年才俊,職位不高,卻深受信任,前途無量?!?p> “申大人過譽了,左右不過是實心用事,盡本分而已?!?p> “好一個盡本分,不錯,不錯,盡本分而已?!鄙甏笕擞行└锌?,喃喃自語,掃了掃衣袖,打了起精神,“這位是我使團的譚副使,和你一道回去,還望相互協(xié)助。”
李壽扭頭看了旁邊譚副使人,二人行禮致意。
“桓大將軍能遣大軍到滏山口一帶,事后黃河以南的的州郡可以讓幾個于江左,另外李先生能得到太子殿下豐厚的賞賜?!?p> 是真的,這會完全相信了,是真的,喬嶸是真的讓自己回去,自責內(nèi)疚,李壽心里五味雜陳,面紅耳赤,渾身竟顫抖起來,一時不能自己,為掩飾干脆俯身行禮,一下把申鐘當作喬嶸,哆哆嗦嗦說,“申大人如此信任,李壽定當竭盡所能,不負所托?!?p> 申鐘見他如此行狀,有些詫異,后有些感動,臉上冷冷的表情溫和下來。起初想著,如果李壽留在鄴城,對喬嶸起怨恨之心,再對其示恩,這樣喬嶸的種種就將不是秘密?,F(xiàn)在看起來,這個李壽沒甚本事,卻還有點監(jiān)軍的意味,倒同情起喬嶸來,微微會心一笑,“時候差不多了?!逼鹕韥淼轿蓍T,對外面廊道揮揮手,齊東等人進來,攙扶著李壽出了屋門,李壽起初還想帶上木函,掙扎著想說等一會,可申鐘冷冷的就站在面前,自己的四人穿好禁軍鎧甲,都出院門去了,齊東提示下屬,小心著點攙扶,李大人有傷呢。
申鐘冷冷的面孔讓李壽拿幾件衣服的話到了嘴邊就是不敢說,整個人當即掉進冰窟窿,腦袋里一片空白,最后竟由著人攙扶出院去。
雨下大了,有護衛(wèi)舉傘遮雨護送一行人出了院門,院外有十余人舉著火把圍著兩輛大車,車上裝滿東西用油布遮蓋住,想來是是路上食用的糧食,其中一輛麻包下面隱隱能瞧著有木箱之類的,想來里面裝有禮物之類。
申大人示意請李壽上他的車,齊東等人扶著李壽上去了,申大人隨后也上了,車上一正位一側(cè)位的坐著,李壽面如土灰,失魂落魄,見著巷口的大楊樹,黑暗中張牙舞爪如同鬼魅般不敢看,收眼回來周威高泰還在幫著捆綁大車,命人喚來車旁,對二人說,“喬大人剛剛遇襲了,獨自留下他還是不妥,你二人留下,等著喬大人回來?!彪S后大聲喝道,“記住了,喬大人回去你們二人才能回去,否則軍法無情?!?p> 這一句話讓齊東等人重新認識李壽,這個平時不怎么吭聲的人,也是個狠角色。
車上正位坐著的申鐘正奇怪李壽改變喬嶸的決定,也被這句話所觸動,本來就是這樣,屬下的價值不就體現(xiàn)在此嘛。
這周威高泰二人極不情愿,心里不忿,你話說得激昂,左右不過慷別人之慨,怎么這么倒霉,站后面一些,留下的就不是我了。大戰(zhàn)來臨,又沒有領過這里的祿米,沒有留在這里的道理嘛,我的家人可都在荊州,不忿歸不忿,也只能遵命,取下自己的物品,呆立雨中瞧著一行人往南門去了。
大雨滂沱,落在車篷上,也打在李壽心上,南門的輪廓依稀可辨,李壽此刻無顏面對喬嶸,痛恨自己怎么就象著了魔一樣,一時糊涂,鑄成大錯,心如刀剜般的痛,這會倒情愿寧愿留在鄴城,枋頭已成畏途,何況還要面對郗大人。
但該來的還是會來,南門已經(jīng)打開,穿過南門,在側(cè)邊的甕城門洞里,喬嶸已在等候,申大人點頭示意后李壽被攙扶下來,喬嶸也被攙扶下來,就要分別了,看著李壽一臉陰郁愁容,當真是沒有往昔的豐姿,喬嶸安慰他,“李兄,我們會在哪里再見呢,枋頭,南陽,還是洛陽,不管在哪,到時你要舞上一曲,可不能說腿疼。”
“好,喬兄,我們會見面的,我……我這幾日鐘啊,鼓啊的,敲得我頭疼,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一定要養(yǎng)好啊?!?p> “是,你也是,后面估計沒什么事了,這車夠?qū)挸ǎ€結(jié)實,躺著蠻舒服,就是缺個墊腳的,你腿上還沒好利索,拿個行囊放車里墊墊右腳。”
李壽點頭,又扭過頭去,泣聲道,“早些回去,雨大,早些回去……等你,等你回來。”
齊東攙扶著李壽,聽著李壽那帶著哭腔的話語,眼圈紅紅的,頓時心里不忍,也把頭扭到一邊。
甕城門洞里兩人含淚互道珍重,各自上車離去,車駕改裝后很密實,乘這車的要么是需要保護的人要么就是要緊的囚犯,李壽靠著車架,在這個屬于他自己的封閉空間里,終于不需要掩飾什么了,把頭埋入雙膝,時不時敲打自己的腦袋,不敢出聲卻任眼淚泉涌。
雨幕中天將欲曉,黑暗里空曠的城門洞,高聳的城門樓,巍峨的城墻先后在李壽車后出現(xiàn),仿佛就是一道臨界線,里外兩重天。
