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還是和上一次一樣，心里緊張不安。奶奶家里那盆花一直是我這段時間的心病，那位阿姨說沒見過有人去奶奶家，可是奶奶家的那盆花卻活得比我還好。
一進(jìn)小區(qū)，我就看到前面的一家三口，我放慢了腳步看著他們的背影。為什么他們會吸引了我的注意，因?yàn)樗麄兛瓷先ズ眯腋！?p> 爸爸媽媽一人一邊牽著小男孩的手，爸爸手里提著好多袋東西，媽媽一身輕地走著然后時不時對著爸爸甜甜一笑，小男孩也是嘻嘻哈哈的笑著，估計他的心里很甜。
我像著了魔一樣跟著他們，等他們走進(jìn)樓道上樓我才回過神停下腳步，我以為我跟著不知道走到了哪，卻發(fā)現(xiàn)這棟樓正巧也是和奶奶同一棟。他們也是住在這里的？這么一想感覺那個小男孩和他媽媽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熟悉。會不會是住在奶奶家對面的阿姨？
我連忙跑著上樓，等我爬上六樓就聽到他們的關(guān)門聲。
還真是他們一家。
他們看上去好幸福，真好。
褲袋里的手機(jī)在振動，是喬蓁。
“你在哪，發(fā)你微信都不回。”
“我去了奶奶家，沒看手機(jī)?！?p> “去多久？我去找你好不好，還可以送你回家，我想你了。”
“也行，我微信發(fā)地址給你?！?p> “嗯，你現(xiàn)在發(fā)給我，我這就過去?！?p> 掛了電話，我把地址發(fā)給喬蓁。然后像往常那樣站在窗口邊，探著身子伸著頭，窗戶被關(guān)著，看不出有什么。我收回身子，抬手敲奶奶家的門，敲了幾聲也沒人應(yīng)。我失落地背過身子靠著門跌落在地上。
我從褲袋里掏出一張紙，反手想把紙張塞進(jìn)門下面，就聽到對面門打開，我像做賊一樣下意識把手收了回來，紙條握在手心。
是那個阿姨，她走了出來然后把她家的門關(guān)上。
“小姑娘，你又來啦?！卑⒁痰种业拈T，對我說。
“嗯。”
“你奶奶家里沒人，你也別坐在這了，快到午飯時間早些回家吃飯吧?！?p> 我抬起頭，看著這個阿姨，問她：“阿姨，你有沒有我爸爸的聯(lián)系方式？沒有的話，姑姑的聯(lián)系方式也行。”
阿姨輕聲對我說：“小姑娘，阿姨還是和你奶奶熟悉些，你爸爸和姑姑的聯(lián)系方式，阿姨都沒有?！?p> “如果你見到顧景輝來了，你可以告訴他，他的女兒在找他嗎？”我包里掏出筆和紙，寫下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見到他，一定要給他。”
阿姨伸出手接過我的紙，然后對我說：“好的，你先回家吧。”
“謝謝阿姨，阿姨再見。”
“媛媛，剛才對面的門是誰在敲啊？”
小男孩的爸爸推開阿姨抵著的門，探個頭出來，我聞聲回頭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上，卻又下意識收回視線。
和他對視的時候，覺得他十分熟悉，像一個人。
“媛媛，剛才是她敲了對面的門嗎？”
“老公，她、她說她是顧相思，你看......”
隨后一陣沉默，不知為何這種沉默讓我停下下樓的腳步，我背對著他們，心里滿是好奇。
我的肩膀被人扣住，然后被轉(zhuǎn)過身，是小男孩的爸爸。
我眨眨眼，很想流眼淚是怎么回事。
“進(jìn)去坐坐，我們和你奶奶很熟悉，我們可以聊聊天?！?p> 她們的家里香氣撲鼻，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客廳里每一件物品都被擺放的整整齊齊，每一寸地也被收拾的干干凈凈，桌子上還有新鮮的香花，沙發(fā)那邊的墻上有許多相框呈心形掛著。
小男孩在自己房間練鋼琴，聽到響動，探個頭出來看著我們，被阿姨看了眼，又乖乖進(jìn)房間繼續(xù)彈琴。
“過來這里?！笔迨遄谏嘲l(fā)上朝我揮手。
我走了過去，坐在沙發(fā)上的另一邊。
“你怎么來你奶奶家里了？”
我欲言又止。
“第一次來這里嗎？”
我搖搖頭。
叔叔看了眼阿姨，再問我：“你來過不止一次？”
我點(diǎn)頭。
他皺起了眉頭，又問：“你現(xiàn)在在這里讀書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和媽媽一起回來的？”
我搖頭。
“那你是？”
“平時住在宿舍，周末再回二姨家?！?p> 叔叔聽到我開口說話，像是很開心，繼而又問：“那你媽媽呢？”
“她去了澳洲。”
“為什么會想要來奶奶家，以前從不見你?！?p> 問來問去，又問回了這個問題。
“想找一個人。”
叔叔和阿姨又對視一眼。
“找誰？”
“顧景輝?！?p> “噢?！笔迨蹇戳搜畚业氖?，“你手里捏著的是什么？”
“沒什么?！?p> 我下意識把紙張握得更緊。
“為什么想找顧景輝？如果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你怎么幫我？”
“我?guī)湍懵?lián)系他，讓他給你打電話?！?p> “阿姨不是說和他不熟嗎？你們能聯(lián)系上他？”
