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說，春華雞鳴便起，裝扮成男子跟著京中子弟一起入京都學(xué)堂，小廝送午飯，學(xué)堂諸生午睡她還在學(xué)，學(xué)的是家國天下，辯得是民生道義，就是那拳腳她也會一點，外祖父還說，世間女子皆應(yīng)該如她這般，曾經(jīng)大學(xué)士問為何封她為郡主，外祖父反問他我封她一個郡主過分嗎？不過分，她當(dāng)?shù)闷稹！?p> 戴岳了然，是先皇能說出來的話，顧長安不也是這般嗎，史無先例的王爺。
“還是做錯了，不應(yīng)該用玉石俱焚的方法讓大家懂得這些道理?！庇行┦乱徊揭徊絹恚驖u進(jìn)。
仇九在山門口等她，拎一個小宮燈，樓里燈火通明，顧長安跟他道了別就進(jìn)了那樓臺玉宇，洗漱過后，這人搬了一把官帽椅坐在走廊那看海河志，柱子上掛著明亮的燈籠，隨著風(fēng)一晃一晃，她腳邊放著一個炭火盆子，上面罩著網(wǎng)罩，網(wǎng)罩上放著橘子皮。
仇九在打著鋪蓋，走廊間小廝們來來往往，屋子就她和仇九兩個人，冷冷清清，她坐在那門口圍著個厚氅子，倒也安逸。
她偶爾抬眼，看仇九出出進(jìn)進(jìn)，這次仇九出去了好長時間，回來時左手里拎著一個小木桶，木桶中是串好的肉串，右手是一壇醬料，他叫了一聲姑娘，笑著問吃些？
那就吃些，仇九也搬出個椅子，這二人就在門口烤著串，極香，引得戴岳那一屋的人也出來了，這下就成了四個人一起烤串，戴岳熟料刷著醬料，南河三也是手法熟練。
顧長安烤好那一把牛筋分給眾人，南河三道了句謝，低頭安靜咬著，不像平時那般熱鬧，故此她多看了一眼，這孩子蔫巴巴的沒什么精神。
“南河三姐姐在四年前的今天沒的?！贝髟勒f著遞給南河三一把烤好的肉串。
四下寂靜，無聲，沉默，只有火花噼啪的聲音。
戴岳又烤了一把羊肉遞給顧長安，她接過把手中那一把竹簽遞給他，戴岳失笑，真是不客氣。
東次將姍姍來遲，他少有的帶著悲傷，今天是妹妹的忌日，剛才他在山下燒紙，終是忍不住，哭了一場。
南河三給他讓了一個位置，他拍了拍南河三肩膀坐了下來，仇九塞給他一把羊肉串，“兄弟，別難過。”他不太會說什么安慰的話，干巴巴的只有這一句。
這年代誰家沒少過幾個人，東次將也懂，將軍家出了那么大事如今不也在努力生活。
南河三低著頭咬著肉串，一滴淚砸在地板上，他飛快抹了一把眼睛把頭埋得更深了一些，東次將揉了一把他頭。
“哭屁？哭哭啼啼的，再哭一邊呆著去?！鳖欓L安頭都沒抬罵他。
南河三不可思議抬頭看她，眼淚還在睫毛上，“你這人怎么回事？會不會安慰人？”他啞著嗓子道。
東次將按了一把他脖頸，“小子，亂說什么話?！?p> “你見你家將軍哭了？”戴岳聽聞這話看了她一眼。
“沒有?！蹦虾尤淮我矝]見將軍哭過。
“不是想成為你家將軍那樣的人嗎，還哭？”
南河三擦掉眼淚，“你亂講，誰想成為了？”
她咬了一口肉，“小屁孩，賊煩?！睎|次將對她笑笑，表示感謝。
“你沒哭過？”南河三梗著脖子問，問完狠狠咬了一口肉串。
“我沒總哭。”
“我也沒總哭?！彼磺宓馈?p> “今天我就見你哭三回了，早上七巧做飯時你在屋后哭，中午你家將軍收拾東西時你在馬棚哭，剛才仇九打水時你在廚房哭，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你是鬼啊？”他今天就哭這三回，怎么全讓這人看去了。
她烤好手中的肉串分了他一半，遞給他時惡作劇道：“給，姐姐會一直保佑愛哭鬼弟弟的?！?p> 她說這話時十分正經(jīng)，聲音略低，卻好聽，像那平常家姐姐對弟弟的情感表露一樣，見南河三滿臉通紅，她聳聳肩，拙劣地笑了下。
仇九有些無奈低頭刷醬，戴岳卻拍了一下她后背，“老實點?！辈恢?，不過那手掌觸到她背時，她的的確確是愣住了，嘴里咬的肉都沒嚼。
南河三見到了，指著她哈哈大笑，“讓你老實點?！睕]等他說完，他那背挨了戴岳一下，打得他跳了起來。
“將軍你干啥？”
“老實的，再跳揍你?！贝髟肋@話跟對顧長安說時完全不是一個語氣，東次將挑了挑眉，悶頭吃肉。
是夜，仇九撤了火盆，他搬了貴妃榻在那床邊，顧長安睡上他睡下。
顧長安在欄桿邊看山景，戴岳過來站在她身邊，她問：“你怎么不哭？”
“哭不出來?！贝髟揽茨沁h(yuǎn)山，安靜地說，“在成為孤兒的日日夜夜里，我殺死了那個懦弱、躊躇、不停找借口、恐懼過去、帶著恨意的自己?！?p> 顧長安呼出一口氣，看著冷氣在黑夜里飄舞，“將軍真讓人佩服啊?！?p> “你呢？你怎么過來的？”他轉(zhuǎn)頭問她。
“我？我耿耿于懷，并不好過。”她得仰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沒過來，回憶隨時能要了我的命?！?p> 她眼中波光粼粼，“將軍，我不只是那天跪在殿下你看到的顧長安，換個人?！?p> 戴岳低頭看她，“可那天的顧長安就足夠讓我記一輩子了。”
她站在那，端得是清風(fēng)明月，她說：“你對我一無所知?！闭f完轉(zhuǎn)身離開，卻被戴岳拉住了手腕。
“我愛你還不夠嗎？”他微微側(cè)著頭狀似輕松，笑著問她，心跳如鼓。
她停住，很久，轉(zhuǎn)身，“我死了，你愛我還有什么用？”燈火映在她眼中。
風(fēng)起，吹起戴岳袍角，他上前一步，“那我救你，夠不夠？”
她也微微笑，“將軍，不只你殺死過自己，我殺掉了曾經(jīng)那個顧長安所有的軟肋，包括愛?！彼f罷轉(zhuǎn)身離去。
欲進(jìn)門時，她被戴岳按在門上，他眼睛很黑，像珍貴的寶石，“我給你，夠不夠？”
她看了他很久，“可真固執(zhí)啊?！彼圃谖⑽@氣。
戴岳攏住她，“我給你。”
他重重抱了她一下，“進(jìn)去吧?！辈坏人卮鸫蟛诫x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