天蒙蒙亮,四周寂靜,樊豹聽著鳥叫就知道沒人追了,從溝底爬了出來,滿身的泥濘,走上幾步,叫了幾聲,慢慢四周多了幾人踉踉蹌蹌靠了過來,這幾人除了一人外,多多少少都受傷了,不是手臂,就是背上挨了弩箭,幾人相互攙扶著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藏身,有兩人掉隊了,估計兇多吉少,那個江左使者喬嶸不知死沒死,鄴城里熟人多,軍醫(yī)也認識幾個,可不敢去找,有人提議城西花坊有個新開不久的醫(yī)館,地處偏僻,是個不顯眼的地方,可以去那,樊豹覺得可行,自己親自去一趟探探路。
鄴城在緊張不安中過了十來天,有北方的流民帶回來的消息,連老百姓都聽說了,陛下失陷于敵陣,崩逝了,可官府沒有說及此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將士們士氣不高,派出去堅壁清野的隊伍陸續(xù)回來,鄴城周圍三十里幾無人煙,百姓知道要起戰(zhàn)事,近的進了城,遠的去了別的地方,除了不放心地里剛播下的種子,并無其它。
侯宅花圃里綠葉滿枝頭,下了場雨,更顯生機;鄴城的守衛(wèi)者在備戰(zhàn),雖知道取勝機會渺茫,但仍在為那渺茫的一線勝機以命相搏。
蔣干憂心忡忡的進了侯宅,不安的說,“燕賊已經(jīng)開過來了,盧大人那邊還是沒有消息,都十多天了?!?p> 喬嶸說,“大統(tǒng)領,有援軍,這兩日就有消息,沒有援軍,燕賊也就該來了,左右不過這幾日,不管怎樣,做好應對就是,做最壞的準備以期最好的結(jié)果?!?p> 蔣干點了點頭,可神情未變,依然眉關緊鎖。
喬嶸已深知蔣干其人,無甚城府,喜怒形于色,在戰(zhàn)場上執(zhí)行將令,能夠一往無前,但要他做出準確判斷,審時度勢發(fā)出將令,就難為他了,知道他是有事情要問,真正的問題還沒說出來。
“本將知道沒有江左的幫忙,很難對抗燕賊,現(xiàn)在……”
喬嶸聽出大統(tǒng)領在小心的斟酌用語,靜聽不語。
“燕賊雖有軍力優(yōu)勢,但要速勝,幾無可能,會耗上一段。”
“大統(tǒng)領所言極是。”
“在這一段,我們還是有機會,過了這一段,……”
蔣干欲言又止,說一半留一半,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遣楊文領軍出城外,取犄角之勢,又恐失去制約,再生出狀況,一時不能做決斷?!?p> 喬嶸明白蔣干要問什么了,順著說,“大統(tǒng)領,事到臨頭,往往不是要不要去做,而是怎么去做。”
蔣干眼睛一亮,他身邊沒有心腹智囊,有事也就是問問齊,趙等人,再和申鐘去商量,現(xiàn)在有了喬嶸,用了幾次,還稱心順手,可機密之事難以述說。一大早,楊文來說,想領兵出城,隱匿在鄴城北漳水下游,尋機毀了燕賊的糧草,圍城之軍缺糧進退失據(jù),必撤之時,才有勝機。蔣干覺著言之有理,可又不放心楊文,他這一出城,萬一出了狀況,就是自己的責任了,以后有何面目去見陛下。
喬嶸接著說,“大統(tǒng)領,楊將軍僅這一年來,就先后與江左,邊軍以及燕賊交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對陛下忠心可嘉。”
“你不明白這個狀況,陛下在,這些都無需思慮,看看申大人就知曉,現(xiàn)如今,家人都不在鄴城,他人雖在,也只是人在,話都少了,他忠于陛下,可對殿下……哎!”
“狀況,楊將軍會有哪些狀況?投江左,褚裒大將軍敗后半年就一病而亡,那可是當政太后的父親,投姚襄,那是晚輩,想來心高氣傲的楊將軍,決計不會,張平那里,手下敗將,也是一個道理,燕軍更是不會,陛下之仇,楊將軍寧死都不會降的,大統(tǒng)領所慮之狀況只會有兩個。”
蔣干聽著目不轉(zhuǎn)睛,順手把盛有水杯的小盤端起來遞給喬嶸,喬嶸不敢當,下意識急忙雙手去接,急切間扯動傷口,左肩傷處立即痛疼起來,蔣干懊惱起自己。
這陣痛過去后,喬嶸揮揮右手示意沒事了,喝了口水,“一是投長安苻氏。”
“對的,楊文與苻健交好,當年陛下向石虎進言,要殺苻健,以免日后遺禍,石虎不光喜歡苻健的為人,還器重他的才華,一時不能決斷,還問過楊文,楊文說,以后飲馬長江又少一員大將,此言或許救了苻健一命?!?p> “哦,還有這等事情,這二是進河東,擊敗姚襄,張平,做并州之主?!?p> “對,對,是這樣,不過在河東山地,楊文的馬隊優(yōu)勢就不如在鄴城?!笔Y干信服。
“不論一二,大統(tǒng)領只要給楊將軍不超過兩個月的軍糧……”
