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原本對荀歧的些許小意見,在沈汐疼痛的弓著身子的時候早就煙消云散,四條小蛇圍繞在沈汐的身邊,擔(dān)心的不得了,一時忘記了對荀歧的戒備。
半晌,沈汐逐漸清醒過來,因為最終還是沒能看到那人的臉,顯得有些喪氣,但轉(zhuǎn)念一想,也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訊息,原來一二三四和自己的關(guān)系竟然是這么親密,只是那個人似乎也是認(rèn)識的?
沈汐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幾人,又瞅了眼自己居然又是半靠在荀歧的懷里,頓覺自己十分狼狽,極力讓自己自然的起身,恢復(fù)一名男子該有的氣度,一邊狀似關(guān)心的對一二三四打趣道:“怎么明明剛才還很防備的模樣,這會就圍過來了?”
一二三四被問的有些難為情,又有些羞憤,都不愿意開口說話,只有看向四條蛇里,稍稍能顧全大局的小一,小一不情不愿的道:“荀樓主險些殺了爺爺,我們氣不過也很正常啊,打不過她,還不許瞪她么?!?p> 許瞪許瞪,那肯定是許的,不過...
沈汐一臉驚愕的直視荀歧,她明明說的是“送這老頭去他該去的地方?jīng)]送成而已”,所以,她是送一二三四的爺爺,去死沒死成?。可蛳⑽⒉[著眼:“...該去的地方...?”
見沈汐含糊不清的重復(fù)著自己剛才的話,荀歧有些拿捏不準(zhǔn)他的心意,也沒有聽見沈汐心里的聲音,氣息突然微滯,且說話時明顯頓了一下:“我...”
“你這么厲害?”沈汐一臉興奮的打斷荀歧的話,我靠,這女人可真厲害!龍神啊,天地間唯一的祖龍??!居然還敢動手?居然差點得手?厲害呀!
沈汐眼里滿是欽佩,卻忽略了四條小蛇。
“暮清哥哥!”“暮清哥哥?”“暮清哥哥???”“暮清哥哥?。 彼臈l小蛇異口同聲。
沈汐偏過頭,閱見一二三四極其不贊同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是有多么不合時宜,暗暗自責(zé)近來自己的關(guān)注點真是越來越偏了。
荀歧的指尖輕顫,一種難以言語的心情浮上心頭,并未看正在連聲哄著一二三四的沈汐,若是前世的沈汐,他一定會微微笑,然后用一種懶懶的又有些波瀾不驚的語氣對自己說“你終于做到了??!”,而不是如眼前這般,驚奇又興奮。
眼前的沈汐,還是那副模樣,又好像不是從前的模樣。
荀歧也不明白這樣的想法從何而來,也許內(nèi)心覺得他既然避無可避的被用了草荔草,也應(yīng)該會想起從前,恢復(fù)那時的他,可現(xiàn)在,或許是草荔草的效用沒有完全發(fā)揮,也或許,并不是她和竹七一直以為的那樣,草荔草無非就是個穩(wěn)固神魂的藥而已,前生的記憶,并不會隨之而來。
多慶幸,又多么無奈。
沈汐一直在哄著一旁的一二三四:“...你們要對她保持尊重呀,你瞧她對你們也是很好的,對了,...你們怎么那么生分呀,相處這么些年,為何不稱呼她的小字呢,為何總是荀樓主荀樓主的稱呼?”
一二三四嘟嘟囔囔的:“她也沒說自己有什么小字呀,再說了,爺爺都叫她樓主,我們也要跟著喊呀...”
荀歧聽到此處,心頭如遇重錘,按壓住內(nèi)心的奇異感覺,喃喃暗語道:“他知道我的小字?”
