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東洲沒有神主,都是那些鬼怪或是妖怪暫時賴以生存的地方?!?p> “是我以言靈賦予他們再一次的生命?”
“除了你,應(yīng)當(dāng)沒別人了吧......”
沈汐將黑麟捧在手心,與荀歧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他屈膝盤坐在馬車上,靈馬依舊在自我的漫步他手撐著臉頰,由衷感慨道:“祖龍神...真的不是一個盡職的神主,一代都沒有傳承就讓東洲徹底淪陷,霍亂叢生?!眹K嘖。
須知,五洲大陸的五位洲神,都是以神族后裔為名歷代傳承的,尤以中洲為例,皇權(quán)更替再多次,智地的荀家也是皇權(quán)中不可侵犯的,地位遠遠超然于眾人,甚至于皇權(quán)中人,也以能夠走上修行之路,能學(xué)習(xí)到荀家的陣法而自豪。
偏偏,東洲......
荀歧冷冷道:“自作孽,一向就是不可活?!?p> 這話,沈汐雖不說,心里自然也是贊成的,可是一洲神主拼命的高舉理想主義,暗戳戳的作死,以至于他所在洲陸的百姓遭了殃也無處訴說。
想到這里,沈汐倒是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既然當(dāng)時東洲已經(jīng)不能庇護他們,為何還有人始終不離開東洲?”就算北妖洲南冥洲無法去,至少還有西洲和中洲,這兩洲,中洲循法有度,西洲自給自足,也是極好的遷徙棲息之地。
荀歧緩緩道:“先時離開的,自然無事,后面卻被束縛在此地,任何人可進不可出。”
沈汐奇道:“為何?祖老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沒有那個能力了吧?我記得他早已失了神格,何況...他對于陣法...并不精通。”
荀歧卻道:“他若是精通便好了?!?p> 沈汐莫名,道:“怎么說?”
荀歧有些驚訝,反問道:“你之前不是跟隨記憶,自己來過此處么?怎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自己帶著甘遂抵達東洲的時候,只是在樹林里遇到了縛魂靈陣,至于說,之后的事情,在荀歧破陣的瞬間,自己便失去意識又回到了這里,總不會是,有人布了陣將東洲的人禁錮在東洲境內(nèi),雖不親自動手,卻在等人無法生存,以此法求得生魂,溫養(yǎng)著陣心里的東西?
那名輪回蠱骨女?!
沈汐“啊”了一聲,像是想到什么,問道:“你后來知道這陣,以生魂在陣心里溫養(yǎng)著什么了嗎?”
一陣?yán)滹L(fēng)匍匐而過,枯枝越來越多,靈馬所過之處,像是有人拿著墨汁在白紙上隨意潑灑出的痕跡,單調(diào),凌亂,越來越殘破,越來越...襤褸。
荀歧淡聲道:“這馬...似乎帶我們到了東洲...?”
沈汐直覺她是在避而不答,可當(dāng)他抬眼望去,就知道,這馬,真的走至了東洲...
荀歧道:“這路不對?!?p> 不只是不對,而是大有不對。
當(dāng)時選擇那條小路時,雖是不曾鞭策靈馬前進,倒是也沿途欣賞了好長一段景色,先走了一段與北妖洲的荒涼相差無幾的荒路,而后經(jīng)歷過一截綠意盎然的小路,兩人還探討了一番,隨后不知何時走入了這樣的殘破景色。
收回思緒,沈汐道:“是陣法?還是真的在東洲?”
如果是一路前往東洲,那一截綠意盎然溪水潺潺之處,真是太奇怪了。
“是曼荊的虛幻之境,”荀歧的聲音透著冷意,道:“我們并沒有真的破了她的幻術(shù),只是因著她的花瓣,暫時可見真實景象,時間一過,她的幻術(shù)又卷土重來?!?p> 沈汐點點頭,道:“如此,她想做什么。”
黑鱗半晌沒有聲音。
沈汐一陣怪笑,嘴角忍不住的上揚,兀自感慨道:“...都說你是五洲陣法第一人,一會出來一個難解的虛幻之境,一會出來一個少見的封印之術(shù),嘻嘻...”