蔣干的眉目徹底舒展開來,這人的腦袋都差不多大,但里面真是不一樣,這個喬嶸聰慧不在徐機之下,自己棘手的事情就這么三言兩語就清爽了,這下見了申鐘,有得說了。
蔣干滿意離去,喬嶸不自禁地瞧了一眼內(nèi)室,那日雨夜送別李壽,回來睡了個美覺,第二日睡醒,見到墻角一堆衣物中的木函,包袱的一個角還搭在木函上,連個遮蓋都沒有,驚訝之下,爬過去打開蓋子,這才知道傳國玉璽竟沒有帶走,短暫眩暈后,明白了李壽讓周威高泰留下來的真正用意,怎么辦,大戰(zhàn)將至,如何將此送出去。
太子殿下與申鐘,蔣干,楊文商議楊文所提率部出城作戰(zhàn)之事,林都尉有緊急事務稟報,那晚襲擊江左使者的兩名歹人招供了,果真是燕賊奸細,還招認三名內(nèi)應暗通款曲,其中竟有鴻臚寺少卿郎肅。
楊文曾泣淚沾襟,斷發(fā)盟誓為陛下報仇,此刻生死一線間,分明就是一堆干柴,被這火一點,登時燒了起來,這就要去殺這幫奸細。
申鐘不滿的說道,“殿下議事,楊將軍豈能離去,讓你的部下去就行了。”
轉(zhuǎn)身對齊東說,“齊都尉,你協(xié)同周副將懲治奸細,盡快辦妥此事,不要耽擱走漏了消息,跑了逆賊?!?p> 不出一日,鄴城人人知道鴻臚寺少卿郎大人是燕軍的奸細,周副將查抄郎大人府邸,上回邊軍圍城郎大人把家人送走,至今未回,府中只有一兒一侄,這三人就在郎府門口梟首示眾了。
這不過是申鐘策劃,借著這個由頭羅織郎大人,讓郎府上下名正言順地死于周副將之手,這樣周副將離了鄴城也不敢有異心。
其實雨夜那晚,西門外抓住的兩人,一人被俘后自盡,一人傷重,先后死去。
大理寺監(jiān)牢,周副將向大理寺寺丞宋問出示由蔣干簽署的手令,上面有邢銘的附議,寫的明白,在大理寺內(nèi)即時處決,由周慶監(jiān)斬,宋問陪同監(jiān)斬。兩人交接完這批死囚,押到后院,推出四人站成一排,喝令跪下,四名劊子手手起刀落,獄卒上來就拖開尸體,又有四人被提出來,勒令跪下,其中一人大哭起來,“慢,我,我有話說,我還有話說,我是三殿下親兵?!?p> 旁邊跪著的侯斬的同伴怒目斜視,紛紛喝道,“你瘋了嗎,瘋了,嚇瘋了?!?p> “從軍之人死則死矣,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有什么好怕的?!?p> 宋問當即攔下,要周副將暫緩行刑,問大哭之人有什么話。
鄭祈站在后面緩緩地說,“臨死之際,體面一些,你我是生死弟兄,有什么話咱們黃泉路上慢慢說。”
此人收住哭泣聲,喃喃地垂頭自語,“我不想死,不想死啊?!?p> 周副將不滿,耽誤他交令,揮揮手,又是手起刀落。
齊東對郎府管事和奴仆想著走個過場,嚇唬嚇唬了事,結(jié)果出乎意料,郎府管事的見主人被斬,驚嚇之下以為事泄,招認了主人與崔祥的交往,崔祥就是燕賊的人,此人就在鄴城,而且大理寺監(jiān)牢里的鄭祈還是崔祥的心腹親隨。這個崔祥就是上回偷盜宮中財物,被喬大人追回來的那個太學博士,等齊東琢磨過來,趕去大理寺大牢,找著宋問一說,才知這十六人已被周副將斬首了。
鄴城沒能等來援軍,燕軍圍城了。一如幾月前,封死一眾城門,圍而不攻。蔣干布置好防御,每日巡視,穩(wěn)定軍心,盼望楊將軍有好消息,當初給他一個半月的軍糧楊文還嫌多,只領了一個月,就率了本部所轄六千鐵騎夤夜離開鄴城,看來當無異心;申鐘白日里還坐班處理公務,天一黑,夜夜笙歌,歌舞不斷,直到喝醉睡去;齊東白日里也去校場督促新兵訓練,再抽空回家抱抱兒子,晚上回侯宅,忙的很。
崔祥照料兩名下屬,傷勢已漸趨穩(wěn),更關注柳醫(yī)士的行蹤,每日上閣樓察看昇記鋪子,這一日圍城封門了,想著不會回來了,漸有謊稱柳醫(yī)士在自己手上,或者被喬嶸殺了,來哄騙老夫人開口的心思,這日上閣樓察看,未料到后院明顯忙碌起來,老夫人侍弄草藥,院里堆了帶血的東西,難道是柳醫(yī)士回來了,這忙前忙后,進進出出的都是老夫人,難不成他受傷回來了。
崔祥帶著疑問來到昇記,昇記的幌子還在,醫(yī)館的那面不見了,說話甕聲甕氣的那個伙計還在,問道,“醫(yī)士在嗎?”
“不在,出門一個多月了,這下想回也進不來?!憋@然這個伙計不記得崔祥了。
“那你來幫我揉揉腰?!贝尴椴桓易屗蠹绨?。
伙計見狀高興,趕緊讓崔祥坐著趴在扶欄上,這力道真大,崔祥裝作抽抽鼻子,故作驚聲,“哪里來的血惺味,好大的血腥味?!?p> 伙計知道自己鼻子不好聞不到,也裝作聞聞,“老夫人收了幾個傷患,賺點是一點?!?p> “老夫人也會看???”