莫非,她沒有小字?沈汐轉(zhuǎn)念一想,難道那時我?guī)退×诵∽质窃趬糁??她從未和別人說過?遂決定轉(zhuǎn)移話題對著始終在持陣的老頭喊道:“這位,祖爺爺,您老出來吧,這要是若汲的陣,定是無礙的?!?p> 若汲?。?p> 沈汐因著上一個話題在說著小字,這時竟是忽然的脫口而出卻恍然未覺。
而荀歧驚詫非常,也確信曾經(jīng)在陣中聽到的聲音,那個“小字”,果真是他取的。
陣邊風(fēng)聲呼嘯,老頭并沒有聽清沈汐喊了什么,就連他看到沈汐和荀歧的到來,臉上也并沒有一絲的異樣,仿佛早能預(yù)知到這一刻了。
荀歧看到老頭依舊守著陣,紋絲不動,想必是沒有聽見,遂用絹布傳訊于他。
沈汐望著那條絹布飄落至老頭的手里后,老頭有些驚訝的望了一眼荀歧,沈汐并不知道是因為老頭沒聽見自己的喊話所以才不出來,下意識也看向一旁的荀歧,頓時覺得自己的話真是一點分量也沒有呀。
荀歧明知老頭探究的眼神,卻瞥過頭去,懶得看他,老頭見她這副樣子,心下了然,想必是不生氣了,便點點頭,樂樂呵呵的從陣中出來,后面一片灰蒙蒙的霧氣雖然始終窮追不舍,撞上陣沿也就被彈回去了。
待到老頭完全走出陣沿,沈汐上前拉著老頭,仔仔細(xì)細(xì)的觀察了老頭一番,望向老頭那雙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渾濁的眼睛,篤定的開口詢問道:“您之前是對著我的眼睛施了什么術(shù)?”
老頭欣喜異常,連連拍著沈汐的手背:“暮清你果真天資不凡呀,你快告訴我,你可想起什么沒有?”
于是這兩人互相攙扶著,一路小聲嘀咕,一路往回走去,老頭時不時的被沈汐的話逗得哈哈笑出聲,一二三四跟著后面推推搡搡,只留下荀歧和竹七慢慢在最后踱步。
原先,竹七是準(zhǔn)備跟在沈汐身后的,不知為何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荀歧的眼神警告...這一點也另竹七很納悶,明明沒有刻意去看她的眼神,看到之時,竟然就是讀懂了她的眼神仿佛在說:“慢點走!”于是竹七不得不減緩速度落到最后,待到行至她身邊后,方才開口詢問道:“何事?”
荀歧也不廢話,直切主題:“他似乎恢復(fù)記憶了。”
竹七十分吃驚,“不可能!”少主剛剛的眼神明明不是以前的少主啊,以前的少主雖然很是溫柔,待人親近,你卻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與自己的一絲絲界限,看向你的眼神都是有一種像謫仙一般,十分有距離不敢直視的感覺,仿佛看了就會自慚形穢,方才的少主,分明就是在西洲村子里整日發(fā)呆玩泥巴的純凈眼神,但是荀樓主既然這么說,莫非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竹七道:“何以見得?”
荀歧忽然啞住了聲,怎么說呢,荀家雖然對外待自己如嫡系,也從實力上認(rèn)可著自己是荀家陣法第一人,但是在很多方面其實是故意要忽略的,比如說,成人禮,取字。
男子二十加冠取字,女子十五及笄取字。
荀家從未有人提起此事,以至于這許多年,諸如五洲內(nèi)的來往皆都是客氣的一聲“荀公子”,“荀樓主”,甚至是“荀大夫”,皆都很默契的從未問過荀歧的小字,知情的也知曉她這樣的尷尬身份。
而偏偏已經(jīng)死掉的人,在陣法發(fā)動的那一刻,居然還能給我取字?更何況當(dāng)時他分明是氣息全無的,已逝之人。
竹七沒有等到荀歧的回答,見她陷入沉思,便自顧自的說道:“想必,荀樓主你是有一套自己的辨識方法了,但就我的觀察,少主應(yīng)該還是只想起零星片段,何況他一向知微見著,若因此猜出什么來,一點也不奇怪?!?p> 凡事一向慢半拍的竹七,居然破天荒的真相了。
歧樓。
歧樓的布置很是奇怪,表面就是木質(zhì)朱樓,客來客往的,卻有樓梯越至地下,每一層有一間不同的房間,沈汐不知道自己在第幾層,只是由老頭帶領(lǐng)著到了一座類比宮殿的地方,沈汐快于老頭兩步,在殿前的臺階上蹦蹦跳跳,穿過前殿堂簾,踏入后殿,殿里燃著與歧樓有些相似的淺香,沁人心脾。
“這是什么香,好聞?!鄙蛳涞?。
沈汐這句話音剛落,落后的荀歧趕到,聞了一鼻子,便催生出一陣掌風(fēng),滅了香爐。
老頭沒有阻攔,只是頗為可惜的搖搖頭。
竹七見荀歧如此焦急,自然以為香爐里燃的是草荔草,大為氣急敗壞的喊著:“您老再點草荔草,荀樓主若要對您做點什么,我可不攔了!”
