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居住的那間草屋里,木樁桌上的水壺里,水永遠不盡,沈汐是知道的。
等到祠堂里的天空終于泛白。
當沈汐懷揣著四條從人形又變成蛇的小妖回茅草屋的時候,一路上還沉浸在自己的這一夜的所見所聞,感慨竟是真的可以見到仙人打架,他摸了摸懷里,還有自己頗通人性的小蛇們變成了妖,雖然小蛇們堅持說自己不是蛇妖!但是它們可以幻為人形,對于這十年都是孤身一人的沈汐來說,這是想想都很興奮的事情!還有就是,哪怕以后即便是小蛇的模樣也可以和沈汐說話,多么奇妙!
明明是妖,非說不是,又能幻化成人形,難不成是,人,妖?
胡亂想著,還未等沈汐走近草屋,卻看到村長竹七的身影,徘徊在門前。
身后是村民,每個人的身邊擺放著一堆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桶,有懷抱,有放在一旁,層層疊疊。
“暮清,你回來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接點兒你屋里的水?!敝衿呃蠎B(tài)的臉上可疑的露出了一絲窘迫。
沈汐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這原本就不是我的屋子呀,村長這么講究...
他連忙進屋,做好主人家的模樣,將破門打開,對著屋外的人道:“請進!”
看著村長開心的差點一跳三尺高的模樣,卻在極其的按耐著,忙不迭的吩咐著村民進屋的手忙腳亂忙亂,沈汐才恍然,雖然看著村長白發(fā)白須,他始終并不是真的老人,手腳還是利索的。
村長夜里變成少年人又恢復老人時,只覺頭發(fā)從花白變成全白,此刻乍然看著,老者形象卻比之前更加老態(tài),面色也更為枯黃干瘦,難怪村里的人每次看到村長都會說他面色又難看了,原來面色枯黃干瘦是真的存在的,只是那時他從未認真看過村長,不,應該說是從未有過對比。
這樣想著,沈汐鼻頭微酸,不知為何竟然有些難過。
不過很快沈汐就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一開始還很矜持的和小蛇們在一旁圍觀,當水桶一桶又一桶接滿了,送走又接的無縫軸轉(zhuǎn)的時候,村民們進進出出,沈汐忍不住了,問道:“村里終于斷水了嗎?”
這樣莫名的只有兩個季節(jié)的村子,有一天告訴沈汐斷水斷糧他也一點都不會奇怪,只是村長這樣不停的折騰,并沒有停止的意思,人來人往的不間斷。
沈汐從白天清晨看到快要下山的太陽,饑腸轆轆。
“暮清哥哥,你誤會七哥哥啦,這可不是水!”其中一條小蛇嚷嚷。
另一條小蛇“斯斯”瞪了說話的小蛇,軟乎乎的開口,“暮清哥哥,這是九欘建木樹的精華汁液哦,喝了可以穩(wěn)固神魂的!”
“還可以增長修為!”“還可以,嗯,還可以抵擋饑餓!”“我想想,還可以療傷!”“還可以......”
四條小蛇爭先恐后,沈汐拼湊著他們的話也明白了,這水,竟然是個寶貝!
“這么多好處,那你們之前在我這里為什么不喝?是必須要在特定的時間喝嗎?”沈汐有些疑惑。
“不是呢,暮清哥哥給我們喝,我們才能喝呀?!敝暗闪硪粭l蛇的小蛇又軟乎乎的開口,斯文有禮就是它了。
“?”可是...你們明明是趁我不備喝的吧?嚴格來說,算是偷?吧?“你們分得清別人給是什么意思不?”
“知道知道,主人在就可以啦!”
?。??主人在?那,“主人在家的話,你要拿主人的東西要說嗎?”沈汐有些奇怪,探究著問道。
“當然不要啦,主人家在的話,我們都進去了他就是默認的啦。”
“對呀,他都允許我進了呀!”
“允許進就是可以拿呀~”
“嗯,允許還要說什么呀?”
“......”四條細楊柳立即變成雞鴨同堂,你一眼我一語,嘰嘰喳喳。
哇,真是天真呢,沈汐莫名奇妙,不禁大眼瞪小眼:“這是誰告訴你們的呀?”
“你呀!”異口同聲,一雙雙蛇眼圓鼓鼓注視著問話之人。
哇,怎么可能,我記憶里從來沒有這樣教過人好嗎?!我多正直的人??!我怎么會這樣教別人!何況還是小動物!再說了,我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都不會說話呢。
正當沈汐內(nèi)心反復拒絕,村長不知何時默默的飄了過來,飚出一句:“就是你。”
接著又默默的飄走。
怎么可能!這蛇都不知哪里來的!我的腦海里還有一大堆沒有解決的疑問,堆在角落里等待我找到新的事實去解答驗證,這種莫須有的事…我是不會承認的!