“這個,小傷小病自不在話下。”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人,不打招呼徑直往里走,看到崔祥,放慢腳步注視打量,崔祥也扭頭,端視來人,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樊豹?!?p> “崔祥?!?p> 兩人一下怔住,樊豹臉色一變,眼有兇光,露了行藏,只得殺了對方,自己還有三個兄弟在里面養(yǎng)傷,不能在此動手,等他走出去再做計較。崔祥見樊豹面露殺機,暗自叫苦,動手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如何脫身。
這伙計再愚笨,也看出不妙,他畏懼樊豹,偷步想溜出鋪子,被樊豹拽住,三人在鋪子里一下僵住了。過了許久,有人騎在馬上在外面問有酒沒有,樊豹看清來人用臂彎箍著伙計頸項往側(cè)面退了好幾步,退到墻壁沒法再退。來問酒的這個人是禁軍軍官,等了一會見沒人答聲,鋪子里昏暗只見一人站著,正待下馬,見那人走了出來,忙追問有沒有酒,回說沒有了,禁軍用鞭子指著擱板上綁扎在一起的兩小壇,那人取了下來忙說,“是別人定下來的,最后兩壇子,客人要就賣與客人。”禁軍這才轉(zhuǎn)怒為喜,付錢拿酒就掉轉(zhuǎn)馬頭走了。
崔祥拿著錢轉(zhuǎn)身進了鋪子遞給伙計,樊豹放開了伙計,眼中已沒有殺氣,伙計哆哆嗦嗦地接過來,見二人不打了這才放下心來,數(shù)了數(shù),說錢少了一半。
齊東拎著兩小壇子酒回來,一邊進屋一遍囔囔,“好運氣,再不買就沒了,你說西市有好酒,又記不得哪家,跑了好幾家才買到的,這是最后兩壇,伙計說酒沒有了,以后要關鋪子?!?p> “你喝吧,我不能陪你,周威高泰也不知跑哪去了?!?p> “我不喝,給你留著傷好了再喝,留著別浪費了,現(xiàn)在城里難買到酒了?!?p> 喬嶸有意提及西市賣酒的,齊東果然去了西市。看著小酒壇封蓋眼熟,象是昇記飯鋪堂食售賣的,比大甕用來對外零賣要貴上許多,“這是哪買的酒。”
“昇記,一家小鋪子,有人說酒還不錯,不摻水?!?p> 柳醫(yī)士下落不明,喬嶸不敢面對柳老夫人,要是柳醫(yī)士……喬嶸不愿意想,救命之恩,實在無法想象下去。
“你上次追的那個崔祥又回來了,你知道嗎,他是燕賊的人,先前說只是郎大人的學生,沒這么簡單,看樣子,你早知道了?!?p> “我和他是死對頭,不方便說出來?!?p> 喬嶸說實話讓齊東有點意外,接收到了不被喬嶸視為外人的信號,令他興奮,“知道,知道,我不會說出去,那上次你們抓住他,為什么不殺了他?!?p> “我說的死對頭,說的是不會和解,定要分勝負的那種,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至少那時還不是,那時勝負已分,我不想殺人,特別是那人無法傷害我的時候,更不會殺他。”
“我們和燕賊就是死對頭,你死我活了。”
“是的,死對頭,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p> 齊東聽著瞧著,突然對喬嶸說,“你那兩個屬下在巷口,一臉的不服,要不要交給我來訓一訓,三天保管服服帖帖?!?p> “這就不用了,你這酒買的多少錢,漲價了吧?!?p> 蔣干巡視完南門的防務,來到門下行臺,這里離宮門不遠,申鐘神情萎靡,靠在胡椅上,不知在想事情,還是打瞌睡,案幾上無甚公文,案幾的右下角擺著幾個漆盤,里面疊滿了公文,這是處理完畢可以拿走的公文,蔣干凝固的臉色松了些,在申鐘身旁坐了下來。
“申大人,別喝那么多,整日迷迷糊糊的,這個時候會誤事的?!?p> “嘿嘿,誰迷迷糊糊,就那點酒,有你在,我才敢喝?!?p> “還說你沒醉,說話顛三倒四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p> “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蔣干聽不明白,其實以前經(jīng)常聽不明白,聽不明白就走,但現(xiàn)在不一樣,“存糧統(tǒng)計好了嗎?”
“好了,正常使用可以維持四個月,緊一點五個月亦可,城內(nèi)南北兩倉的防務你大可放心,新章程是幾日前定的,我雖沒去實地看,但派去的多名椽屬回報過了,執(zhí)行尚好?!?p> 說了這么久的話,申鐘的眼卻一直沒有睜開。
蔣干把佩劍卸下來,置于席上,“新兵編練第一批已經(jīng)開始了,這批是主動報名的,后面還要征練,第二批我想要三千人,十天能征夠嗎?”
“哈哈哈。”申鐘笑出聲,睜開眼,從案幾底下拿出一個卷軸,“這是今年田賦征收章程,陛下御筆照準?!?p> 蔣干挺起身子,躬身行禮,以示敬意。
申鐘卻扔給蔣干,卷軸落地順勢展開,蔣干拾起看清了,陛下御筆,御印赫然在上。
“你,大膽,對陛下不敬。”
“唉,用不上了,用不上,你想練的新兵和這一樣,全用不上?!鄙赙娪珠]上眼。
“用不上?”
“你以為楊文真能燒掉燕賊糧草,那是慕容恪,陛下都敗在他手,這世上,沒什么奇跡,都是騙自己的?!?p> “哼,你既不信,又為什么同意讓他走,那可是最有戰(zhàn)力的馬隊?!?p> “為什么不讓他出去,他在外面可以橫沖直撞,困在鄴城就和你我一樣,沒了牙的狼,什么都做不了?!鄙赙娬碚韮x容,“出去了,不管是江左,苻氏,還是并州,只要還和燕賊勢不兩立,讓他們不得安生,不就成了。”
“那,那咱們還有其它辦法嗎?”
