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的一語鬼魂訣別在夢中竟如此真實,將獨孤驚醒出一身冷汗,從床榻上一躍而起,朦朧之中見窗外天色已有一絲灰白,思前想后,怎會無端生出這般怪夢來,終是不解。心緒已亂,獨孤再難躺下安睡,便索性起身站在窗邊,焦心等待著天明,期盼著千金能如昨日一樣,一早便到李府來練笛,如此也好確信她安然無事。
直等到廚房送來早點,千金也未出現(xiàn),獨孤雖早醒卻并無太多食欲。及至正午前,終于等來的不是千金,而是剛剛回府的許云封。見他臉上寫滿了無奈,心事沉重又一言不發(fā),徑直回了自己的臥房,半天也不見再有動靜。難道真有什么不測?獨孤本來就已經(jīng)懸著的心思更是七上八下起來,但苦于沒什么由頭可以去找許云封問個究竟。
正當猶豫之時,倒是許云封自己找上門來了。原來許云封去的不是宮中,而是去了圣人駙馬,太常寺秘書監(jiān)裴齊丘府上找永寧公主幫忙。這個永寧公主是圣人早前最鐘愛的女兒,開元二十六年時,正式受封并下嫁到了裴府。公主自小受圣人寵溺便恃寵而驕,整個皇宮都知道她特立獨行的嬌蠻公主大名,也正是憑著這股子野勁,在楊玉環(huán)還未冊封之前,兩人便趣味相投,經(jīng)常一道相伴玩耍。后來楊玉環(huán)冊封了楊太真,按理說原來的玩伴突然間成了自己的母后,換了其他王子公主避嫌還來不及,唯獨她永寧公主,依舊與楊太真姐妹相稱,有一次當著眾人的面鬧得圣人很是尷尬,卻也是拿她沒有辦法。
也不用獨孤開口詢問,許云封便將昨夜在永寧公主那兒打聽到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事情起因原是前日圣人本與楊太真相約鸞鳳閣,因楊太真新學(xué)了一首琵琶曲,精心準備了一番打算在御前獻藝。楊太真確是十分用心,為免琵琶獨奏曲風(fēng)單調(diào),還特地將千金召進宮來,讓她一同吹笛合奏??墒菞钐媾c千金二人在鸞鳳閣候駕,從晌午開始候了整日,仍未見圣人到來。楊太真怒氣沖沖,當時就派人打聽情況,一問下來,原來是圣人舊寵,人稱梅妃的江采萍從中生事。
梅妃原是圣人早年最寵幸,也是最欣賞的妃子之一,相傳這江采萍自幼便能讀書識字、吟誦詩文,其父江仲遜更是因其愛梅如狂,而不惜重金遍尋各地梅樹,待其長大成人便也烙下了梅花的氣節(jié),出落得是高雅嫻靜,性格堅貞。當年梅妃得寵之時,各地爭相往京中進獻梅花,而如今失寵冷宮,聽得宮外日日驛馬快跑之聲,一問才知當年給她敬送梅花的快馬現(xiàn)在都是給那楊太真敬獻荔枝所用了,不免傷懷流淚。因其擅長詩賦,便自創(chuàng)了一首哀怨至深的《一斛珠》托人呈給圣人盡訴相思離怨之苦,惹得圣人心生憐惜,回想起昔日與梅妃如膠似漆的種種繾綣之情,當即便決定召梅妃進宮侍駕,而將與楊太真相約鸞鳳閣一事盡拋腦后。
楊太真得知此事后妒火中燒,便攜千金一道徑往圣人寢宮前,也不顧太監(jiān)宮女們的勸阻,坐下便撥琴吹笛,大鬧寢宮外殿,惹得整個后宮的奴婢們紛紛湊來看起熱鬧。圣人為免尷尬,并未出面,而是讓宮內(nèi)太監(jiān)出來傳話,命楊太真即刻回宮等候,不得再生事端。哪知楊太真妒性大發(fā),不依不饒,動靜越鬧越大,竟還出言犯上。圣人一怒之下,便下令將楊太真禁足宮中,待到第二天讓侍從太監(jiān)前去查看楊太真狀況,回稟來的竟是楊太真在含元殿側(cè)殿候了一夜,直言要在皇帝早朝的路上截住龍輦。圣人這下光了大火,直接命中人到楊太真宮中下旨,楊玉環(huán)逾規(guī)失儀,忤逆犯上,即刻將其遣返蜀中楊家。
整個事件千金均參與其中,竟然也隨楊太真一同被遣返蜀中,即刻啟程。打探消息的人從當事太監(jiān)那里聽說,楊太真本是一人前往皇帝寢宮外殿鬧事的,那千金姑娘一聽是因為梅妃從中作梗,當著眾奴仆的面也便指責(zé)皇帝朝三暮四出爾反爾,兩人一唱一和越說越氣,便一同前去找圣人討要說法,后來圣人怪罪下來,也是她自己要求隨楊太真一道被遣返的。
獨孤了解完事情前后,口中嘆說楊太真和千金二人此事太過魯莽,心里卻暗自松了口氣?;实郾揪褪呛髮m嬪妃無數(shù),自古專寵一人之事也未曾有見。楊太真如此當著眾人之面欺君罔上,圣人也還只是下旨將其遣返,未多加其他罪責(zé),本就是礙于場面從輕發(fā)落,殺殺她的銳氣罷了,想必不日即會撤回成命將其二人召回。
事情果不出獨孤所料,楊太真的馬車西出長安都門不到百余里,便被圣人派來的飛騎攔下,下令即刻返城。但其實圣人確實非常惱火,說是楊太真接到皇帝下的遣返旨令后,還曾親往含元殿欲闖殿求見圣人,幸虧被圣人近侍高力士及時攔下。也正是這高力士給楊太真出了個主意,勸其先行回去整裝出發(fā),只需在出城前剪下自己頭上的一綹青絲派人送來,他自會轉(zhuǎn)交圣人,再好言相勸其收回成命。恰好此時永寧公主亦聞訊趕進宮來,亦勸楊太真趕緊就此罷手,莫讓皇帝下不了臺,楊太真聽了勸后怒氣稍歇,況且平日里她一向敬重高力士,此番他既愿意出手相助,當時也就罷了,回宮命人收拾好行裝,依照高力士所言,剪下青絲一綹交給了永寧公主,便與千金二人一道出城去了。
第二日一早,永寧公主便揣著楊太真剪下的發(fā)絲進宮轉(zhuǎn)交高力士呈到圣人面前,沒想那圣人一時睹物思情,果真當即就收回了成命,派人出城去追楊太真的馬車。此其中一番情節(jié),許云封再轉(zhuǎn)述給獨孤聽的時候好幾次忍俊不禁,說那老皇帝也真是個天生情種。獨孤聽了不置可否,只道是楊太真恃寵而驕,任性胡為之舉,畢竟落人口實,如此為人處事著實不妥,建議許云封他日有機會定要提醒著千金,既然受寵于楊太真,如此情境下萬不能再火上澆油才對。
本想趁此機會說服許云封一同前去千金府上探望,但心中料想千金應(yīng)該過一日便可回到府中,此次一番犯上受懲,兩日之內(nèi)來回京城內(nèi)外數(shù)百里,路途顛簸想必終是驚魂未定,況且?guī)兹涨蔼毠乱言诙Y部通告參加殿試的考生名錄榜文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半月之后便是皇帝親自主持殿試的日子,故此時不宜再多分神,只能安心備考,待殿試之后再另作見面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