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校園夜晚吹著柔風(fēng),雖然間換猛烈的大風(fēng),但走在校道上時,盡管抬頭并不能在厚密的云層中仰望到星星,但劉若總是假想自己走在星夜下,腳步變得很輕盈。
不過短短幾日,她便喜歡上了這所從墻皮到校職人員似乎都被刷上了中世紀(jì)味道的校園,她尤其喜歡圖書館,走進去就猶如自己一步一步走回了民國時期。
她進入圖書館,打算要找一些文學(xué)名著來讀。
可是腦海里除了耳熟能詳?shù)乃拇竺约俺醺咧袝r老師要求寫讀后感的世界文學(xué)名著之外,她一直運行在讀課本刷試題的機器模式中,似乎都沒有好好讀書。
此刻自己內(nèi)心是一片文化沙漠,荒蕪得找不到一朵綠植。
走進文學(xué)區(qū)域,她百無聊賴地一排一排地掃視著書架,從左往右,從上至下,卻沒有找到合自己眼緣的書,內(nèi)心也并沒有什么喜好索引。
便隨意地從書架中抽取了一本書。
《起風(fēng)了》,一本日本小說。
她只是覺得這本書的名字很好聽,也很符合晚風(fēng)泛柔的此刻,她透過圖書館三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層層樹影搖落在鋪滿橘色的校道上。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又把書翻到最后一頁看頁碼。
嗯,還來得及把這本小說讀完。
她在閱覽室里開始讀這本薄薄的小說,書內(nèi)的故事與她自己根據(jù)書名的聯(lián)想內(nèi)容完全不一致,小說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女主人公身患重病在與病魔的抗?fàn)幹腥耘f化風(fēng)而去了。
她讀起來不費勁,很快就讀完了,伸了個懶腰,便起身來要講書放回書架。
起身時,她恍惚看到了那個男孩子。
一個男孩子從她的手的左側(cè)經(jīng)過,他的襯衫衣角稍微地掃過桌面,便在劉若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劉若慌忙把自己的動作收了回來,故作從容地坐下,仿佛剛剛不過伸了個懶腰,敷衍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是那天戴鴨舌帽的男孩子,她一想到可能是他,心不禁怦怦超速直跳。
她剛剛只是瞥到側(cè)輪廓,男生并沒有戴帽子,前額細碎的劉海呈現(xiàn)出一絲不乖巧的飄逸。
男生坐了下來,沒有多余的動作地翻開了手中的書。
劉若故作鎮(zhèn)定地打開那本她已經(jīng)讀完的小說,心思卻已全然不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上。
她斜立起自己手中的書,改變了自己閱讀的姿勢,雙手向前伸開。
這樣,她向立在前面的書投去視線的時候又順便能看到對面的人。
也許不對,是能在看對面的人時候剛好測測自己的視力。
他的書攤開在桌面上,整個人全然投入,他周圍的空氣靜寂無聲。
是他,就是他,真的是他。
劉若的內(nèi)心按捺不住一種莫名的喜悅,好像自己有了什么地理大發(fā)現(xiàn)。
但表面上卻還是保持著一種陷入了閱讀狀態(tài)的情緒,輕皺著眉。
她一直停留在書的最后一頁。結(jié)尾處寫著:起風(fēng)了,仍要努力生活。
她不愿意把小說再讀一篇,又不愿意冒著風(fēng)險離開位置去換一本書。
仿佛這是一個絕佳的位置,她一起身便有前仆后繼的繼任者,而她今天閱讀的心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她被一股力量束縛在這里。
她只能以一種并不光明正大的方式,不時地偷看坐在對面閱讀的人。
攤在桌上的書看起來很厚重,估計他在這里看一個晚上也未必能讀過一半,況且此時距離閉館的時間已經(jīng)不遠了。
劉若在等閉館的鈴聲響起,在等他起身離開。
他在專注的狀態(tài)中繼續(xù)沉浸了一會兒。
最后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指在鍵盤上摁了一通,把手機收回包中。
他把書合上,厚重的書頁接觸,發(fā)出響聲。
他準(zhǔn)備離開了,他起身了。他把書合上的瞬間,劉若隱隱約約看到了書的名字。