興許是聽了這番調(diào)侃,興許是荀歧原本就要開口說話,她僵硬著聲音,道:“這妖花與輪回蠱凡夫俗子都不會遇見.....”
沈汐訕笑著不再言語。言下之意便是,這妖花和輪回蠱古女大有可能是沖著沈汐這位神族后裔而來的。
不過,“這曼荊是想要我眼睛里的朱華吧?若一體兩魂轉(zhuǎn)為一體一魂,花葉正常輪回,于修煉上也大有裨益?!边@恐怕是這位曼姑娘未雨綢繆布陣的原因了,我在南冥洲被朱華附在右眼上,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從而悄悄的布下她的幻術(shù),只是,現(xiàn)下手邊沒有她的花朵汁液,該如何是好?就這樣在虛幻之境里沒有問題嗎?
荀歧忽然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沈汐一向以荀歧的話為先,聞言立即頷首,松了松肩,倏地,他索性將身子直接往后一躺,仍舊隨著靈馬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自己則閉目養(yǎng)神片刻。
因著他躺下,荀歧在黑鱗里只能望的見車頂,看不到前方的路,這讓她頗覺不安,若是靈馬到了什么偏僻之處該如何是好?于是她便試圖勸沈汐半倚著車壁,讓她可以看見路,道:“暮清...?”此刻沈汐真的有幾分累了,長時間的坐著,腰背一陣酸疼,這會明明聽到了荀歧的呼喊,卻不想動彈,只身體微側(cè),頭也跟著歪了過去...
“...暮清?”見沈汐還是不搭理自己,荀歧有些猶豫,此時還不是出去的好時機...可...幾經(jīng)糾結(jié),她翻身出了黑鱗的瞬間,手中絹布飛落,車窗兩旁的簾子“啪”的放了下來,她轉(zhuǎn)身看見側(cè)身的沈汐,正要將車內(nèi)的薄毯蓋在他身上,卻見他睫毛輕顫,鬼使神差般的,她俯身,輕輕吻在他的唇間,感受到他唇間的溫?zé)?,她有些怔愣住了,自?..這是在做什么...可...明明...這觸感溫涼又陌生,還舍不得放開,她小心翼翼的又進一寸,輕輕撕咬著他的唇瓣...心中異樣橫生...正想再侵入些...
沈汐忽地一動,清醒了過來。
無人。
他再次揉了揉半醒半夢的眼睛,確實無人。
他下意識的用手觸碰了一下嘴唇,難道這一會功夫,我做夢了?
“若汲...”饒是沈汐有些恍恍惚惚的,也被自己暗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啊,這,這是,春夢...嗎?原本想問問荀歧會不會連自己做夢這事也知道,可現(xiàn)在卻不敢問了...天...
索性,荀歧也做了虧心事,并未應(yīng)聲沈汐呼喚。
沈汐已經(jīng)不敢再睡了,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坐姿,斜斜的倚靠在車壁邊上,一邊望著靈馬隨意走過的這些景色,一邊想著那些沒有相通的事...
這世間,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第一次去南冥洲,說是探查第一任未婚妻的死因,但是其實是送四條小龍去撈好處...等等...以這老頭的虛虛實實的性子,真的是這樣嗎?
迄今為止,龍都是活在口耳相傳的虛構(gòu)里故事里,這五洲大陸上,從未有人曾真的見過龍神的模樣,可能除了荀歧,而普通人口耳相傳的最多的故事便是所謂“畫龍點睛”的故事,關(guān)于龍,傳頌最多的就是:龍性本淫。
傳說,北妖洲密林深處住著許多龍族的后代,龍神極為喜愛妖族的美女...