“等江左的救兵吧?!?p> “江左有救兵,你是認真說的嗎?”
“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救兵就來了,現(xiàn)在沒法答應的條件那時都會求著他們答應,你說,這章程還有用嗎,你還急著出力出糧幫別人練兵,不可笑嗎?”
聽著蔣干起身離去,申鐘睜開眼,看著蔣干的孤單的背影,自言自語,“一個果敢愚直,還在幻想畢其功于一役,力挽狂瀾,有點劉琨的意思;一個憨笨忠直,原本只會遵命行事,危難之時卻有點權臣模樣,事事都管,難為你二人了。”
蔣干來到東宮,內(nèi)侍說,太子殿下去大殿了,此刻諾大的大殿空蕩蕩的,殿下在臺基上的龍椅旁徘徊,經(jīng)內(nèi)侍提醒,蔣干來拜見。
“殿下,事到如今,要做些準備,萬一楊將軍那邊沒有效果,我們要怎么應對?!?p> 太子扭過頭緩緩心情,再走下來,坐下身來,沖蔣干點點頭,示意他坐下來說話。
“殿下,盡量答應江左的條件,保住鄴城;或者離開鄴城,撤往黃河一線,臣誓保殿下安危?!?p> “答應江左的條件,就是降,撤到黃河一線,更是降。沒有二王三恪,沒有上奏不臣,上朝不趨?!?p> “殿下,此事干系重大,應去太廟焚香祭拜,祈禱先人庇佑。”
“會去的,想明白了,大勢明了就去,小王生死不離鄴城。”
“殿下!”
“大統(tǒng)領看到那張龍椅了嗎,小王如果要薨的話,就在那上面,絕不玷污父皇的英名?!碧悠鹕硌鎏煲粐@,背過身去,“父皇崩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王與母后稟報過了。”
“臣明白了,臣告退?!?p> 蔣干快要走出大殿之時,聽著太子決絕的說,“霸王為什么不肯過江東,過了就什么都沒了。”
周威高泰先后來到昇記,一個著急找醫(yī)士去看傷,一個來買酒。周威被告知,醫(yī)館不開了,裝作悲慘的樣子,說家里有人受傷,急需醫(yī)士前去,矮個伙計無奈只得說,醫(yī)士走了都一個多月了,醫(yī)館早就不開,周威按照喬嶸交待的說,有藥嗎,買些藥回去也好,伙計就到后面去問,與說話甕聲甕氣的伙計一前一后陪著柳老夫人出來,告知出門左轉(zhuǎn)過兩條街還有一家醫(yī)館,那里有醫(yī)士。
周威離去后,高泰買酒很順利,付錢拿著酒壇子就離去,兩人一前一后回到侯宅,把經(jīng)過一說,喬嶸一下想不透,伙計今日沒有異樣,昨日怎會大不相同,是不敢收禁軍的錢,不會,這兩人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就是叫他不要收錢,都要問為什么,還有,說是最后兩壇子酒……不過,知道柳醫(yī)士沒有回來,老夫人安好,倒也安心。
月余過去,圍困鄴城的燕軍兵馬十余萬,比上次邊軍的多出許多,主將慕容恪盤算圍而不攻是上策,幾番強攻拿下鄴城是可能的,但折損太過,江左來犯,自己只會重蹈覆轍。
燕軍兵馬雖多可鄴城太大,仍不夠用,許多段城墻只能靠定時與不定時的巡邏隊來封鎖,入夜后城墻上不時有斥候坐著轆轤吊籃下來,南北兩向打探消息。
這日入夜有斥候帶回一名傷軍,是跟隨楊將軍出征的,還是蔣干熟識之人,楊將軍同族的親兵,隨大隊順著漳水北上,路上因為不慎從馬上摔下來,把肩膀摔塌了,留下來養(yǎng)傷,未隨楊將軍北上。
這是自楊文出城后,蔣干等人第一次聽到他們的行蹤,出了東門順漳水北上,這個路線楊文只和他一人說過,燕賊的糧草如果不是沿漳水船運到鄴城,那就是船運到沙河一線再陸路到鄴城,楊文相信是前者,只可惜是十多日前的消息,這下更是急于知道近況。
過兩日,又有斥候帶回一隊人馬,隊正姓曾,說是楊將軍派回來報捷的,這可是震撼而又鼓舞人心的消息,楊將軍在漳水下游找到燕賊的屯糧處,四日前趁糧草匯集之時,發(fā)動攻擊,燒了好大一把火,至少一個月內(nèi)不會有大量糧草運到鄴城燕賊大營。
聞聽喜訊的蔣干幾乎要瘋掉了,奇跡,奇跡,真是事在人為,還有就是陛下英靈庇佑,當下重賞。斷了糧草,燕賊在鄴城下的大營堅持不下去了,蔣干盤算十到二十天沒有大批糧草就會撤圍,這時就是戰(zhàn)機,趁著城下有十余匹馬,急忙命三名斥候帶上上報信的三人做向?qū)乃掠我痪€打探,務必找到楊將軍,帶回下一步的謀劃。
申大人聞訊覺得事有蹊蹺趕了過來,問了回來報信的這隊人幾個問題,連日來戰(zhàn)事進展都答的上,甚至問他們上次圍城,沙河作戰(zhàn)所承擔的任務都對答如流,不甘心之下讓掉馬受傷剛回鄴城的楊文親兵過來認一認人,這人一見就脫口說出曾隊正的姓名職務。
蔣干在一旁譏笑申大人,“你呀,這個人是楊文的親兵,也是姓楊的,親兵你總該知道吧?!?p> 申大人這才放下心來,心里激蕩不已,真把燕軍糧草給燒了。
那六人奉命前往尋楊將軍,下了城墻在黑夜里牽著馬散開,不敢騎乘,仔細避過巡邏隊,順著漳水,夜行曉宿往北去,六日后,遇上一隊同樣夜行曉宿的人馬。
