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荀歧執(zhí)意要將九欘建木樹放置于西洲村落的一個破草屋時,卻遭到了竹七和西洲大長輩的反對,西洲的人都覺得要放入西洲神祗,似乎更為妥當(dāng)。
荀歧一句:“怕不夠惹眼嗎?”便打發(fā)了他們。
荀歧將破草屋內(nèi)設(shè)置的陣法以荀歧和沈汐本人為陣眼,若是這兩人誰也不在,草屋的陣法便會啟動,誰也不能進(jìn)來,她將攔腰砍斷的九欘建木樹被荀歧當(dāng)做茶桌,放置著鬼族用來困住神魂的幽淵土制作的茶具,這茶具堅硬無比,能夠不停地汲取九欘建木樹的汁液,用以給沈汐吊著神魂氣息,使神魂不會離體禁錮在身體內(nèi)。
再緩緩圖之。
彼時的沈汐已然不是真的前世的已經(jīng)毫無氣息的自己。
對于此刻發(fā)生的一切都還是有知有覺的。
沈汐看著竹七和荀歧為他將西洲的中心神祗變成了普通的村落,看著破舊的,屋頂空洞的草屋上不間斷的下著雪,沈汐明白,這也是神罰。
神罰終于都來了。
西洲啊,為他承受了太多。
所以啊,村民們的偷偷打量,村民們的不讓玩耍,村民們的不讓爬山,真的都是喜歡呀。
想親近卻又害怕傷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
沈汐躺在床上,雖然不能言語,心下酸澀,眼角不知何時竟是滑落了一滴眼淚。
一直看護(hù)的荀歧顯然也看到了沈汐眼角的淚,吃驚之余,顫抖著手將沈汐眼角的眼淚抹去,只是還未伸手,她自己的眼淚先花了眼,她想,從來溫溫柔柔的你,從來從容不迫的你,從來善良單純的你,看到自己用心守護(hù)的這篇土地如今遭受了神罰,是不是內(nèi)心很是不安......
而她心中更是兼具了一定要為沈汐查清所有事情的決心,這滴淚,和他曾經(jīng)流過的血,她一定要加倍為他討回來。
不管是誰。一定。
既然九欘建木樹的汁液已經(jīng)有了,幾種血也不費(fèi)吹灰之力,荀歧便決意回荀家開啟大陣。
荀歧乃是荀家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實(shí)則陣法上的造詣另荀家許多長輩也是自愧不如的,她知曉這個陣法完全是個偶然,無意中研究過荀家所有的陣法,竟是參透理解了荀家隱藏地下陣法的關(guān)節(jié),當(dāng)時便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復(fù)刻一個出來,只是覺得自己或許用不上這個陣法,倘若哪日得閑定然會在歧樓下刻畫一個,只不過還未等到自己去刻畫,如今卻是需要此陣來救命了,而時間緊迫,來不及湊齊許多材料,迫不得已她只得背著沈汐回到荀家,張口便要使用九轉(zhuǎn)九生汲靈大陣。
荀家大長輩當(dāng)然不肯,也非是不肯,作為荀家年輕一輩的翹楚,大長輩很明白新生代的前景不可限量,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很容易破壞洲與洲之間的平衡,何況,如今五洲境內(nèi),洲內(nèi)最為穩(wěn)定的便是西洲,若是西洲洲山神不在了...當(dāng)然了,這個盤算,大長輩也不會對荀歧托盤而出。
幾天過后,荀家依舊百般不肯松口,荀家的家主態(tài)度十分強(qiáng)硬,想救沈汐,除非自己死。
荀家家主說這話的時候,背對著荀歧正在悠然的喝茶。
荀歧手腳溫柔的將沈汐靠在門檻邊上,拿出披在身上的披風(fēng)輕輕的蓋在沈汐身上,整理一番,便慢慢踱步走向荀家家主。
而沈汐覺得這個九欘建木樹的汁液,似乎將自己與自己之前的身體之間的聯(lián)系加重了,漸漸的,開始變得虛弱,他只能閉目聽著荀歧盡量放輕緩的腳步聲,他感受的到荀歧此刻明明內(nèi)心焦急,卻始終鎮(zhèn)定的緩慢踱步,這腳步很有閑庭散步的感覺,又像是很有秩序的在走著,伴隨著規(guī)律的滴答滴答的聲音,不知為何,沈汐好像在空氣中聞到了絲絲血腥味,荀家到處是陣法,更是對神魂有所壓制,沈汐十分吃力的睜開眼,看著地上滴答的血跡,又看見荀歧的手腕正在流淌的血液,頓時明了,她是像之前在北妖洲那樣以手指的血畫陣,十指都被包扎,便改用手腕了,如今手腕的血更是血流如注。
