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仵作很驚訝,這幾人何時來的?主事讓人通知他去接大名鼎鼎的神醫(yī)堯椹,卻不知他自己帶了另一批人來這里。同一時間兩批人,怕不是會沖撞?
堯椹隱隱笑意的看著里間出來的人,臉上深陷的兩汪幽泉朦朧不泛漣漪。燕巫心看得出來,那笑里沒有恭迎,又是讓人辨別不清的笑容。他老是笑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讓人輕易琢磨不透!
舞陽鎮(zhèn)的主事叫朱一鳴,抹了把汗水上前向堯椹打招呼。今日一大早堯椹就來看那具尸體,約好了稍晚些時候再來一趟。
朱一鳴今早陪著堯神醫(yī)看了一頓,已應(yīng)允再來時相陪,哪想到半個時辰前,陳鄔帶了人來。這些都是大爺,他一個小小的小鎮(zhèn)主事,誰也怠慢不起,只好靜靜地跟著,一直看到如今,才自停尸房出來,不巧與堯椹撞上面。
堯神醫(yī)離去前只約了個大概時候,朱一鳴以防萬一早早讓人候著。如今兩邊都是大爺,能否湊一塊去?他想了想,又抹掉一把心焦如焚的汗水。
堯椹僅僅站在原地,掛著矜持作態(tài)般的笑意。陳鄔帶人走了過來??粗吒咴谏系年惗筋I(lǐng),面對堯椹時候,也不知何心態(tài),總也一副欲言又止。說得不雅些,極像便秘死活不出的感覺。
陳鄔最終還是擠出了一句話,居然帶著如長輩對小輩般語重心長,“你也不小,他們再是對你不住,你也該消氣,回去看看吧?!?p> 堯椹眼皮子都不曾動一動,還是一副不關(guān)己的笑意,淡淡的道,“陳大人說的是什么,堯某人實在聽不懂。”
堯椹一句話,聽到陳鄔的心上,陳鄔的額頭青筋抽動數(shù)下,似有慍怒,待他聽得堯椹下一句,直接拂袖而去了。
“陳大人,你代表不了誰,你也管不著誰,莫要多管閑事才是?!?p> 陳鄔已經(jīng)走了,那兩位隨陳鄔來的人腳步稍慢,他們對堯椹頷首致意,不緊不慢走出門外。站在一旁的朱一鳴,對著堯椹拱拱手,朝著盧仵作打了個眼色,追了出去。
一時間室內(nèi)恢復(fù)了平靜,堯椹收起了笑,眸色黑沉。
堯椹這番言行,看在燕巫心眼里,心上又驚又奇,這般底氣,堯椹的后臺得多厲害,敢對陳鄔不假辭色?堯椹的身后也有一個出自京都的大家族么?她有些頭疼,這些達(dá)官貴族的利益盤根錯節(jié),跟在堯椹身邊,豈不是得經(jīng)常與如陳鄔那樣的人見面?看來這三個月的小侍女也不是那么好當(dāng)。
盧仵作頓時感到惶恐,他本就事事不知,臨時拉來湊數(shù),看見頂頭主事匆匆外奔,木訥如他立時不知作何反應(yīng)才好。
還是堯椹發(fā)話了。“眼下就剩我們,進(jìn)去看看吧。”他不知從哪抽出一把折扇,敲了敲燕巫心發(fā)頂,似玩笑似認(rèn)真,“小燕,你可得好好睜大眼睛看。”
他這一敲,倒也不痛,只是動作使然,敲得燕巫心郁悶,莫非她長得如童稚,一個個都這樣。她不由得翻了個白眼,略略嫌棄般遠(yuǎn)離堯椹幾步。
堯椹這樣說,想來是要她去看夏卓的尸身了,可是堯椹的目的是什么?現(xiàn)今他是“主子”,是大爺,但凡吩咐的事,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探問道,“你想讓我看什么?”
堯椹掀了掀唇,“自然是拿出你的看家本領(lǐng)。先進(jìn)去?!?p> 堯椹既然來過一次,也用不著盧仵作亦步亦趨跟著,便讓他候在外間,只帶著她和鄂融進(jìn)去。
里間的四個墻角點了油燈,幾乎沒有黑暗留下的陰影??块T處置了一張方凳,隨意擺放了幾根蠟燭,上面的蠟已然燃燒過。鄂融取了兩支,點燃,遞了一支到堯椹手中,自己留了一支。他們都湊到燕巫心身邊,替她照明。
燕巫心看了看他們手上的燭臺,認(rèn)命般朝著蓋著白布的尸體走去。連主子都給下屬打燈了,她還能楞著不干活?
里間比外間更冷,更陰森,她打了個顫,心里埋怨,明明入秋不久,怎的入夜如此冷?
她抖著手掀開白布,一股更是濃郁的味道直撲鼻來。她忍著惡臭,回過頭看堯椹,等著他的指令。
堯椹口鼻上捂著一塊上好的錦帕,聲音自錦帕后透出來,“看看有沒有蠱,找出來?!?p> 燕巫心沒有動作,雖說在外間時做了些心理準(zhǔn)備,可讓兩個外人盯著她引蠱,一時間又不能接受。她有心請兩位到外面等候,但是獨留她自己面對夏卓的尸首,又不敢。
堯椹的目光冷冽,催著她行動。不得已,她取下發(fā)間的木簪,拉出簪芯,徐徐的倒出師門獨制引蟲粉,這些粉末只有一些倒在夏卓的尸首,大多落在墊在底下的草席上。
夏卓的尸首里猶如起了氣泡,隱隱傳來破碎的水聲。不一會,三只黃褐色的米粒大小的小蟲子爬了出來,它們爬的很慢,一路吞噬著那些白色的粉末。燕巫心看著它們吃掉最后的引蟲粉,方取出一支竹筒,引著它們爬進(jìn)去。
引蠱已經(jīng)完成,她一把將白布蓋了回去,這才去看堯椹。堯椹似乎很滿意,眼里帶著笑意。但他沒再說話,緊走幾步回到門邊,丟了燭臺到方凳上,一掀門簾出去了。
堯椹這番動作行云流水,干凈利落。直到見不到他人了,燕巫心才反應(yīng)過來,輕飄飄的走出去。鄂融走在后面,悉數(shù)熄了兩支蠟燭。
她剛出來,便看到朱一鳴陪著笑與堯椹說話??磥硭妥哧愢w等人后,又回來候著堯椹。這樣的人,兩邊都不想得罪。
堯椹此行目的已了,不想與他虛耗,提出告辭。朱一鳴心中一喜,巴不得趕快送走這尊佛,但面上做出熱情的挽留,邀請他們到家中用飯。
堯椹自然不想去,客氣的回絕了。
走出外間大門,幕色沉沉的蓋住天地。夜色皎皎,澄靜如水,盈盈秋風(fēng),籠罩著他們周身。
燕巫心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仿若回到了人世。頭頂不及防的被敲了一記,傳來堯椹的聲音,“走吧,回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