雙方白日在同一片林子里休息,放出的警戒的幾乎同時發(fā)現(xiàn)對方的哨兵,驚險之余,原來是遇到楊將軍派出的信使,楊將軍率軍往鄴城靠攏,令他們先行鄴城有要務稟報蔣大統(tǒng)領,這六人一聽,還好遇到他們,不然冒險白跑一趟就冤枉了,熟路的斥候帶著這隊人馬往回趕,小心翼翼地這一日終于抵達鄴城,等天黑了避開巡邏隊,這一行人悄悄靠近城墻,對上暗號,轆轤吊籃往上拉人,后知道下面人多,換上大吊籃,望月之夜,圓月斜掛屋檐角,月色清涼又朦朦,一支燕軍巡邏隊出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有人在登城墻,示警之后,這隊燕軍追上羽箭頻發(fā),要不是城墻上也是羽箭攔阻,燕軍幾欲沖到城墻下,這時上去十多人,再放下轆轤吊籃,卻似乎無人上籃,收上去吊下一人來查看,城下四人無人生還,當中還有一名斥候,連馬都是滿身的箭矢。
蔣干趕了過來,召見回來的這些人,領頭的掏出令箭密報蔣大統(tǒng)領,奉楊將軍密令,就在今夜寅時,楊將軍約蔣大統(tǒng)領雙方在鄴城東門內(nèi)外同時燃起三堆火,以此為號夾擊燕軍,楊將軍說,燕賊缺糧,正在苦撐,軍心浮動,實在不堪一擊;楊將軍還說,要主動出擊,不能讓燕賊從容布置撤退。
蔣干問此人要書信之類的,來人說,事急且密,路上不安全,為防不測,故只做口信,還有這令箭。
蔣干沒有料到轉(zhuǎn)折會來得這么快,心情大好,今夜就可以象數(shù)月前一樣,一舉擊敗圍城之敵,天亮時這圍城,不,這危局就解了,明日將看到一個嶄新的太陽。
時間很緊,只有三個時辰了,命人擊鼓升帳。
一番布置完后,蔣干就要進宮覲見太子,將喜訊上奏,申大人那也要打個招呼,不過,這個時候早有人稟告他了。
衛(wèi)隊簇擁著蔣干在宮門迎面見著申鐘,申鐘正在此等著蔣干,“大統(tǒng)領,事情未確認之前,不能上奏殿下,殿下尚幼,萬一有誤,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p> “哪里沒有確認,難道申大人上次還沒問明白。”
“此事過于順利,顯得跟假的似的,斥候并沒有見過楊將軍,事過倉促,不可輕信,不可出兵?!?p> 蔣干不喜申鐘籌劃出力的時候不出聲,上回問這問那,現(xiàn)在又跑出來說這說那。可畢竟是陛下親封的門下行臺侍中,跟隨陛下還早過自己,辦事素來圓滑,連陛下都贊他識達機宜,此刻卻如此固執(zhí)起來。
蔣干無奈下馬,想著該怎么說服這個固執(zhí)之人,“申大人,此處不是說話之所,我們?nèi)ズ钫?,找喬先生喝杯茶,如何?!?p> 申大人點點頭稱是,一行人往侯宅踏步而去,兩人都想著借喬嶸之口來說服對方。
喬嶸得知來意,知道兩人對上牛勁了,想了想,“去年暑熱之時,石逆圍攻鄴城,姚氏和苻氏均受偽令,出兵前往助戰(zhàn),結(jié)果是姚氏在渡河之際遭遇苻氏半渡而擊,遭此慘敗幾無立足之地?!?p> 在座的二人不解此時說這些舊事何意,但都有興趣聽下去。
“是有人與大都督,他的心腹謀士何協(xié)還有苻雄呂婆樓幾人說,枋頭空虛,不可不防,如若姚氏出兵,鄴城只是個幌子,其真實目的只是枋頭,那枋頭危矣?!?p> 申鐘聽出點味道,不住的點頭。
“他的心腹謀士何協(xié),就是來接苻健的那位,立時勸說大都督追回兵馬,立時布置應對,大都督納言才有這大獲全勝?!?p> “何協(xié)說了什么?他只對大都督說了一句,一旦是真的,枋頭就完了,輸不起?!?p> 蔣干樂呵呵的說:“喬先生與何協(xié)一道來的鄴城,怪不得知道這么清楚。”
“對大都督幾人說枋頭空虛,不可不防的是在下。”
喬嶸輕飄飄的一句話把蔣干申鐘二人震住了,連門口廊下的眾人都為之一震。
申鐘起身,伏地向喬嶸行大禮,喬嶸不敢當,欲伏地還禮身上有傷卻不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隨即招呼周威高泰,趕緊攙扶申大人起身,這把蔣干,與在屋門,廊下及院中的一干人等看懵了,這可是申大人,怎么會向喬嶸行如此大禮。
“不錯,這話的最初目的是不讓大都督遣軍到鄴城,這樣姚氏也不敢接近鄴城,其實這兩人心思都不在這鄴城,都惦記著對方,不曾想,姚氏……”喬嶸搖搖頭,呵呵一笑。
眾人這才知道申大人的用意,個個呆若木雞。
“說遠了,大統(tǒng)領,今晚出兵,那明日鄴城不是解圍,就是換了主人,情勢仿佛枋頭當日,輸不起?!?p> 申鐘擊案稱是,蔣干反思一番,仍有信念,“喬先生,那今晚?快沒時間了,我的部將已經(jīng)在調(diào)動兵馬,只待火起,殺將出去,想來此刻已有步隊出城了?!?p> “事情進展順利的確實讓人吃驚,在下不敢妄言真假。東門,東門沒有甕城。”
“是,是?!睅兹硕挤Q是。
“那回來報捷,說燒了糧草的這些人平時總聚在一起嗎,不管白天黑夜?!?p> 屋外有蔣干的衛(wèi)隊親兵躬身行禮,“大統(tǒng)領”,蔣干點點頭,示意可以說。
“是的,小人奉命將他們安頓在北營,他們十二人出入都不曾分開,連營中一日兩餐也未分開過?!甭劼犠约河H兵所說,蔣干心頭有點異樣。
“假設通盤是個計謀,那接回來的人可都是燕賊的人。”
蔣干不信,“那至少第一個不是啊。”
“如果整件事是假的,他一定是燕賊的人?!?p> “他是楊將軍的衛(wèi)隊親兵,這誰都知道?!?p> “能取信于眾人,所以才派他來,為第二批的到來做引子,第二批又為第三批做引子?!?p> “哪有親兵降敵的,這有可能嗎?”