叔叔看了眼阿姨，說：“她不熟悉，我熟悉?！闭f著，伸手從我手里把紙條抽走。
我抬不動手把紙條給搶回來，只好把頭埋起來。
男人看了紙條以后就沉默了，就這樣沉默了幾分鐘。
“如果你見到顧景輝，你會怎么做？”
“我從沒想過這個?！?p> “老公，你可別多管閑事了，這么多年來，你非要現(xiàn)在管這個閑事嗎？別人家的事，我們管不著啊?！?p> “什么叫管閑事？”
“老公啊，你這是干什么呢？”阿姨的聲音有些發(fā)虛。
“我們就實(shí)話實(shí)說吧?！?p> “什么實(shí)話實(shí)說？”阿姨有些激動，走上前推了叔叔的肩膀，說：“兒子還在這里，你想搞什么名堂？”
“那我們也不要隱瞞相思了，以后遲早都會知道了，相思找我找的那么辛苦，我就忍心嗎？”
顧景輝把我寫的那張紙條往阿姨手里一塞，紙條散開來，我寫的話都印去了阿姨的眼里，阿姨看著看著哭出了聲音。
我在這哭聲中越來越清醒，呼吸好像因?yàn)槊靼琢诵┦裁炊兊眉贝倨饋?。我猛地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用一種不可思議卻又意料之中的眼神盯著這個男人，我終于知道這個男人為什么看上去那么熟悉，因?yàn)檫@個男人和我長得太像了！不對，應(yīng)該說是我像他吧！他就是顧景輝！
“你是顧景輝吧？你是顧景輝沒錯吧？”
叔叔點(diǎn)頭。
我環(huán)顧一下這個房子，原來這個有著幸福氣息的地方，是我爸爸新組的家。
“所以這么些年你過得挺好的，以前的家庭你不要了，和別人在一起了?！?p> 阿姨擦了擦眼淚，把電視打開，按大了音量，然后站在小男孩的房門口，可能是怕小男孩隨時出來。
我看著阿姨做的一切，覺得心里空得慌，媽媽曾幾何時會這么細(xì)心護(hù)著我？
我紅著眼，說：“你們不打算和我說些什么嗎？”
“是阿姨不好，之前一直瞞著你?！?p> “你呢？”我看了眼顧景輝。
顧景輝欲言又止，雙拳緊握，神色痛苦地望著我。我看著他猶猶豫豫的樣子心里十分窩火，瞪著他說道：“我不明白，外婆說你是覺得養(yǎng)不起我和媽媽才走的，可是現(xiàn)在呢？我看你過得挺好的，為什么，為什么不把幸福給我媽媽和我？”
“這都是有苦衷的。”阿姨淚眼婆娑地說。
“我在問顧景輝，又關(guān)你什么事？”
顧景輝皺著眉看我，似乎對我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我無視他的不滿繼續(xù)說。
“有苦衷？媽媽為了不讓我睹物思人，所有和你有關(guān)的照片都沒有了，我的家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你的痕跡，只有一些破本子證明你和媽媽相愛過！”我抬手指了指背后的墻，“而你們，用數(shù)不可數(shù)的照片幫你們的美好回憶存了下來！”我失笑，再指了指自己，“更可笑的是，我還不知道照片里的男人是我的爸爸，就在剛才我還傻乎乎去羨慕照片里的一家三口？！我去羨慕我的爸爸和別人的家庭而不自知？！”
“相思！”阿姨可能是聽我吼地太大聲，慌了神，她抓住小男孩房門手柄，著急地說：“我們真的不是要這樣的，發(fā)生了太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啊?！?p> “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相思，不要這樣子，你不要這樣子，不吵了?！卑⒁套呱蟻砝∥业氖?。
我把她手一甩，狠狠地說：“你別碰我，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三翻四次隱瞞我！”
“阿姨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有今天這樣的局面，所以我也是太怕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這么多年了，我們大家日子都過得好好的，你突然的出現(xiàn)讓阿姨很無措啊?！?p> 我又忍不住失笑一聲，說：“那是你們的日子過得好而已！自私的女人！”
阿姨被我這句話吼得有些窘迫，她無助地看著顧景輝，希望他能開口說些什么。
“你怎么和你阿姨說話的?！?p> 顧景輝這句話語氣不兇，平平淡淡的吐出來就像一句陳述句，可我聽了，好像被扔進(jìn)了冰窖里，從頭頂涼到了腳尖。
“我怎么說話的？那你又怎么做人的！你把我和媽媽一輩子的家庭幸福給了另外一個女人，和她結(jié)婚生子，成家立業(yè)。憑什么她就可以和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和媽媽就要被你拋棄！你這樣又算什么男人??！你又憑什么讓我和她好好說話？”
小男孩打開房門，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一臉哭相，說：“爸爸媽媽，這個姐姐是誰，好嚇人。”
阿姨趕緊抱著小男孩進(jìn)房間。