沈汐一陣心悸。
終于,似乎是陣成了,荀歧才慢慢蹲在大長輩的對面,緩緩開口,語氣冰冷也毫無敬意:“如果您破不了我的陣,就自身自滅吧。”
沈汐突然發(fā)現(xiàn),荀歧能成陣法第一人,是因?yàn)樗年嚧蠖紵o可解,她是在以命搏陣,不留生機(jī)。
眼前的陣,除了禁錮陣中人的修為,更是扣著一環(huán)有一環(huán)的殺陣,本人出不去,他人也進(jìn)不來,一般的陣,想破皆是移動陣中物品或是改變陣中的陣眼,而她的陣,陣眼是荀家家主,以人為陣眼,從來沒有人敢想也沒有人敢做,必須要改變陣眼才能破陣,這人已經(jīng)傷了,破了陣又能如何?何況以血為陣,從古至今頭一回見,血跡早已干涸,破陣更是無從下手。
荀歧的陣,從來不是做教材的,陣法從不留后路,猶如她的人一般。
只往前,不后退。
對于更守陳條教規(guī)的人族來說,荀歧此舉無疑占十惡罪過半,大概得不分首從皆處死...沈汐想這里忽然想笑,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瞎想,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無法扯動嘴角,心中很是顫然,荀歧為了他,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他突然想,中間有十年自己都生死難知,她是不是更難過?
單憑她這份情誼,自己一定要好好對待她才是。
陣法已然生效,荀家發(fā)現(xiàn)異常,陸陸續(xù)續(xù)趕來的人,尖叫的,怒罵的,嘲諷著,荀歧始終不為所動,懷抱著沈汐坐在陣中,并不看那些瘋狂咒罵之人,只定定的,且只重復(fù)一句:“我要起陣?!?p> 沈汐能感受到荀歧雖然面上鎮(zhèn)定,抱著自己的雙手似乎也有些顫抖,仿佛也已經(jīng)處在崩潰邊緣,其實(shí)如果今天荀家家主對荀歧稍有警惕,荀歧的陣法一定不能成功,沈汐感受著荀歧有些加速的脈搏,第一次在正視這個女人,她是為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zhǔn)備。
荀家大長輩在人群中緩緩而來,言明要起陣可以,荀歧必須服下荀家的牽引雙蠱,牽引雙蠱,故名思議乃是一對蠱蟲,分為母蠱與子蠱,荀歧服下母蠱后,以血喂子蠱,讓沈汐服下,母蠱牽引子蠱,子蠱心中所想母蠱盡知,從此二人同生共死。
“既然你執(zhí)意救他,我們也阻擋不了,若僥幸活了,是你的運(yùn)氣,只不過,若是活不了,你們便一道去吧,這一路若有你陪著,也不枉他在你身上花的心血?!?p>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這個“他”是指自己嗎?沈汐思考間,荀大夫一把奪過那裝蠱的瓶子,服蠱時半分猶豫也無,大長輩見狀,輕輕搖頭,手臂揮揮,周遭人憤恨的退下,允她背著沈汐進(jìn)入了荀家神祗。
荀歧已然是強(qiáng)弩之末,到了地下陣法之處,仍舊盡量放輕自己的動作將沈汐放入陣法中。
沈汐此刻才知道為何荀歧能夠聽到自己說話的了,也明白雖然荀歧在外宣稱是荀家第一人,但在剛才叫罵的這些人眼里,她并不如外人傳言那般受到欽佩與尊敬,能夠出入此處的想必都是荀家的嫡系子弟,而這些人出口時連基本的尊重也沒有,都是不屑,鄙視,卻又隱隱拿她無可奈何。
這個看似冷漠的女子,竟是十分讓人憐惜,她的冷漠是她的生途上的燈,與她的靈魂相伴著,試圖點(diǎn)亮著自己,勉力獨(dú)自照亮自己前方的路。
一切準(zhǔn)備就緒,荀歧有些不舍,依舊將沈汐抱在懷里,靜靜在陣中坐著,忽然心頭響起一道聲音:“我從未聽說過你的小字,不如我給你取字可好?”