《堂吉訶德》
劉若的內(nèi)心掠過一絲慌亂,但并不敢站起來,她沒有讓自己變得突兀的沖動。
然而她的視線卻隨著那個人離開座位越過她身邊向她身后走去的視線轉(zhuǎn)動。
她在心里面數(shù)了十個數(shù),才平靜地站起來,等到她把書歸回書架,她才急促地邁起步伐,朝圖書館出口趕去。
不可思議,她也不理解自己,竟然跟蹤一個才見了兩次的陌生人。
出了圖書館的門,走到校道,隔著不到七八米的距離,她在橘色的燈光下依稀而堅定地認出了那件格子衫。
他已經(jīng)快走到拐角處,似乎要往超市的方向移動。
劉若想也沒想,便跟了上去,當(dāng)然,保持著適當(dāng)?shù)鸩娇s小的距離。
她兩步當(dāng)三步地走,心里卻沒有一個清晰的要這么做的理由。
他走進了超市。
劉若停在了超市門口。
自己要跟著進去嗎。她在腦海里把自己可能還需要的生活用品都過了一遍,發(fā)現(xiàn)暫時沒有缺的。但她總不能空著手出來吧。
她想到了,那就買一瓶酸奶吧,晚上喝一瓶酸奶也并不算罪過。
她腳步又變得輕盈,大步流星地走進超市。
她進了超市,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她目光所及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
一定是自己剛剛思考的時間過長,他早就買好東西離開了。
這樣想著,劉若便悶悶不樂地在酸奶冷藏區(qū)買了一瓶酸奶,郁郁結(jié)賬。
滿懷失落地向出口走去。
走出來的時候,被風(fēng)溫柔地侵襲,她想到自己剛剛看過的那本小說,又突然想起了某句話。
“縱有疾風(fēng)起,人生不言棄?!?p> 在跟丟了一個陌生人之后,她此刻的心境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轉(zhuǎn)換。
這個她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此刻竟然被她臆想成為她生命中的某個重要的角色,而自己有著一種仿佛以后再也不會與之相見的悲情。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謝這個校園是那么的小,似乎這樣一來就大大增加了她還會遇見那個男孩子的概率。
她帶著一種失落又為自己感到好笑的念頭往女生宿舍方向走,在經(jīng)過那棵蒼老的梧桐樹時,樹下站著兩個身影。
她走近的時候,歡快感又掠上。因為她認出了那個側(cè)影,其實更多的是認出了那件格子衫。
他和另外的一個個子差不多的男生站在樹旁閑談,他手里還拿著那本厚厚的書。
劉若正經(jīng)過的時候,他們交談的分貝正在上升。
她便假意投去自己的目光,目光與他們對視不過一兩秒,他們便繼續(xù)回到自己的對話中,而她只聽到自己錯頻的心跳,和不為人知的悸動。
她就那樣走過去了,像任何一個經(jīng)過的人一樣,表情淡然,只是心口猶如憋了一口氣,如何都不敢放開呼吸。
等她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角被撰得緊緊的。
她舒了一口長長的氣,往梧桐樹的方向回望,明明看得不清楚,卻還是確信他還是在那里。
她察覺到了一種并不能被稱之為喜歡的心動,來自一個陌生人。
劉若剛剛走到宿舍門口,就聽到里邊傳來一番熱火朝天的討論。
她推門進去,舍友們正在討論即將開始的校園歌手比賽。
“我聽她們說這個就是每年學(xué)校最有人氣的節(jié)目了,各學(xué)院角逐冠軍,很熱鬧的,往年也有大一的參加,但前三基本都是高年級的?!?p> “冠軍什么的不重要吧,反正都是咱們學(xué)校自己的人。不過他們說主要是選手質(zhì)量都特別高,唱跳俱佳,而且更重要的是”室友陳倪倪提高了分貝,把正在邊修剪指甲邊參與討論的楊嬋,以及另外邊外放綜藝邊分神參與宿舍舌建的張奕茹的視線全盤吸引了過來,還有站在自己的床邊處連書包都還沒有放下來,盯著陳倪倪的劉若。
“更重要的是……”她又重復(fù)了一遍。
“重要的是什么,再彎彎繞繞的,我指甲鉗直接給你丟過去了啊?!?p> “重要的是,校園歌手比賽的基本是俊男美女哦?!?p> “切,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呢,上去化個妝打個光,沒有幾個人看起來不好看的啊,重點是要唱的好聽,業(yè)務(wù)能力要好?!?p> 她們又陷入一番熱烈的討論,只不過話題已經(jīng)轉(zhuǎn)換到了娛樂圈里面對明星的業(yè)務(wù)能力的探討。