但是,這完全毫無依據(jù)的事,龍族一共才兩,一條早已化作山川在極北之地茍延著,一條廢去神格在歧樓花樣殘喘著,呃,雖然這兩個詞用在自家人身上有些不妥,但是確實如此啊,自家什么親戚龍都沒有,何況一直一脈單傳,毫無兄弟姊妹,便是自己,也沒有什么龍族返祖現(xiàn)象,連龍身都不能變化,而東洲的祖龍,因著神罰的緣故,也就剩四條小龍,隔輩不說,差點化不了龍形。
這樣的本性,在何處??
荀歧淡淡道:“東洲的神罰,原就是要全龍族血脈盡斷?!?p> 所以,龍性本淫,是不成立的,那這個說法是誰傳出來的呢?一定是有人如此說了,或者有與之相關(guān)的傳說...
沈汐苦思冥想,真的不曾聽過半分與之相關(guān)的傳言,所以流言最初是因為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呢?
荀歧忽然道:“你琢磨這個做什么?”
沈汐道:“總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總覺得,如果能弄清楚這流言的出去,自己能得到什么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經(jīng)歷的這些事情,看似都有關(guān)聯(lián)又毫無聯(lián)系...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只等我最后一點點撥開。
“關(guān)于這句話...”荀歧停了下來,似是在思考,接著,只聽她淡淡道:“荀家的大陣,除了轉(zhuǎn)生,還如同一個大型的收音之所,會有專門之人守在大陣旁記錄各種嘈雜之聲,若聽到重要的話,會呈給家主抉擇?!?p> “...這,我合適聽嗎?...”這是荀家的機密啊...沈汐有些猶豫。
“無礙,現(xiàn)在歧樓可以知未知之事,曉他人不能曉之事,也是我將那陣法一模一樣的布在了歧樓,且反設(shè)置了荀家并不能聽到歧樓內(nèi)部的聲音,”荀歧解釋過后,接著道:“實際就是,任何荀家為之布陣的地方,都被荀家偷偷布了一個傳音陣法,雖然荀家當(dāng)家人最初是因為人族力量太弱做防備,后來便演化為窺探各州各地的隱私?!?p> 這...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大陣旁,有一間密室,專門放著不知何時的對話記錄,這記錄上,沒有人,只記錄著,何處的陣法聽得,說話者是男是女。我曾無意翻得一摞對話...”
沈汐道:“一摞?”
荀歧道:“不錯,一摞,若是何時在何處聽得此番對話,作為第一次聽得記錄標(biāo)記后,后面再聽到關(guān)于此對話的,都只會放在第一次聽得記錄的紙張之后,按時間順序擺放...那對話只寥寥幾句:‘北妖洲。一女曰,“...淫龍應(yīng)殺之后快,以免玷污其他女子?!绷硪慌溃叭艨蔀?,何至于此。”那女子又曰,“此事,可告知淫賊...”女曰:“不可,死生不復(fù)往來?!比涣硪慌唬骸案杆啦荒埽啦辉?,凡事為,禮之價,天自賜之?!睆?fù)又道:“告之?!绷硪慌治从醒浴!?p> 這紙上記錄的意思...
沈汐如遭雷劈,喃喃道:“就...這幾句,那...,既然扔在荀家密室,不可能流傳開...”
荀歧冷哼一聲,淡淡道:“秘密...都像是個圈圈,你被圈在其中自然會知道?!?p> 這話,的確,哪里有什么密不透風(fēng)的墻,怕是只有完美無缺的謊言。
沈汐道:“這話里的字面意思...就是說祖老爺子曾經(jīng)強迫他人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強迫”與“為他生”剛好委婉的組成了“玷污”這個詞...
荀歧冷冷淡淡地點評道:“你用詞倒是精準(zhǔn)?!惫值滥抢淆垥粍儕Z神格,做的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沈汐扶額,強調(diào)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子,會不會還活著?”