“假設他摔傷了不能隨行,楊將軍為保密計,不得不處死他,執(zhí)行之人也是多年的兄弟,一時不忍放了他,后面不慎被燕賊抓住,此人惱怒楊將軍無情無義,一狠心降了,這說的通,我還能說出另外兩三種情形,不過這個最有可能?!?p> 蔣干有點沮喪,沒有進院時的沉穩(wěn),這三言兩語針針見血,“喬先生說的有道理,也說得通,但畢竟也是假設,機會難得,我們又輸不起,今晚該怎么辦?”
“如果是燕賊計謀,那么這些先后接回來的人必定相識,已然聯(lián)系上,而且此刻或者再晚一些應該都會聚集東門,寅時大軍殺出后,隨即控制城門,接應大隊燕賊殺進城來,當然,如果不是燕賊計謀,這些人真是楊將軍所派,那此刻應在北營,不會外出?!?p> 申鐘和蔣干都有些坐不住了,二人告辭離去,申鐘拉著蔣干上了他的車駕,“這個喬嶸縱橫捭闔之輩,非我等能想象的,如此厲害的人,怎會寫錯字,他寫的兩份手書十有八九是有深意的,可我一點都參悟不透,還有,他絕不是什么參軍這么簡單,這只是一個身份,他可能有多個身份,想用哪個就用哪個。什么李壽回去能更好說服桓大將軍,統(tǒng)統(tǒng)是假的,難怪大監(jiān)被他算計了,徐機也被他騙過去了,此人是敵是友難說了?!?p> 蔣干又沮喪又憤懣,他已經(jīng)相信寅時的攻擊是個陷阱,陷入局中,被構陷入局的惱羞比戰(zhàn)場真刀真槍干一場落敗還難受,慶幸沒有進宮上奏太子殿下,一切還來得及;對喬嶸,蔣干早已沒有小覷,可他沒有惡意的揣測,也捋不順這種感覺,更不要說象申鐘這樣說出來。
“快,趕緊趕回大帳,先收兵回營?!?p> “慢,這事還得好好琢磨,他本可以回去,卻留下來,留下來做什么,趁我勢弱,想來咬一口,難不成他和燕賊有勾搭,上次他沒有幫邊軍,畢竟還不是燕賊,今晚出擊會不會是真的?!?p> 蔣干聞聽此言,面露驚恐,他覺得申鐘腦子亂了。
喬嶸在周威高泰的攙扶下來到院中,拄著拐杖小心的走著,齊東打了盆水,待他走累了擦擦臉。
月色正好,淡淡的銀光勻勻的灑下來,這么美好的月夜,人們卻必須面對著無休無止的殺戮,慘痛不已的抉擇,無邊無盡的悔恨,這一切都將成為無法擺脫的記憶。
有護衛(wèi)進來叫走齊東,齊東出院來到巷口楊樹下,向車駕上的兩位大人行禮,申大人問齊東:“鄴城就你和喬先生處得久,你說說看他是否與燕賊有勾結(jié)?!?p> “勾結(jié)燕賊,這怎么可能,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齊東忙不迭的連說帶晃腦袋,“喬先生志在安定中原,是友非敵,這二位大人是知道的,他與燕賊是死對頭,他自受傷以后,除了江左來的五人,再沒有見過其他人。還有,在大理寺被周副將斬首的那個叫鄭祈的,就是在對面那家店鋪盯喬先生的人,這人是崔祥的親隨,這兩邊是死對頭,江左來的那個劉陽還死了,還有前些日子,李壽回去那夜,不還有人襲擊嘛,都是燕賊做的?!?p> 蔣干也嘀咕,“沒錯,幾月前,是他帶著趙冀等人去追的崔祥,真不會?!?p> 申鐘點點頭,穩(wěn)住心思了,連連稱是,“還有,他有說過為何不回枋頭,偏要留下嗎?”
“回申大人,沒有?!?p> 蔣干敲了一下車軾,“那你猜一下嘛,猜錯了又不讓你軍棍伺候?!?p> “那,那夜臨走之際,喬先生才說是李壽回去,估計李壽也不知道,他很驚訝,還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臨行前喬先生還幫他引出暗敵,盡心盡力,分別時很感動,看起來人都崩潰了,申大人也在場,看樣子喬先生很快意這個。”
“是這樣,還有別的嗎?”
