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誰下的黎蘆？

　　永寧先是聽到其中一個劫匪“哇”的痛呼一聲，然后那具身軀直直地倒在地上，后頭站著那個叫阿蠻的丫鬟。她手握著一柄帶血的刀（估計是從劫匪那里搶的），二話不說與幾個劫匪搏殺起來，絲毫不落下風(fēng)。余下的劫匪一看來者不善，口中叫罵著四散逃去。

　　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喜大悲，全憑一口氣撐著的永寧終于因為失血過多，兩眼一抹黑栽倒在地上。

　　馮銘和程敏行找到永寧的馬車時，阿蠻正扯著衣料給昏迷的永寧包扎，一片潔白的肌膚上鮮血淋漓，如紅梅傲雪。

　　兩人都知道非禮勿視，連忙別過頭去。

　　阿蠻朝眾人道“我沒法了，傷口太深，止不住血?！?p>　　程敏行忍不住瞥了一眼：“你包扎的方法不太對，且讓我一試?！?p>　　“子澈……”馮銘聽聞程敏行口出此言，為了妹妹的名節(jié)有些猶豫。

　　程敏行道：“人命關(guān)天。抬她上馬車，先趕路回去?！?p>　　馬車一路疾奔，程敏行有條不紊的替永寧包扎。一旁的羅氏及云蟾金蛉剛開始還覺得尷尬，見他目不斜視專心致志，方才放下心來。

　　永寧醒來已是第二天午時，起身的時候扯到了傷口，鉆心的痛。

　　回想了一下，她得出兩個結(jié)論——第一，自己命大。第二，身邊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思及此，永寧連上泛起一陣?yán)湫Γ肷尾虐l(fā)現(xiàn)云蟾楞在旁邊，顯然是被自己的表情嚇到了。

　　永寧收了表情，問她：“怎么了？”

　　“沒……沒什么，奴婢伺候小姐換藥。”

　　換到一半，云蟾終究是沒忍住，怯怯道：“奴婢總覺得小姐和以前不大一樣了?！?p>　　永寧見她傻愣愣的樣子，故意捉弄她：“怎么不一樣了？”

　　云蟾詞匯量低，半晌沒找到詞兒，只好說：“就……就不大一樣了?！?p>　　她挑了挑眉：“那你是覺得以前的我好，還是現(xiàn)在的我好？”

　　“都好，都好！”云蟾連忙溜須拍馬。

　　永寧翻了個白眼。

　　云蟾出了房門，端著個空碗像游魂一樣毫無目的地亂走，明明沒幾步路就能到廚房，偏偏叫她拖了幾倍的時間。

　　她雖然不聰明，但也能感覺小姐變了。以前的小姐雖然很粗暴很惡毒，但壞的很單純，很有一致性，然而現(xiàn)在的她卻變得很有“層次感”，一會笑嘻嘻的，一會又變得陰森森的，叫她再也看不懂了。

　　養(yǎng)傷的這幾日，永寧看著房中進進出出幾個丫鬟，覺得人人都有嫌疑，腦中總在捉摸著該怎么把那個吃里爬外的家伙揪出來，身上的傷疤也是久久不愈，天氣漸暖，居然有潰爛的跡象，羅氏便去請了醫(yī)婆來看診。

　　永寧見那醫(yī)婆是個五旬老嫗，神態(tài)不茍言笑，還真有些像上輩子她在醫(yī)院里看到那些坐診的女大夫。

　　那醫(yī)婆見了永寧的傷口，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囁嚅道：“不對啊，按理說這傷疤雖深，但敷上老身開的藥，應(yīng)該早就愈合了?！?p>　　永寧和羅氏互看了一眼，羅氏朝醫(yī)婆道：“不如查一下小姐的藥。”

　　醫(yī)婆接過端過來的藥，又是聞又是嘗，半天方道：“這藥并無問題，可否讓我查一下小姐的飲食？”

　　正好今日的飯菜還有剩余，羅氏從小廚房取了來。那醫(yī)婆一道道嘗過去，面色漸漸僵如磐石。

　　羅氏問道：“可是有什么問題？”

　　醫(yī)婆徐徐道：“這些膳食本身沒有問題，只是我開的藥中有一味三七，而這些菜中有一兩道添了少量的黎蘆。三七性溫，黎蘆性寒，藥性相克，這方是小姐傷口不愈的原由?！?p>　　這幾道膳食都是永寧偏愛的菜，菜譜子幾天未換，卻叫人有了可趁之機。

