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月早春時節(jié),晴日的午后,微微暖風輕如絲絮,尚不可琢磨。大內(nèi)含元殿一側(cè)的紫金閣上,龍輦之中圣人李隆基微閉著雙目半臥半躺,一邊享受短暫的午后暖陽,一邊聽著一旁楊太真舒緩輕慢的琵琶聲,指尖輕輕顫動,似是跟著琴聲拍打旋律,卻又似漫不經(jīng)心,若有所思。
整個長安城無人不知這楊太真除了一支鼓上胡旋舞名揚天下外,尤其更讓圣人欣賞的是她的一曲玉手琵琶。待一疊彈罷,太真卻見圣人依舊閉目不語,似是并沒有為其琴聲所動,多少有些不悅。于是索性對著早就奉旨入宮候召一旁的千金擺擺手,示意她近前吹笛助興,故意假裝撇開圣人,自作主張地點了那首千金新作的《荔枝香》,自己便坐到一旁靜靜欣賞。曲過一半,圣人從龍輦上慢慢直起身子,嘴上隨著曲調(diào)嚶嚶自語,根本聽不清在念些什么。一曲終調(diào)后,太真再也忍耐不住,發(fā)問道:“圣人今天是怎么了?一會兒沉默不語,一會兒又自個兒聽著曲子神神叨叨,究竟是覺著好聽還是不好聽呢?”說完便用一半賭氣一半撒嬌的眼神望著李隆基。
圣人看著楊太真的模樣一下子樂了,笑著說道:“愛妃莫惱。方才朕是在細細品味二位的演奏,所以才未敢做聲?!鼻Ы鹨宦?,急忙叩倒在地說道:“謝圣人抬愛,千金拙技,實不敢與娘娘相提并論?!笔ト碎_懷笑著邊讓千金平身,邊轉(zhuǎn)過頭問楊太真道:“千金丫頭這曲子好是好,可愛妃不覺得里頭還缺了些什么?”楊太真聽皇帝這么一說,反問道:“在安節(jié)度使來朝那晚的宴席上,臣妃便覺得奇怪,群臣聽罷無不稱好,唯獨圣人笑而不語。臣妃料想圣人可是已發(fā)覺這曲中不足?”說完楊太真偷偷朝千金使了個眼色。碰巧千金下意識抬頭,正瞥見楊太真給自己使眼色,即刻再次叩倒在地說道:“千金才疏學淺,還望圣人能賜教一二,以作增進。”圣人聽了假裝開趣道:“你這丫頭!年齡不大,大人話卻已說得一套一套。論我大唐之內(nèi),有幾個能在你這年紀就有如此功力的?”
圣人剛想細說曲子所缺之物究竟是何,卻見臺階之下的近侍小太監(jiān)一路小跑著來報說,中書令李林甫大人求見。楊太真一聽便嘀咕起來:“還真是到哪都能被李大人給尋著?!笔ト私鼛兹找蛟绱禾旌眢w不適,故而未及早朝,知道今日躲他不過,一抬手示意讓李大人上前覲見。片刻之后,只見李林甫一身紫袍朝服來見,跪拜之后圣人便客氣地予他賜座,李林甫謝過后即直言其事,說今年科考制舉應試生員眾多,禮部自尚書以下一干官員辛苦數(shù)日,已將篩選合格的試生名冊一并報上,奏請圣人是否還需一輪殿試親自挑選,若仍需殿試,一并奏請圣人給定個殿試策論題。
圣人聽完淡淡一笑,說:“就這般小事,李愛卿平日里不是一向早就自有主見了么?此番制舉,朕本意放寬言路,盡搜天下賢才。朕聽聞愛卿府上門生賓客眾多,盡是各地高俊賢才,想必愛卿早有一套選才任能之全策。怎么如今定個小小的制舉策論題會把愛卿給難住了?”李林甫聽完臉色都變了,即刻起身躬拜,言辭懇切道:“臣自知書文尚淺,府上是有些幕僚賓客,但都是臣請來切磋詩書經(jīng)義的,望圣人明鑒。至于制舉殿試,乃國家選賢任能之基業(yè),輕易不可寬松其品限。臣亦認為制舉一法雖非定制,但著實可行,他日所中及第進士均是天子門生,豈有不為圣人效命之理?”
圣人揮揮手示意他無需多言,這番托辭明顯早已聽得厭倦,轉(zhuǎn)回正題說道:“愛卿不是要朕定殿試策論題嗎?剛好千金丫頭方才正在此為朕吹笛助興,就便以此為題,策論何以曲藝固我大唐百年基業(yè)?”說完,順手捻起案上果盤中一顆顏色略青,還未熟透的荔枝,邊塞到嘴邊,邊轉(zhuǎn)向楊太真抱怨起今年嶺南所貢荔枝遠不及往年熟甜。
一旁的千金聽得此言,心中暗暗發(fā)笑。一來是圣上竟以曲藝為策論試題,二來是圣人畢竟深居宮中,竟渾而不知。早就聽聞外界傳言,嶺南一帶的百姓知曉當今皇帝和楊太真偏愛啖荔枝,似是一夜之間家家戶戶都種上了荔枝,且今年當?shù)睾币娕《瑫r節(jié)亦可單衣出行,故而荔枝早熟,才有得今日皇帝與楊太真在此邊曬著初春的太陽取暖,邊品嘗夏季水果之奇景。
李林甫心知圣人此話分明有揶揄之意,但既得君令,便只好假裝木訥,做個順水人情應承下來。最終殿試策論題定稿為《試論風尚曲藝何以同百業(yè)共襄盛世》。待幾日后再次呈上御批時,圣人當即拍案稱好,對參加殿試的考生會以何種論辯作答此題大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