“唉,就我看咱們宿舍四個,再拉上隔壁寢室兩個都可以組團出道了。”楊嬋說著激動,便從床上興奮地爬了下來,踩著拖鞋在地板上即興跳了一段熱舞。
“咱們出道怕是開場三分鐘就要被彈幕噴死吧。”陳倪倪盤坐在床上,捏了捏自己小腿側(cè)邊的肉“這糟糕的身材管理。那些明星的圖放到網(wǎng)上都是被路人拿著放大鏡看的,都那么瘦了還被挑三揀四,我們這種豈不是要被噴到尸骨全無?!?p> “也是,明星壓力真的也大,賺錢是賺得快,但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強,我們,還是當(dāng)個安分守己的觀眾,看個綜藝快樂一下就得了?!?p> “劉若,你不參加歌手大賽嗎?我看你每天都戴著耳機聽歌?!?p> “對啊,若若,你應(yīng)該很會唱歌吧?!?p> “是啊,你參加了說不定能成為校園的小明星啊?!?p> 室友這一般無實推測引得劉若連連搖頭。
“沒有啊,不參加,我不會。”她三連否認。
“我唱歌可難聽了”她認真地解釋,反倒被室友理解為是一種謙虛。
“哪有,肯定不是,你就把你的大招藏著掖著吧。”
“唱兩段聽聽唄”室友誠摯邀請。
劉若無奈。是時候要獻出自己的祭天歌聲來征服舍友了。
她清了清喉嚨。所有人屏息靜氣,等著她CD冷卻完全。
“終于看開,愛回不來……”她的經(jīng)典拿手名曲。
唱著唱著,她笑了,室友安靜了。
接著是震動宿舍天花板的笑聲。
有人捶著自己的枕頭,嚎叫不已,有人笑得滿面通紅。
劉若再次確認了自己唱歌無救這件事。
“若若,你真的不是故意逗我們笑的嗎?”
她無奈地搖搖頭,自己也笑得喘不上氣來。
“真的不是,所以我媽都說了,出門在外千萬別唱歌,保平安?!?p> “可是你看起來應(yīng)該是會唱歌的樣子啊。”楊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真的難以置信,可能是你的耳機給了我一種錯覺了?!?p> 劉若點點頭,隨即又說道:“我的天分是當(dāng)一名人畜無害的好聽眾?!?p> “我們誰又不是呢”舍友眾附。“最適合的也是最熱情的就是當(dāng)好觀眾,好聽眾。”
大家又開始聊起了學(xué)院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物色到的哪個帥哥啊,發(fā)現(xiàn)了哪個氣質(zhì)美女。哪個老師的角色看起來很厲害。
劉若卻陷入自己的世界:不知道那個人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學(xué)院的。
她對他一無所知,卻又是滿腹的好奇。
她理性地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理性,她需要一個人來傾訴自己的迷思,但好像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對于一個僅僅見過兩次的人,她如果和朱莉說了,朱莉一定說自己是犯了花癡,過了一陣子就好了。
除了媽媽。
她給媽媽試探性地發(fā)了一條微信:“媽媽,你和我爸爸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發(fā)完她就后悔了。
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忐忑地接了電話。
“媽媽。還沒睡啊”她拿著電話,走向陽臺,另一邊的手不安分地摩挲著剛買的酸奶。
自己真的是吃飽了撐的,閑的沒事給媽媽發(fā)的什么微信啊。
“若若,怎么了嗎?”媽媽試探性的語氣。
“啊,沒有啊,挺好的”她語氣開始結(jié)巴,嘗試向媽媽解釋自己發(fā)信息的意圖。
“媽媽,我發(fā)那個信息就是突然好奇而已,沒別的意思。就剛坐在那兒想到你和爸爸那么恩愛,就很想知道你們的事情嘛,你看你和我爸,都沒給我講過,我感覺自己錯過了一段奇緣軼事?!?p> “若若,你老實和媽媽說,你在學(xué)校是不是談戀愛啦?還是有喜歡的人?!?p> 劉若從電話里聽到爸爸靠近的聲音。
“什么戀愛?什么人?”
