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章家

　　晚宴后，沈夢昔去章嘉森家取行李，黃詩影與沈夢昔道別后，看他們似有話說，便徑自上了樓，章嘉森有些訕訕，沈夢昔看著他，笑了一下說：“接下來，你也要離婚了吧?！?p>　　章嘉森雖然難堪，但還是執(zhí)著地點點頭。

　　“中午我竟沒看出來，這里是有女人居住痕跡的。”沈夢昔在客廳轉(zhuǎn)了一圈，看看章嘉璈：“四哥，你也有紅顏知己嗎？你也打算離婚嗎？”

　　現(xiàn)如今這世道，鄉(xiāng)下農(nóng)民的小腳媳婦還好，城里進步人士的原配太太各個都有被離婚的風(fēng)險。

　　章嘉璈搖頭，圓圓的臉有些無奈，催著妹妹快點回家。

　　“有了第一個離婚的，就會有第N個。也正常！”沈夢昔的行李已被傭人拿到了章嘉璈的車上，她懇切對章嘉森說：“只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大多還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能力，失去了丈夫基本就失去了一切。你善待二嫂一些吧?！?p>　　“七妹，你不會還在想著詩哲吧！”章嘉璈忽然來了一句。

　　“這一句從何而來？只有你們倆看著他好！真是差點惡心到我，把佛跳墻吐出來！”沈夢昔氣得笑了，”我只是提醒二哥，多站在女人角度想想問題，你不愛的女人，也是別人家嬌養(yǎng)長大的女兒和妹妹！另外，我對許詩哲毫無感覺！這是真話，比真金還真！”

　　看看若有所思的章嘉森，沈夢昔拉著章嘉璈說：“四哥我們走吧，我好累啊?！?p>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又都看看這個有著翻天覆地變化的妹妹，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四哥章嘉璈的家，是公共租界的一棟二層小樓，上下兩百三四十平米的樣子，下有地下室，上有小閣樓。

　　四嫂呂秀賢，比四哥小一歲，也是寶山人，娘家與章家是世交，她個子嬌小，中人之姿，一雙小腳從樓上下來，很是小心吃力，侄女章靜姝扶著她慢慢下來。后面跟著兩個男孩，一個八九歲的叫章駿德，一個四五歲叫章鹿鳴。

　　呂順賢拉住沈夢昔的手，未語淚先流。

　　沈夢昔記得這個嫂子的性格，像她的名字一樣，柔順賢惠，心腸極軟。

　　她扶著四嫂坐在沙發(fā)上，“別哭了四嫂，我這不是好好的，快讓侄兒們給我見禮，我可帶了好些禮物呢！”

　　呂秀賢有些適應(yīng)不了小姑子的開朗，有些猶疑地摸了她的頭發(fā)一下，“你在外國定是吃足了苦頭。哪個女人是天生潑辣的？沒人照顧，連個下人也沒有！還在大洋的那頭兒，那得多難啊！”說完，又哭了起來。

　　“好了，七妹沒回來你哭，七妹回來了，你還哭！怎么還哭個沒完沒了了！”四哥忍不住說。

　　一句話止住了四嫂的哭聲，“是是，你看我！”說完笑著讓孩子們來叫姑姑。

　　三個子侄都乖乖地見禮，叫著姑姑好。

　　沈夢昔的行李已被傭人搬到二樓西頭的房間，她上去拿了禮物下來，分給哥哥嫂子和侄子侄女。

　　“你就是太會花錢！”章嘉璈一邊埋怨妹妹，一邊笑著看那盒子里的領(lǐng)帶，“這么花哨，我怎么帶得出去？”

　　“我看倫敦的紳士都是這樣戴的，威爾遜先生也有一條差不多的，對了，過兩個月，也許東印公司的威爾遜大概會聯(lián)系你，我們是去英國的輪船上遇到的。在德國又遇到了，他大概會幫我拿到學(xué)位證書?！?p>　　“你沒有拿到畢業(yè)證書？”章嘉璈正奇怪妹妹的突然歸國。

　　沈夢昔簡單講述了德國的經(jīng)歷，略去太過血腥的段落，章嘉璈聽了摸著她的頭發(fā)，“回來是對的。”

　　旁邊的呂順賢聽得已經(jīng)流了眼淚：“怎么會有這樣狼心狗肺的人呢！我們嘉瑜那樣救他們，怎么還會開槍殺人呢！”她一把抱住沈夢昔，哭了起來：“我就說你受苦了，二哥怎么就扔你一個人在德國了呢，還有那個許詩哲最不是東西，始亂終棄，他不得好死！”

　　沈夢昔安撫地?fù)崦暮蟊常骸皼]事沒事，我挺好的?！庇謱φ录苇H說：“出國讓我看見了一片新的天地，多年的經(jīng)歷也改變了我對人生的看法和處事的態(tài)度。其實，出國和離婚，對我都是好事！”

　　“怎么會是好事！你不知道那幾年外面?zhèn)鞒闪耸裁礃?！報紙上也天天說......”呂順賢忽然住口，捂著嘴巴，歉疚地看著沈夢昔。

　　沈夢昔無所謂地笑了，“舌頭長在別人嘴里，愛說什么說什么唄。”