　　永寧聽完渾身忍不住地發(fā)顫，心中又氣又懼。氣的是果然有貼身之人想害她，懼的是這深宅大院中的手段委實陰毒。她料到有人盼不得她好，但沒想到如此防不甚防，分明是想拖延日子叫她留疤！

　　那醫(yī)婆剛走不久，永寧吩咐羅氏：“去查，近日府上是不是購進了黎蘆，是什么人干的？”

　　不久羅氏回來，回永寧道：“姑娘，最近府上并沒有人買黎蘆?！?p>　　永寧不敢置信。

　　隨即羅氏又提起了一件事：“不過云蟾姑娘的親眷最近來看過她。”

　　“這又有什么干系？”永寧有些不耐煩。

　　“姑娘有所不知，云蟾是德清人，德清天目山出產(chǎn)黎蘆?！?p>　　永寧沉吟了一會，皺了眉頭：“可只是來探望，云蟾的家人未必會帶上黎蘆?！?p>　　“老奴問過門子，據(jù)說云蟾的家人入府搜身時，行囊內(nèi)確實有一包黎蘆，說是云蟾喉嚨經(jīng)常有痰，黎蘆可以祛痰通氣?！?p>　　永寧聽完把手中藥碗砸到了地上，藥汁瓷片躺了一地，滿室都是凄苦的藥味。

　　“姑娘，云蟾姑娘嫌疑最大，可是要先捆起來？“

　　“不！“永寧氣極了倒還生了幾分理智，“盯著她，看她想干什么！”

　　*

　　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jié)，西湖邊楊柳依依，游人如織。

　　“小姐，你慢點。”

　　眾人聞聲皆側(cè)目看去，只見一個小丫頭追著前頭一個姑娘。這姑娘一臉明媚的笑容，硬是把那爭妍斗的桃李都給比了下去，且衣著儀態(tài)不凡，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一看便不是等閑人家的女子。時下雖對女子禮教束縛不能和前朝相提并論，然而一個閨秀在外拋頭露面也實屬少見。

　　“緞兒你看，這橋下好多魚！”

　　緞兒氣喘吁吁地追上自家小姐，上氣不接下氣道：“小姐，不就是魚嗎?！?p>　　“你不懂，我是在家中呆了太久了?！眳且餮┯行┳猿暗卣f道。

　　緞兒知道吳吟雪生性不愛拘束，不由得有點惋惜。

　　“那兒有賣吹糖人的，過去看看。”吳吟雪又拽著緞兒往前頭走去

　　兩人東逛逛西逛逛，吳吟雪過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腰間的香囊不見了，當(dāng)下便急了。

　　緞兒在一旁寬慰：“小姐，不過是一個香囊，丟了便丟了?！?p>　　吳吟雪惱道：“你懂什么，那是母親留給我的?！闭f完便拉著緞兒沿著來路去尋。

　　兩人一路走到錦帶橋，吳吟雪一看搜尋無果，嘆了口氣想放棄時，突然聽見有人喚了自己一聲“姑娘”。

　　她一看，是個英俊的公子，穿一身普普通通的醬色直裰，卻不妨礙他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可是在找這個？”那公子伸出手，手指上掛著個香囊，正是吳吟雪遺落的。

　　她接過香囊連連道謝。

　　公子回笑道：“不必客氣。”

　　此時已金烏西墜，吳吟雪忙問他：“公子可是再此處等了許久？”

　　“沒多久?！彼@然不擅長說謊，三個字說得極其不自然。

　　吳吟雪心下便覺得此人稀奇，如此平常的香囊也值得他等那么許久。

　　“還未請教公子臺甫？”

　　“鄙人馮銘，表字文選。”

　　剛聊了沒幾句，緞兒便在一旁催促，吳吟雪眼看天色已晚，只好意猶未盡的與馮銘告辭。她臨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見馮銘還站在錦帶橋上，巍然立于夕陽下，不由得心旌搖曳。

　　坐馱轎回吳宅的路上，吳吟雪叮囑緞兒去打探馮銘的來歷，緞兒卻覺得有些不妥。

　　“小姐，打聽一個外男，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可怎么得了?！?p>　　吳吟雪卻信心很足“不會的，祖母最疼我了。”