“我在問呢,你瞎嚷什么”她聽到媽媽訓(xùn)斥爸爸的聲音。
“沒有”她大聲辯解“媽媽,我這才來學(xué)校幾天啊,哪兒和哪兒的事啊。沒有的事啊,您別瞎想,告訴我爸也別瞎想。我就是想知道你們的戀愛情史啊,做女兒的不是自然應(yīng)該關(guān)心一下的嗎?”
爸爸在旁邊笑得合不攏嘴。
“快和女兒說說,你當(dāng)時怎么追上的我?!?p> “你少在這兒胡鬧,我和若若說正經(jīng)的呢。廚房的燈還沒關(guān),趕緊關(guān)去?!?p> 媽媽趕走了爸爸。
“若若,媽媽和你說啊。你現(xiàn)在不在爸爸媽媽身邊,而且你現(xiàn)在也長大了,就算要談戀愛了,爸爸媽媽也不會阻攔你。但是你呀,要學(xué)會自己掂量?!?p> 她嗯了一聲。媽媽又接著苦口婆心。
“你要是有喜歡的人那也正常呀,對不對。但是啊,你看男孩子的時候要知道自己喜歡人家哪里是不是。是喜歡人家的外貌啊還是喜歡人家的性格啊。人啊,都是要相處了才知道喜不喜歡的,雖然人家說年輕人呀,總是講究激情,看眼緣,就是感性地喜歡,但媽媽覺得啊,喜歡還是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礎(chǔ)上的?!?p> 媽媽突然和她這么鄭重地說起戀愛的話題來,她覺得更加害羞。
“媽媽,我是問您和我爸的事情啦,突然和我講這么多,我……”
“媽媽和爸爸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呀,就是天黑眼睛瞅不清,就選中了你爸?!眿寢屨f得一副云淡風(fēng)輕,繼而語氣一轉(zhuǎn),陷入回顧的溫柔中。
“但是,媽媽對爸爸呀,是越了解越喜歡?!眿寢尩恼Z氣里突然多了一絲嬌羞,語氣輕柔得如同回到自己的二十歲。
“媽,那您喜歡我爸什么呀?長得帥?還是幽默?”她突然貧起來,倒也不指望媽媽認真地回答自己這個問題。
“嗯,哎呀,你看你爸現(xiàn)在都老了,哪還有什么帥氣啊,全是褶子。媽媽看重的就是他的品德和性格唄。性格是一個人最難改的成分,也是平常的生活里最需要磨合的部分。和一個人相處,最后處的就是性格……”
媽媽講了一長串,好像忘了她不過是一個才接近十八歲的小孩子,對于情感的體會就像媽媽年輕時那么笨拙而青澀,又透露出一絲可愛。
她似懂非懂了些。
在心里暗自祈禱自己能有一個還不錯的結(jié)果。
盡管她還不了解那個男孩子,對他潛藏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剛剛開始發(fā)酵的情感。
而他們之間的命運枝節(jié)迄今沒有交叉的部分,而她也完全也無從想象之后他們會有怎樣的聯(lián)結(jié),似乎只有靠幸運之神的眷顧才可能有所重疊,比如開學(xué)那天的場景重復(fù)演繹才有可能給予她勇氣。
但是她還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和想象著各種可能性。
也許,或許,可能,說不定,會有一天。
似乎只要在這個校園里,她就有著某種希望,某種接近的希望。
劉若目前能想到的最靠近那個男孩子的一件事,就是明天去圖書館借一本《堂吉訶德》。
不是有人說過嗎?看一個人看的書,就如同走過他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