這叫喊聲一落,一二三四也想起了荀歧之前有些瘋魔的舉動,憤憤的瞪著荀歧,黑不溜秋的小四用開頭似惡狠狠,長篇則軟弱無力的語氣,躲在三位哥哥的身后探著頭對荀歧叫喊道:“爺爺點個口水你也不給嗎?這么霸道?。∥?,我和你沒完!”說罷,迅速竄回去。
口水?莫非...?竹七目瞪口呆,這這,這是傳說中的龍涎???據(jù)說龍涎香香味可繞梁三日,且凝神結(jié)魄.......
荀歧察覺到竹七的視線,淡淡說道:“惡心?!?p> 暴殄天物的人啊。
殿內(nèi)除了老頭,顯然都被這個答案驚呆了,龍涎香惡心?這可是千金難求的??!
老頭假意咳嗽兩聲,試圖緩解氣氛,剛要張嘴說話,荀歧搶先問他道:“草荔草的效用到底是什么?”
老頭聞言笑笑,開始賣著關(guān)子:“草荔自然是南冥洲鬼族的鎮(zhèn)族之寶,結(jié)紅色的花,黃色的果...”
只聽了這一句,荀歧手中絹布瞬間飛舞了起來,竹七扯了老頭一把,那老頭心領(lǐng)神會改口道:“鎮(zhèn)魂止痛,恢復(fù)前世的記憶,既然是陣法的最后一步,那自然是對神魂偶爾的出竅有效或是神魂的傷痛補足?!?p> 荀歧思索著,這樣說的話,草荔草其實并不是說服了就立馬可以恢復(fù)從前的記憶的,還是要慢慢找尋機會一點一點的恢復(fù),荀歧提的老高的一顆心又漸漸有些落下,回到最初的盼望,最好什么都不記得的,好好過完這一生。
老頭第二次準(zhǔn)備張嘴說話時,竹七又急躁的打斷道:“這么說,少主的記憶并沒有恢復(fù)咯?”
沈汐表現(xiàn)的對這事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低頭玩著手,恢復(fù)與否與我這個人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差別。
老頭見狀,心中立即認(rèn)定沈汐是心虛,假意裝作沒聽見,起碼自己是真的希望他恢復(fù)記憶的一個人,老頭斂去心頭的歡喜,語帶苛責(zé)的對竹七說道:“你看你,毛毛躁躁的,一點改進沒有?!?p> 竹七聞言,立刻整衣危坐。
沈汐心中一陣好笑,注意到荀歧一直一言未發(fā),在思索著什么,看似正襟危坐,卻透漏出一種愜意的姿態(tài),再看看一旁的竹七,十分之別扭,這兩人的氣質(zhì)差別,簡直天壤之別。
半晌,老頭開口將竹七與一二三四趕出去之后,正想著用什么理由將荀歧也趕出去,荀歧卻很是自覺的起身朝外走去,將至殿門口的時候,回頭看著殿內(nèi)的兩人,抬起腳卻沒有放下去,轉(zhuǎn)身看著兩人,一語中的:“希望我趕緊出去吧?”