“村長...”沈汐咽下了還未說出口的爺爺二字,因為想到他的少年人形象,略微正色道:“您,你,額,你怎的不喝這個什么汁呢?我看你的身體好像有些問題?!?p> 竹七似笑非笑的看向沈汐,好像明白他為什么喊村長時頓住。
沈汐有些不好意思,想想還是覺得要尊敬收養(yǎng)他的村長,想到他少年模樣又很維和,拋開這個,他看向竹七的眼神也還非常堅持:“您怎么不喝這個汁,我聽它們說了這汁液好像可以療傷。”
竹七搖搖頭。
沈汐有些不依不饒,端著水杯,伸向竹七。
小蛇們在沈汐的懷里探著身子,望著水杯垂涎欲滴。
竹七不為所動,也回視著沈汐。
讀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
沈汐被這眼神弄的有些手足無措,但到底端著杯子的手還是能夠持平著,短時間顯然不愿放棄,想用行動逼迫村長喝下去。
竹七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自己,如同今日的沈汐一般,只會梗著脖子,堅持跪在地上對著那個人說:“公子救我性命,命自然就是公子的!”如今物是人非,眼前的人是他又不是他,我該如何自處?我不知道當初的那個你還能不能回來,所以還留著賤命一條,我說好護衛(wèi)你,結(jié)果你的尸身都如同破爛一般無一處完好,我又如何還能讓自己享受般生活著?
憑什么?
我有什么資格!
就讓我自己對自己懲罰著吧,直到我確認你真的能夠好好的活著。
這是我給自己的懲罰。
沈汐望著眼前的村長眼里的透露著認真和嚴肅,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卻是感受到他似乎不會接受這杯水。
果然,村長只是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沈汐不知道,那些藏于心中多年的自責懊悔憤懣一時間像火一樣煎熬著竹七的內(nèi)心。
沈汐想起闖入腦海里那些被自己看到的畫面,想到他說祠堂那瘋女人青梅竹馬都可殺伐果斷時,村長手里的劍氣四溢,殺意縱橫,顯然是有些控制不住,那個被斷雙臂的男子一定和他有很深的羈絆,斟酌片刻,仍不知道怎么勸他,但還是開口道:“您聽過斯人已去生者哀,這句話么?”
面前的村長依然閉著眼,神情也毫無變化。
沈汐接著說道:“我認為這話就是錯的。不論斯人為何而去,這一生,他開心,不開心,甘心,不甘心,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的一生已經(jīng)結(jié)束,如果身邊親近的人因為他陷在任何一種負面的情緒,對他都是一種折磨,生既無法安然,死后還要不安嗎?”
這樣單純的勸慰想必已經(jīng)有很多人對村長說過,沈汐也明白,他醞釀著的話語即將要說出口時,大夫的聲音從兩人身后傳來,說出的話很有些淡漠無情的味道:“人死身全,魂魄則全,否則魂魄缺失零散,你想必是知道的,你說他過的如何呢?你若是活在自責中不愛惜自己,來日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他與你相見,你已經(jīng)不在了,等你通過南冥洲的鬼門陣成為鬼族的人,前塵往事不得多說,人也難以相見,這規(guī)矩你是懂的,怎么,這么快想去鬼族?還是說想和被廢掉靈力的冥洲神再繼續(xù)廝殺?”
聞言沈汐頗有些無語,這位大夫勸人的方式都像趕著叫人去死。
村長明顯有些意動,卻仍舊緊閉雙眼,睫毛跟著顫動,像忍受著什么,沈汐又要開口時,大夫快速截斷了她認為沈汐口中無用的勸慰,更無情的吐出幾個字:
“何況你還是個廢物?!?p> 哇哇哇,殺人啦!夭壽啦!村長明明閉著眼,鉑金上的青筋卻要爆了!也不知村長想到了什么,羞憤無比,一雙眼直勾勾的惡狠狠的瞪著大夫。
后者不知何時,已經(jīng)怡然自得的坐著屋內(nèi),一只手搭在腿上,看著自己抬起的另一只手掌,在空中翻來覆去,像是欣賞自己的纖纖玉手。
村長顯然也不聽不到沈汐此刻內(nèi)心的叫囂,一把將沈汐一直舉著的水杯撈過,一口悶完,仿佛喝的是那位大夫的鮮血,“砰”地一聲,放置水杯時,恨不能在桌上順便將她的骨頭敲碎砸爛。
沈汐覺得周身的氣溫略微寒冷,懷揣四條小蛇默默后退兩步。
禍不及路人啊。
那大夫云淡風輕,視若無睹,心里卻想著沈汐剛才對村長說的話,勸人依舊勸的毫無力氣,這樣的性格真是...
想來有些人,即便是重來一千回,性格怕是也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