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我最喜歡窩在媽媽的房間。她房間里有太多我稀罕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本不起眼的書,都能隱藏著些過去的信息,而我最稀罕的就是她的過去.
我坐在媽媽書桌前的旋轉(zhuǎn)椅上,望著左手邊偌大的書柜出神,這幾年書柜里該看的書都看了,用信封裝著的東西該翻的也都翻了,這書柜對我來說,好像沒有什么意思了。
我回過眼瞟了下書桌,抄起一個本子。這本子是我這么多年來,唯一找到比較特別的東西,因為本子里有一行字,那行字不是媽媽的筆跡。
我噘著嘴把本子從最后一頁“唰唰唰”往前翻,翻到第一頁,把那行看了無數(shù)遍的字再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一生一世一雙人”,字寫得很工整且棱角分明,像是在模仿正楷,寫的人當(dāng)時似乎很用力,我能看見字體深深凹進(jìn)紙里,筆的墨水都能滲透到第四頁。我用手指去觸摸那行字,寫得那么深,是因為太愛還是太恨?
不知道為何,每次看到這行字我都會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好像有什么故事要在我腦海里呼之欲出,我猛地合上本子,然后起身站上椅子,把這個本子藏到書架最高層的最里面。
我嘆了口氣回到自己房間,今年暑假尤其無聊,初三畢業(yè)的我沒有作業(yè),平日里和我玩的好的夏藍(lán)和夏遠(yuǎn)兩兄妹又和父母去了旅行。
夏遠(yuǎn)喜歡旅游和攝影,所以會在寒暑假和家人一起,去提前計劃好的地方進(jìn)行為期大半個月的旅行。
你說怎么別人的父母總有時間陪自己的孩子,這唯獨我的媽媽,十天半月也不見一次人影。我悲痛萬分地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看著看著都要睡著了,外婆敲響了我房間的門。
“相思啊,你還不出來吃飯嗎?我都已經(jīng)做好飯菜啦?!蓖馄耪f。
“知道啦?!?p> 外婆其實不住我家,她和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隔壁單元。
外公過世,媽媽把外婆接過來照顧我,我家是兩房,所以又在小區(qū)買了一樓帶院子的房子給外婆住,她白天大多數(shù)都會在媽媽家里,給我買菜煮飯洗衣服。
外婆說爸爸在我小時候便離我而去,因為我爸家里窮,媽媽生下我,家庭開銷自然更大,于是爸爸說他要去大城市工作賺更多錢??墒沁@一走,就是再無音訊。
后來我媽在我大概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跑去法院訴訟離婚,等到法院判決那天,我爸都沒出現(xiàn),法院宣布自動離婚,我歸我媽,從此我就真的成了沒有爸爸的孩子,我媽也成了自由自在的女人。
有時候我在想,我媽會不會恨我,如果不是我,她就可以和爸爸一起走,或者兩個人都不用走,相依為命在徽縣那個小地方。
雖然我年紀(jì)小,可有些東西我已經(jīng)能夠明白,一個原本就很糟糕的家庭有了小孩只會更糟糕。倘若柴米油鹽打不敗這份愛情,多一個哇哇哭鬧的小孩就行了。有多少家庭,破碎在小孩出現(xiàn)以后。
小學(xué)外婆哄我睡覺時,我會讓外婆和我說一些爸爸媽媽的故事。外婆告訴我,他們曾經(jīng)的愛情是驚天動地、至死不渝的。媽媽非爸爸不嫁,爸爸非媽媽不娶。千萬張嘴說不同意這門婚事,最后都奈何不了他們。
這樣的愛情,卻敗給我了。
“今天的菜好吃不?”外婆笑瞇瞇地看著我。
“外婆做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啊?!蔽乙残Σ[瞇地看著外婆。她是比任何人都怕委屈了我,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對我好,她一個人在照顧我這方面肩負(fù)數(shù)職,像爸爸像媽媽像我的朋友,實屬不易。
“好吃多吃點?!蓖馄磐彝肜飱A菜,繼而看了我良久。
“外婆,你這是怎么了,怪怪的啊?!?p> “唉?!蓖馄畔仁菄@口氣,醞釀氣氛,“我昨晚接到你二姨電話,她和我說你老太生病了。”
老太如今也有90歲了。與其說是生病了,倒不如說是沒有了以往的精力。說到底生病這個詞比行將就木要好聽多了。
“我想回徽縣照顧你老太,今早和千華商量了一下,她說她幫我買了后天的票?!?p> 千華是我媽媽的名字,是外公從他最喜歡的一句詩里提煉出來的:風(fēng)習(xí)裊裊,盈水展千華。我原以為千這個姓氏很難起名字,沒想外公可以起得這么好聽。
外婆用充滿著猶豫的語氣說道:“但是外婆又放心不下你,你媽媽太忙了。”
是啊,媽媽太忙了。
我側(cè)著頭看外婆皺著的眉心,我也不忍心看到外婆左右為難的樣子,而且讓我一個人在家我是十萬分不愿意的。
我夾了一塊肉放進(jìn)嘴里一邊吃一邊說:“要不,我隨你一起回去,剛好我也很久很久沒有回去了,回去看看也好。等開學(xué)了我自己坐火車回來?!?p> “那也要千華同意才行?!?p> “她什么時候管過我?你說行就行?!?p> “你想去嗎?很多年都沒回去,你不熟悉不知道會不會無聊,外婆去了是照顧人,沒時間照顧你啊?!?p> “我想去的,你不需要額外照顧我啊,我跟著你們正常作息嘛?!?p> “也行,我跟你媽說說,放假一個人在家悶喔,出去走走也好?!?p> 自我上小學(xué),懂得“單親家庭”、“離婚”這些詞是什么意思以后,我就變得格外敏感,特別是每每在放學(xué)或者開家長會時,我特別怕有同學(xué)會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因為來的不是外婆就是媽媽。久而久之,外婆察覺到我這種心理,變得更加疼我。外婆一直對我說,從小別的小孩有的我都有,別的小孩沒有的我也有,從來不敢讓我受了委屈,我比很多有爸爸媽媽的小孩都要幸福。
是的,這個道理我明白,我是一個幸福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