“還有就是……就是他說過好幾次很羨慕鄴城的鐵騎,還有千里奔襲戰(zhàn)法,這都是江左沒有的,會不會……。”
申鐘與蔣干對視一眼,均覺得這個靠譜,也只有這些國之利器,可以讓他感興趣,冒死留下來,原來打的這個主意,難怪他極力勸諫太子殿下南撤,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此言不虛,這么一個人天天在宮門邊上待著,盯著你最寶貴的東西。
齊東離去后,申鐘腦子亂了,兩眼一閉,蔣干手足無措,“申大人,都這個時候了,你可要挺住,要想明白啊,我看,還是先想眼下的事吧?!?p> “大統(tǒng)領,你收兵回營,至于那些人真在東門,抓起來交給大理寺。”
“大理寺?”
“大理寺還是有人的?!?p> 寅時時分兩邊三堆火一起,寂靜的月夜瞬間為之一變,城下燕軍大營的那頭傳來喊殺聲,星星點點的火把四下奔走,并無規(guī)律,蔣干久經(jīng)沙場,看出問題了,若真是楊將軍的鐵騎,此刻定是向中軍沖擊,如此喧鬧維持了不到一刻,漸漸平靜下來,果真是個局,面前的這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馬隊隱匿其中,就等著搶東門,蔣干心底潮涌,慶幸自己未墜入彀中,好在喬嶸是友非敵,當著眾多部屬的面不好泄憤,恐失了體面,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扯了扯馬鞭下城樓去了,吩咐把綁起來的那十余人送到大理寺去,真是個混亂不堪的夜晚。
申鐘一早趕到大理寺大堂,大理寺卿等一眾官員正在廂房休息,他們連夜審理抓來的十余人,一夜未眠,只有宋問宋寺丞在大堂等候,仍在看一份審理供狀,申鐘看著疲倦的宋寺丞,示意他不用多禮,挨著他坐下,粗看那厚厚一沓供狀,這些人受命,利用俘獲的楊姓親兵布局,以期最小的代價拿下鄴城,這些人倒也爽快,見事敗也不瞞著索性都招認了,看著這些供詞,雖事已過去,申鐘還是后背發(fā)涼,一旦讓其得手,后果……
還有的人供認了楊將軍多日前攻擊了個漳水下游的一個糧倉,被圍在那里,后面情形就不知。
申鐘粗略看了后,覺得這些人層級低,難有重要的消息,“在城西襲擊江左使者的案子進展如何?”
“回申大人,是禁軍內(nèi)部人做的,兩名刺客身份查實了,就是禁軍的人,但傷重沒來得及問口供就死了,其實江左使者出發(fā)的時間路線還有現(xiàn)場遺留的軍用弩箭都指向禁軍?!?p> “還有嗎?”
“下官認為是樊豹,死去的這兩人就是他的下屬,而且大監(jiān)死的那日,逃軍的除了樊豹和這兩人外,還有其它幾人同時失蹤,這幾人定是案犯?!?p> “大監(jiān)和江左使者的仇怨,到底為什么?”
“樊豹就在鄴城,找到他就知道了?!?p> “對的,他一定在鄴城,把他找出來?!?p> “下官遵命?!彼螁柟?,指著那一沓供狀,“申大人,你看看這三份,是下官審的,這三人均招認是慕容垂,也就是燕賊三殿下的衛(wèi)隊親兵,下官推斷其余眾人可能都是。”
“為什么?”
“直覺,多年的直覺,下官今日即可確認,還有一事,先前處死的鄭祈等十余人都是慕容垂的親兵。”
“哦!”申鐘有些意外,打量著滿臉倦意的宋知,這才看清他那滿是血絲的眼睛。
“因而下官還有個推斷,有可能,這個慕容垂就在鄴城?!?p> “啊……這,不錯,不錯,很有可能,這些親兵接二連三的進入鄴城,真是膽大包天,當我鄴城無人,想法子把他抓出來,你要什么幫助,只要是本官能給的?!?p> 蔣干等鄴城官員知道,過了昨晚,就要面對一個嚴峻的現(xiàn)實,燕軍就要發(fā)起攻擊了,江左又遲遲沒有消息回來,眼下圍城了,就是有消息也進不來,安排三名斥候,夜間前往枋頭,各自安排回城方法,以期能帶回喜訊。
沒一會抬頭看見申鐘在大帳外,起身相迎,“難得啊,申大人好象還沒進過我這大帳?!?p> “有大事,你看看這些?!?p> “都什么時候了,也就是你,還搞這些。”蔣干接過供狀,看份份底下紅彤彤的手印,甚是刺眼。
“審訊問話這些,還得是大理寺,這不,人家問出,上回抓住被斬的那些是慕容垂的親兵?!?p> “???是嗎……”蔣干第一次聽說,他看著申鐘,似乎有些不解,為什么是親兵涉險,自己就不舍得。
“昨日夜里抓的也是?!?p> 蔣干瞪大了眼睛,哪有這樣做事的。
“這接二連三的,說明慕容垂可能在鄴城。”
“這是真的嗎?”蔣干站了起身,失聲問道,轉(zhuǎn)念細想,“有道理,有道理?!?p> “是大理寺的人推斷出來的,前前后后一小半親兵進鄴城,這不可疑嗎?昨日抓的還在拷問,親兵嘛,估計不會輕易招認?!?p> 蔣干的眼睛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