　　緞兒暗嘆了口氣，陽春三月，可真是談戀愛的好日子。

　　*

　　杭州吳家，最清貴不過的書香門第。吳老太爺累官至禮部尚書，又是當(dāng)年大魁天下的狀元郎，曾做過翰林經(jīng)筵官，才高八斗，桃李滿天下?；⒏笩o犬子，他的兩個兒子都是進士，大爺吳與曾生前任過浙江提學(xué)官，二爺吳與賢在萬松書院任山長，皆對江南士壇影響頗深。

　　吳吟雪便是那吳大爺?shù)氖?，其母只是個教書先生的女兒。但吳吟雪天資聰穎，才思敏捷，頗類其父。她又體弱，惹人憐惜，再者吳老太爺夫婦兩本來就對早早亡故的大兒子甚是痛惜，便把滿腔的追思都托付在這個外孫女身上，吳吟雪在吳家地位卻比嫡出的姑娘還要高。

　　一打聽到消息，吳吟雪便往老太太房中去，趕走了正在給老太太捶背的丫鬟，自己上前侍奉。

　　老太太正閉目假寐，慢悠悠道：“你這丫頭，一副殷勤樣，說吧，又有什么事？”

　　吳吟雪嘿嘿笑著：“祖母，你不是要給孫女兒說親嘛……”

　　老太太的眼睜開了：“怎么了？你不是最煩別人說這個嗎？是有意中人了？”

　　吳吟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故作憂愁道：“算是吧，但是人家好像看不上孫女兒?！?p>　　“哦，哪家公子連我們雪兒都看不上？”

　　吳吟雪雖是庶出，但頗得吳家老太太老太爺疼愛，才行品貌皆是一等一的。所以吳家兩位老長輩為她挑夫婿是連一般的嫡出公子都看不上的。

　　吳吟雪故賣關(guān)子：“人家可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孫女兒是萬萬比不上的?！?p>　　“是嘛，不管是誰，只要我們雪姐兒喜歡，祖母也一定去給你找冰人。”

　　就等著這句話，吳吟雪連忙跪在地上道：“祖母，孫女兒心儀之人是府尊大人家的大公子?！?p>　　吳老太太收了笑臉，皺眉道：“馮大人家的大公子，那不是個庶出嗎？”

　　吳吟雪見了老太太的態(tài)度急道：“祖母，您不是說過嗎，找夫婿最重要的是德行人品，孫女兒覺得馮家大公子是可依靠之人。再說了，您不是說不管是誰都會答應(yīng)嗎？”

　　“這……”吳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扶了吳吟雪，“你先起來，待我去和你外祖父商量商量再做定奪吧?！?p>　　吳家老太爺夫妻倆夜里在庭院里用晚膳的時候，正好提起吳吟雪這件事，老太爺聽完端著碗筷，良久不語。

　　“我是真怕，一個庶子，無權(quán)無勢的，會苦了雪姐兒?！?p>　　老太爺把筷子一擱：“你相公我不也是庶出？莫欺少年窮！”

　　老太太被老太爺這話一噎，嘆了口氣道：“那便隨了雪姐兒的意，只要那小子品行端莊又對雪姐兒好，我就放心了?！?p>　　此時杭州城另一邊的馮府內(nèi)，馮正則正瞇著眼坐在榻邊背對著朱姨娘，任由她一雙手輕重有度地捶敲著：“春貌，你對吳家二小姐可有所了解？”

　　像吳家這樣的門第，自然是瞧不上朱姨娘的身份不與她往來，朱姨娘不由得撇了撇嘴：“妾身怎么會知道?！?p>　　“前些日子，我聽府上有人說吳家派冰人來打探銘兒的事，好像是吳家二小姐年紀(jì)不小了，吳老太爺急著替她擇婿?！?p>　　朱姨娘一下子只覺得晴天霹靂，吳家那是什么背景，就算不比以前吳老太爺在朝的時候，但依然是江南響當(dāng)當(dāng)?shù)母唛T大戶，要是讓馮銘那小子撿到了這個便宜，還不得牢牢把鐸哥兒踩在腳底下。

　　思及此，朱姨娘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重了幾分，直到把馮正則疼得悶哼幾聲，才反應(yīng)過來。

　　馮正則看不到朱姨娘布滿陰霾的臉，無知無覺地說道：“吳家大老爺又是前任提學(xué)官，在文壇頗有威望。也不知道銘哥兒走了什么運，能叫吳家看上了。”

　　朱姨娘聽著差點跳起來，一雙紅唇都快咬出血了。

　　當(dāng)晚，朱姨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宿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