顧景輝用手抵著額頭，緩緩地開口：“相思，大人之間的事你不懂，以前的事情，發(fā)生過什么，你也不知道?！?p> “我怎么不懂？”
“你用小孩的脾性來解決事情是沒有用的，你在這里大哄大叫又如何了？我和你媽媽分開這么多年，各自的生活已經(jīng)穩(wěn)定，你小孩子又何必為了我們大人的事而傷神了？”
我其實(shí)太懂他們的想法了，人到中年必定會害怕動蕩的事情，越是生活安逸越是不想去觸碰那些陳年老傷，所以他們就這樣生活著，就這樣拋棄過往生活著，不去過問，不去解決?？涩F(xiàn)如今，十六歲的我年輕氣盛，非但不害怕動蕩，我還要肆無忌憚地像個野獸一樣撕破他們的安逸。
我的胸腔跌巖起伏，情緒這種東西已經(jīng)不受我控制，我把他們的照片從墻上拿下來扔到地上，相框上的玻璃和地面碰撞碎了一地，我從地上撿起那些照片撕碎，撕得粉碎往他們面前一拋。
阿姨聞聲出來，驚呼著看著我，若不是顧景輝拉著她，估計她想把我給碎尸萬段了。
我宛如一個勝利者一樣看著他們。
顧景輝握住阿姨的手，靜靜地看著我，說：“相思，你必須要明白，無論你怎么掙扎，我們都不可能回到過去重新選擇?，F(xiàn)如今你想破壞我和你阿姨的家庭也是不可能的，我和你阿姨經(jīng)歷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又豈是你這些舉動能攪和的？”
“你這樣說話好過分！”我心在絞痛。
“你說我沒理，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一個道理，你覺得我對不起你媽媽，可是我覺得你媽媽值得擁有更好的幸福，我只會拖累她，我和她真的不合適，這種不合適會令她為難，會令她為我忍氣吞聲，會令她為我受苦受累，會令她降低身段。她很愛我，也正因如此，她的愛不能給我?！?p> “鬼話連篇！”
“你以后會懂的，兩個人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叫愛情。”顧景輝深吸一口氣，“我離開你媽媽，也不算辜負(fù)她，這不是狡辯，這是事實(shí)，如果你媽媽跟著我，她絕對沒有現(xiàn)在這樣能給你幸福的物質(zhì)生活，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安定。她是缺少了枕邊人，但是她會擁有的，你媽媽會幸福的，你不要替她擔(dān)心啊，相思?！?p>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各種思想在我的腦海里串著，精神快要到達(dá)崩潰邊緣，手機(jī)很合適宜地振動起來，讓我猛地松了一口氣，往后兩步跌坐在沙發(fā)上。
我按下接聽鍵。
喬蓁的聲音在聽話另一端響起，我沒力氣把手機(jī)舉在耳邊，但是就這樣也能聽見喬蓁在電話里喊我。
“是你在樓上和誰說什么嗎？我在樓下都能聽到，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的救世主來了，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干脆利落地去打開大門，關(guān)上門前我說出道別的話：“我從來沒辦法把你的樣子在腦海里勾畫成像，沒想到今天見到你了，卻是用這么糟糕的方式，我不會想再見到你第二次，后會無期?！?p> 說完，我用盡全力把門一關(guān)。
下樓的時候，我心疼得像被刀絞一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跌坐在樓梯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要死要活，哭得動彈不得。喬蓁聽到了我的哭聲，跑上樓來迎我。
“相思，相思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我啊。相思別哭了，你不要這樣哭好不好，你這樣哭下去不行的，一切有我，一切有我啊?！眴梯璞е跇翘萆系奈?，極力安慰我。
我聽到樓上有關(guān)門聲，好像是他們的聲音。
“帶我走，求求你了，快點(diǎn)扶我起來?！蔽覊旱吐曇羝蚯笾鴨梯琛?p> “好好好，我們走，我們走?！眴梯枰话寻盐冶饋?，然后走下樓梯。
他先把我扶上電瓶車后座，然后他自己再上車，“你抱住我，坐穩(wěn)了?！?p> 我慌張地盯著樓道口，不希望他們在這個時候走出來。剛才離開時我那么傲氣，現(xiàn)在可不能被他們看到我雙眼流淚的樣子。
喬蓁快速地帶著我離開，電車快開到轉(zhuǎn)角時，我才松了一口氣，扭回頭，整個人靠在喬蓁的背上。
我第一次覺得中午的風(fēng)那么大，吹的我迷迷糊糊，吹的我頭昏腦漲。
我覺得我自己快要暈了，然后，我就真的暈了。我松開了抱著喬蓁的手，從車后座墜落。我感覺到我的背好痛，好痛……我聽到喬蓁用一種驚慌又害怕的聲音呼喊著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我雙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