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雨晴到沈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倚靠在窗前的太師椅上,看到雨晴進來,示意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以前,老爺在的時候,夜晚最喜歡坐在這里看月亮,那時候我總是坐在你坐的椅子上,繡繡花,看看書。這一轉(zhuǎn)眼,老爺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修杰和俊杰也都長大了。我也老了。”沈老太太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少有的蒼涼?!八?,你嫁給了俊杰,這個家里有你在,我也省了不少心?!?p> 她慈祥的看了雨晴一眼,拉過她的手,“你是個好孩子,只是俊杰從小嬌寵慣了,還不懂得你的好。你要答應(yīng)娘,以后不管怎樣,看在娘的份上,多擔(dān)待他一點?!?p> 雨晴低下頭,幽幽的說,“娘,我已經(jīng)沒有了家人,你和俊杰就是我的親人,你們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上,別說俊杰沒有什么錯處,就算他以后真的做了什么錯事,我也會把他當做最親的人?!?p> 沈老太太聽她這樣說,笑了起來,“人老了,就喜歡啰里啰嗦,你看我,又勾起你的傷心事了不是?好了好了,你也累了這么長時間,早點回去歇著吧?!?p> 雨晴看她情緒傷感,又陪著她說了會話,才走出來。正是暮春時節(jié),空氣中夾雜著陣陣花香,她放慢了腳步,吹著微涼的風(fēng),覺得十分愜意。忙了十多天,居然沒有注意到院子里的兩株桂圓已經(jīng)全部開花了,花枝影影綽綽,隨風(fēng)搖曳,滿院清香。
雨晴深深吸了口氣,精神也清爽很多。快到十五了,月亮明鏡一樣懸在空中,清光融融,站在庭院里,有著如水一樣的清涼。
雨晴放緩了腳步,慢慢走到廊下的長凳上坐下,望著遠處出神。
秀奇在屋里覺得悶熱,一直就坐在廊下吹風(fēng)。這會子看到雨晴走了過來,坐在離自己不遠的廊下,正出神的想著什么事情,自己看了她好一會,她也沒有發(fā)覺。
因為這幾天熟悉了,秀奇也沒有回避,也沒立刻和她打招呼,只是隔著半個走廊好好打量她。
雨晴微微曲著腿,很放松的坐在廊下的長凳上,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纖毫畢現(xiàn)。她的眼睛就像秋天的湖水,澄凈清澈,望著前面假山下的水潭,她唇角微微上翹,在她寧靜的面容下,有一絲掩藏不住少女才有的嬌俏和天真。
秀奇看了好一陣,走也不是,繼續(xù)坐著也不是,好半天,他站起來,走到雨晴身邊,“這半天了,你還沒有休息呢?”
后面突然轉(zhuǎn)出一個人,雨晴嚇了一跳,看到是他,才笑著說,“這幾天太累了,反而睡不著,在這里坐坐,倒比在屋里悶著強?!?p> “這院子里景色不錯,難得的是山里寧靜,其他地方恐怕再難找到這樣好的地方了?!?p> 雨晴莞爾一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本來是來做客,卻弄成了幫工了,招待不周,多多擔(dān)待?!?p> 聽雨晴這樣說,秀奇說,“看來你果然還是沒有把我當做朋友,要不然,你也不會說這樣的客氣話?!?p> “當然不是,我是從心里感激你,才一定要當面道個謝?!?p> 秀奇不與她在這件事上繼續(xù)糾纏,他調(diào)轉(zhuǎn)話頭,笑著說,“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p> “是嗎?”
“是我小時候的一個鄰居女孩?!?p> 雨晴噗嗤笑出聲來,“小時候的朋友,多半是兒時記憶了,這么多年沒有見面,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像呢?”
秀奇臉上一熱,掩飾著說,“只是感覺罷了。”
“我聽文娘說,你是一名教書先生?”雨晴不繼續(xù)為難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時局不好,早就沒有教了?,F(xiàn)在一個人,自由自在,未嘗不好。”秀奇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雨晴說,“這樣也好,過幾天,我們就要種糧食了,可是這幾年種茶葉,家家都沒有玉米種子,還需要到集市上去買,其他的事情也很多。不如你就在這里住下來,跟我們一起從土地里討生活怎樣?”
“在你家當長工嗎?”秀奇問。
雨晴說,“我說話直了點,難免唐突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聽說,你也是個苦命的人。”
“是的,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要不是娘收留我做了兒媳婦,我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會在哪里?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庇昵缪鲋^,吸了吸鼻子,目光悲傷中透著堅強。
秀奇若有所思,“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真的愿意跟你的丈夫過一輩子嗎?如果他心里有了別人,你還愿意這樣過下去?”
“我不知道,”雨晴有點茫然,“我也不愿意去想。娘和俊杰有恩于我,對于我來說,能夠像如今一樣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還要奢求什么呢?至于今后怎么樣,一切交給時間?”
“交給時間?”秀奇嘆氣,“人的一生有多少時間?。∑鋵嵨抑皇呛茈y過,你這樣一個人,應(yīng)該有你自己的幸福,你丈夫,他護佑不了你,他大概是一個不知道顧家的人呢?!?p> 雨晴急了,“俊杰不是個不顧家的人,他在外面讀書,也并不比我們清閑多少?!?p> 秀奇不屑的說,“收茶采茶不是大事?一家人的生計不算大事?這些本該男人承擔(dān)的責(zé)任,現(xiàn)在怎么全部落在了你一個弱女子身上?”
雨晴有點慍色,“你難道沒聽說過,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嗎?再說,家里這點事情,沒有他不是也一樣辦的好好的了嗎?”
秀奇見她真生了氣,也就不再繼續(xù)說下去。他抿著嘴笑道,“這也是,反正現(xiàn)在我也是閑著,有什么活你盡管吩咐就是?!?p> 雨晴訕訕地說,“我剛才說話急了點,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他娶我是娘的意思,我一個鄉(xiāng)村女子,粗陋鄙俗,大字不識幾個,自然不合他的心意。”
“你不是,”秀奇說,“他是不知道你的好。以你的聰明,你想要做的事,都能做到?!?p> 雨晴淡淡的笑笑,不想在繼續(xù)這個話題,“你這幾天也累壞了,早點歇息吧?!?p> 不等秀奇再說什么,她已經(jīng)站起來,穿過院子里的回廊,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