荀歧一時驚悚,這是...暮清的聲音?
還來不及細(xì)想為何早已沒有氣息的人為何…但在此時此刻如此忐忑之時,能聽到他的聲音也是一種欣慰,甚至荀歧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幻覺吧,想到此處,一時間淚眼朦朧,含笑應(yīng)允。
沈汐在心里繼續(xù)對她說道:“這九轉(zhuǎn)九生汲靈大陣,算是我重新認(rèn)識你的地方,我給你取字若汲可好?”頓了頓,復(fù)又繼續(xù):“來日,你將如同此陣,是個在五洲大陸誰也無法忽視的存在?!?p> “好聽。”荀歧笑眼彎彎,卻不由自主的留下了更多的淚,她此刻明白這并不是幻覺,卻又很怕這是一瞬的回光,震驚過后開始哽咽,心酸卻依舊笑著。
這是沈汐第一次看到荀歧的笑容,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淚。
沈汐想到第一次見到荀歧時想到的詩:公子只應(yīng)見畫,定非塵土間人。
沈汐想伸手擦掉她笑出的淚水,看看眼下的自己,只得放棄,不懂為何她明明是笑著,自己的心,竟然十分壓抑。
半晌,荀歧將沈汐平置于陣中心,拿出懷里的鱗放在沈汐身上,沈汐奮力瞥眼也看不出來是什么東西的鱗片,荀歧取了沈汐的血,又逼至自己的心頭血至指尖,大陣瞬間開啟!
光芒盛大,只有沈汐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們都會好好的,尤其是你,若汲,你還有更好的未來?!?p> 荀歧那時在想,更好的未來是有你在。
此時的沈汐并不記得,他的言靈術(shù),賦予語言的力量,將靈依附于語言中,分為兩種,一種是言祝,一種才是咒術(shù)。只是往往聽說的人都只會記得攻擊性的效用,而忘記語、言本身,就是人們最初的最美好的創(chuàng)造,是為了更好的溝通,也曾賦予了世間萬物的祈愿與感謝。
而言祝包括的幾大類祝詞:感情、選擇、記憶、智慧、意志、生命。
都在大陣開啟的時候,被沈汐不知情的注入進(jìn)大陣,伴隨著大陣的啟動,落在了荀歧的身上,灌注了沈汐最有力的祝福。
荀家人顯然并不覺得,他們能夠存活下來。
一人以血畫陣,血?dú)獗M失,這樣的強(qiáng)弩之末,能有幾分成算?另一人幾乎和人彘毫無區(qū)別,是以,陣法處并無人看守。
而荀歧一直守在陣外,見沈汐身體重塑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為他探脈。
彼時的沈汐還未清醒,趁人未覺,她背著沈汐離開了荀家的地下陣法,前往西洲。
見到二人平安歸來,竹七簡直跳腳著要上香敬告列祖列宗,恨不能祈求余生吃素。
于是大陣通過了,九欘建木樹的汁液也有,只是草荔草,荀歧和竹七協(xié)商過后卻不打算讓他服用,不那么快想起過去,對于沈汐而言,或許,就不用承擔(dān)那么多。
或許,這二人更想自己承擔(dān)一切后,再將草荔草給沈汐服用,什么都不知道的安穩(wěn)活著,才是這二人對他的這一世期望。
至于其他的,那些沒有完成的,和不能放過的,這二人則在暗處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