沈汐對于眼前的情況默默無語。
荀歧甚少露出這樣一面,或者說,有些俏皮的開玩笑,看樣子她心情不錯。
“確實還行。”哦,又被聽到了。
荀歧不待二人的回答,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頭突然對今天這樣歡快的荀樓主有些摸不著頭腦。
于是殿內(nèi)變得空空蕩蕩的,只剩下老頭和沈汐兩人,沈汐心頭覺得這里似乎一陣熟悉,看向殿內(nèi),殿內(nèi)空無一物,只余兩根粗壯的殿柱,殿柱上光無一物的佇立著。
沈汐撣了撣殿內(nèi)的玉階,不知有沒有灰塵,吹吹手,然后一屁股坐了下來:“您老是點了草荔草,不過我想想,令我昏睡的卻不是它,”沈汐微微上揚嘴唇,這是他每次發(fā)現(xiàn)什么好玩的事情都會有的表情:“是您的眼睛?!?p> 老頭頷首,也坐到了沈汐旁邊,眼睛卻沒有看向沈汐,而是望向兩根殿柱:“是呀。這是龍族的秘技之一?!?p> 沈汐眼中含笑:“難道這不是草荔草的作用嗎?”
老頭大吃一驚。
“您別這樣看我,這很簡單的事,我沒有服用草荔草時,我也正在逐漸想起過去的事,可您偏偏燃了草荔草,我這次雖然涌入了新的記憶,可是,以往想起什么都是我都是作為旁觀者看到的,這次卻是感同身受,很簡單,草荔草的確是鎮(zhèn)魂止痛,的確是恢復(fù)前世記憶,也自然是對神魂偶爾的出竅有效,對神魂的傷痛補足,所有的效用似乎都發(fā)揮了,只不過,”沈汐頓住,直視老頭的眼睛,“只不過,它加深了魂、體之間的聯(lián)系,或者說,是指我可以輕易地神魂出竅卻不會輕易的傷神魂,對嗎?”
“是說我的神魂甚至可以沖破時間空間的壁障回到過去記憶里的自己身上,對嗎?而且這些事情都會如同真實發(fā)生一般,是嗎?”沈汐又言語清晰的重復(fù)了一遍。
老頭終于不再笑呵呵,沉重的點點頭。
“所以,您通過眼睛將我送到我臨死的時候,您希望我看到什么?”
老頭并沒有回答沈汐這個問題,咀嚼了一番沈汐的話之后,反而詢問道:“你為什么這么確定是眼睛?”
“我曾在無盡書上閱過,說中洲人族有個畫者,畫龍不點睛,旁人詢問為何,那人說,點之即飛去。人以為他妄言,固請點之,須臾,點睛龍乘云騰飛,龍未點者皆在。想必,龍目乃是穿越時間亦或空間的必要之物,點睛后,龍魂穿破洲與洲的屏障附于畫上,騰飛而去?!?p> 老者在沈汐說話時頻繁的點著頭。
“不錯,只不過我乃是受天地氣運而生成的龍族,西洲的燭龍是盤古大帝死后化身,身帶業(yè)障,龍目可以勘破之地不同,我族之后是身體強悍,能夠穿越空間屏障,可在空間與空間內(nèi)瞬間移動,而燭龍則是一眼九幽,一眼可魂至九幽桎梏之地,”老頭緩緩的抬眼,深沉而又滄桑的聲音,慢慢道出沈汐魂體出竅的原因:“所以你才能回到你的記憶里,而他人皆不可。這也是我想要你快速蘇醒記憶的原因?!?p> “是我曾答應(yīng)過你什么事情?”沈汐道:“還是說,您是有什么必須要我去做的事情?”否則也不會太費周折的希望我記起從前。
果然,果真是聰慧至極,老頭凝視了沈汐片刻,沉吟道:“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過我,要去查探你未婚妻的死因?!?p> 沈汐疑惑道:“我未婚妻?她...”她不是沒死么?
老頭似乎知曉沈汐說的是誰,連連擺手,“不是這任的冥洲神,是之前的一位?!?p> “之前的?”沈汐只好將在西洲的事,和盤托出,并言明,自己一無靈力,二無記憶,如今恐怕幫不上忙。
老頭面色古怪,意味深長的看著沈汐,道:“只有你能去,也只有你能找到她。”
沈汐怔愣住。
老頭語氣里的篤定,讓他有些不安,莫非自己與這女子有什么瓜葛?
他試探的問道,“我自己去?”
老頭道:“你只履行約定即可?!毖酝庵獗闶?,你帶誰,和誰去,與我無關(guān),你只要去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