荀歧立即否定道:“不可能?!饼堊逖}盡斷,怎會有活口留...下...
一二三四?
若是同一二三四一般,摻雜了別人的血,或是換血?
東洲的縛魂靈陣是那輪回蠱骨女布下的,而祖老頭心甘情愿的踏進去...而觀祖老頭的臉色,確實與那女子有異...
“不會,她原是南冥洲的人?!?p> 沈汐一拍手,贊道:“就怕她不是南冥洲的人!你別忘了,南冥洲原本就沒有什么冥貴冥普,都是北妖洲和荀家的人...若是...那兩個女子的打算就是將她送去南冥洲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呢?哪個女子會愿意看到這樣的孩子在自己的眼前長大?”
荀歧淡淡“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沈汐的想法。
沈汐接著道:“我以為他明面上讓我去查我未婚妻的死因,背地里讓一二三四趁機尋寶,實際上,卻是虛虛實實,二者兼得,他知我記憶有損,讓我去查探,卻不防那女子前來破壞,她為何要答應(yīng)助一二三四?恐怕也是順便過來看看我的記憶是否恢復(fù)。”
“所以,她就是我第一任未婚妻,也是祖老爺子的私生女。”
沈汐蓋棺定論。
隨即,荀歧的聲音又淡淡傳來:“說來,我那次于陣中救了他,布下那樣的陣的人,我必是要與除之而后快的,他竟是苦苦哀求與我,錯過了時機讓陣?yán)锏娜穗x去?!?p> “她禁錮生魂,違反天地規(guī)則,祖老爺子身為東洲神,居然置之不理?”沈汐頗為惱恨道。
荀歧則處之不驚,泰然道:“倒也沒有,他當(dāng)時不也是準(zhǔn)備和他們一起死一遍的么。”
......
沈汐這才全部想起來,道:“不對呀,他說是故...人...”也是,也不能到處說,我私生女來約我了,我與她見面卻被她坑了,不過,他還是不解:“既是私生女,為何還那樣對他?若是你晚些去,想必他早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p> 荀歧緩緩開口,“道:你情我愿之事,我怎知?”
沈汐聞言一怔,“......”這話聽的為何如此曖昧?...
忽然,一陣黃沙平地而起,來勢洶洶,狠狠刮向沈汐的面門,他立時被迷了眼,只得略略低頭,就在低頭的瞬間!瞳孔瞬時被妖冶的紅色花朵撐滿,紅艷艷的一片,不停的流動,似氣體似水流,像是要溢出眼外,沈汐漸漸感受到疼痛加劇襲來,自己因疼痛無法動彈,只待紅色花朵慢慢慢慢的溢出眼球,沈汐的手指緊緊的扒著車沿,指尖泛白,骨節(jié)分明,青筋爆出,荀歧的聲音也焦急傳來:
“你怎么了?你怎的心跳如此之快?!”
沈汐一時疼痛難忍,雙手借力猛地拍向車門板,紅色花朵流動蔓延至眼眶外,他的眼球像是被人用手從里往外推,只差一絲,或者此刻已經(jīng)離開眼眶一般,霎時間,只聽他悶聲忍耐不住的低吼道:“——啊啊?。 ?p> 明知沈汐越來越隱忍痛苦,荀歧在黑鱗中猶疑著要不要出去,內(nèi)心焦急不已。
緊接著,一道紅色的虛影像是被沈汐隱忍的呼痛聲震落一般,從他的瞳孔里瞬間消失,同時沈汐忽覺一陣脫力,天旋地轉(zhuǎn),眼里失去所有畫面,漆黑一片,而在那一瞬間,荀歧再也無法忍耐,在沈汐倒地之前,閃身而出,一把扶過他的肩頭靠在自己的懷里,連忙握過手腕,探脈之時,臉色冷的嚇人,眼里只有沈汐的氣色好壞。
懷里的人早已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