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關(guān)在這里其實不過一年。
可我竟已記不清,我是如何在這縛神虛境里挨了這些日子的。
我只記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今那個地方已四季更迭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年,應(yīng)是什么都變了樣了。
尋不到的,終是尋不到了。
順著微光,踏出縛神虛境入口的一刻,我卻憶起一年前我被關(guān)進來的時候。
彼時我一身血污,衣衫殘破,狼狽不堪,顯得與這清凈圣潔又淡泊的天宮格格不入。
他們同我說了什么?
似乎說我不顧天道,動用法力殺了陽壽本不該盡的幾個凡人,需得關(guān)入縛神虛境里受三百六十五日的真火,燃神元,煉仙骨,方可抵過罪孽。
老君和哪吒似乎替我求了情。
終是受了多久的真火,我也記不清了。
那時撕心裂肺般的疼,如今也似云煙般,輕盈又了無痕跡地消散去了。
從縛神虛境回靈昀宮,我皆是拖著有些殘敗的身子憑本能在宮道上走著。
這宮墻是清清白白的,琉璃瓦是透著彩的。
我暈倒在宮道上時,聽見了不遠處兩個小仙娥們輕快地聊著天,其中一個嗓門亮些的聲色欣喜地道:
“沒成想這一對良配真是要成婚了,這么說我竟也有幸能見一見那位幾萬年不曾來九天露過面的......”
是誰要成婚了?
這一年天界倒很熱鬧,可惜我這衷愛八卦的,竟什么也沒能聽聞。
我完全合上眼之前,饒是這么想著的。
我再睜開眼時,看見眼前是飄浮的繁星云海,恍惚了一陣,才發(fā)覺這是我自己的寢殿。
這殿上穹頂鋪出的繁星云海的幻景,還是我入虛境之前憑記憶造出的。
那時許是,一刻也忘不了凡塵往事,才會這般卑微地尋求寄托。
如今我?guī)缀鯚o甚感覺了,留著也無用,我于是抬起手輕輕拂過眼前上空,那片幻景便散開去,徒留了干干凈凈、空空蕩蕩的穹頂。
我躺在床榻上睜著眼出神。
我起身穿衣,帶上幻靈珮,出了殿,又出了宮,又毫無阻礙地出了南天門。
南天門竟無人攔我,許是哪吒同他們打了招呼罷。
待我從三十三天回來,再請他吃酒。
這一年亦真亦幻亦夢亦醒,磨得我記性開始變得不大好,忘了許多事,然而從九天到三十三天那棵瓊昔樹下的路,我倒是記得分毫不差。
那棵樹如今滿樹火紅的葉子,遠遠看去似一片熊熊大火,我竟有些畏懼地顫了一顫。
縛神虛境的真火灼燒,原來我是真實地歷過了的。
我硬著頭皮落定在樹下,又仰頭默默直視著那一樹火紅。
我本在靈昀宮便算準了年歲,這時本該是滿樹都掛了甸甸的瓊昔果的景象。
如今卻不知為何竟一顆也不曾有。
這火紅于是也顯得這般干干凈凈、空空蕩蕩。
只是這樹下多了一張玉石圓桌,和兩個矮圓凳。
我于是坐了下來,有些惘然地張了張口:
“神尊。”
我怔了怔,已一年不曾說過話,這一開口,聲色已虛浮喑啞得不像是自己的。
就這樣默了許久,瓊昔樹也未曾有過什么回應(yīng)的響動。
我于是斂下眸子道:
“無妨,今日即便沒有這瓊昔果,我也想同您說一說這荒唐事?!?p> 太荒唐了,以至于如今我竟覺得荒唐得有些可笑,因此便咧開嘴笑了一笑。
只是這一笑,眼前卻朦朧起來。
終是自眼角倏忽滑落一行清涼。
“是應(yīng)從何說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