　　呂順賢糾結(jié)難過地看著沈夢昔，她覺得小姑子這一走五六年，再回來她們是怎么也說不到一塊兒去了。不禁難過的又想要落淚。

　　寶山離上海極近，但沈夢昔不想回去，面對的必然是嘆息和眼淚，或許還有母親的責(zé)怪。章嘉璈生氣了，”出國那么多年，父母想你時常哭泣，你現(xiàn)在回國了，本應(yīng)立即回去探望磕頭，怎么能耽擱了三天還不動身？“

　　”別多心啊，嘉瑜，你四哥不是趕你走，讓你四哥帶你回去，再帶你回來，啊，聽話！“呂順賢在旁邊勸著她。

　　沈夢昔只得答應(yīng)。

　　第二天，章嘉璈公事忙不開，沒有回去，沈夢昔坐著章嘉森的車子回了寶山。

　　章嘉森當(dāng)然是回去離婚的。

　　章家在寶山一帶頗有名望，家有豐足祖業(yè)，章父還是縣里的名醫(yī)。祖宅很大，不僅幾個成親的兒子都有住處，連章嘉瑜這個嫁出去的女兒的閨房也還留著沒動。

　　沈夢昔跟著二哥在堂屋給父母磕頭問安，起身后，母親拉著她的手坐下，問她這些年的情況，盡管信中早都寫過，但是他們還是又問了一遍。

　　章母擦著眼淚，“你怎么這么讓人操心啊，我這八個兒子都沒你一個讓人操心的！本以為給你找了最好的婆家，怎么才這幾年就給休了回來！”

　　“是離婚，不是休的?！?p>　　“那還不是一樣！”章母滿面悲戚，容顏蒼老，跟章嘉瑜印象里的形象大有不同。

　　章家十二個孩子，章母所言八個兒子，只有四個是她生的，

　　大哥章嘉琨，是章母所生，今年41歲。

　　二哥章嘉森，是二姨娘所生，今年39歲。

　　三哥章嘉珩，是章母所生，今年39歲。

　　四個章嘉璈，是章母所生，今年37歲。

　　五哥章嘉棟，是二姨娘所生，今年33歲。

　　六哥章嘉樹，是二姨娘所生，今年30歲。

　　老七章嘉瑜，是章母所生，今年26歲。

　　八弟章嘉格，是三姨娘所生，今年21歲。

　　九弟章嘉瑀，是章母所生，今年20歲。

　　十妹章嘉莉，是三姨娘所生，今年18歲。

　　十一妹章嘉芙，是三姨娘所生，今年16歲。

　　十二妹章嘉蕊，是三姨娘所生，今年14歲。

　　這一家子，一妻兩妾，十二個孩子，老八以上都成親了，熱熱鬧鬧住在一起，居然還算和睦。這和章母的為人處事有很大關(guān)系，她對待幾個庶子，與嫡子一樣視如己出，從章嘉森幾次花費不菲的出國留學(xué)就可以看出一二，家中孩子個個性格溫和明朗，兒媳也都是賢惠懂事。

　　大哥在上海經(jīng)營家中的棉花油廠及打理寶山產(chǎn)業(yè)，三哥隨父從醫(yī)，五哥負(fù)責(zé)田地，六哥八弟負(fù)責(zé)寶山的店鋪經(jīng)營，九弟在上學(xué)。

　　三個妹妹還都待字閨中。

　　章父最疼愛這個大女兒，見她離異后回到娘家，并不哭泣，也不訴苦，心中反倒更加難過。但還是說：“詩哲是多好的人才，我們家沒有福氣啊！”

　　沈夢昔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章嘉森也說：“失去這個妹婿，是我們的章家的絕大損失??！”

　　這家人愚昧的“愛才”，讓她忍無可忍，霍地站了起來：“他有妻有子，在英國追求未婚少女；離婚后回國勾引有夫之婦，這就是你們推崇的才子！有才無德是為禍害！”

　　全家大驚，章母見自己精心教養(yǎng)的女兒變得粗鄙不堪，痛心地流淚，哆嗦著指著她說：“造孽啊，是我沒教育好，難怪詩哲要休了她！”

　　沈夢昔嗤笑一聲：“章嘉森，你回寶山干什么來了？要離痛快兒離！要不我先回上海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章嘉森嗔怒地瞪著沈夢昔，沈夢昔抬起下巴，“我說的不對？還是你已經(jīng)打算和黃詩影小姐分手了？”

　　二嫂章秦氏，目不識丁，育有二子，每日只知道繡花念佛，幫助婆婆操持家務(wù)，她已37歲，鬢邊有些白發(fā)。這些年，丈夫有學(xué)問，人品好，兒子學(xué)業(yè)上也肯用功，大兒22歲，在美國留學(xué)，二兒15歲，念著中學(xué)，妯娌親戚誰都贊她一聲，好有福氣。她也自以為一輩子就是這樣安逸地度過了。

　　誰想到小姑子回來就扔了這么個炸彈。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踱著小腳，“嘉森，七妹是胡說八道的對嗎？”

　　章嘉森很困難地點點頭。

　　二嫂見了開心地說：“娘，你得管管七妹......“

　　“七妹說的是真的！”還不待她說完，章嘉森補充了一句，將她擊倒。

　　成親二十多年，章嘉森頻繁留學(xué)，或者在外工作，秦氏大多是獨守空房。但她清楚章嘉森的人品，知道他絕對不會在外面胡來，這一次這樣鄭重艱難地開口，那一定是動了真心，章秦氏一口氣提不上來，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