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
謝錦添腦海中回想起過去，縱有千言萬語，都無法一一訴說，不知從哪說起，不過他這些年也自覺心中壓抑太久，一直想找人訴說。
“在我小學時，父母迫于生計，將我寄養(yǎng)在大姑家里，那時候還小，也不知道什么，反正也有吃有喝的，就住下了。
和大姑的孩子也就是我表哥一起玩耍，也不少惹禍，偷東西，搞破壞，一點不讓人省心，有次爬到樹上摘果子吃，抓住一根被蟻吃空的樹枝摔下來骨折了。父母便回來將我接走了，那是我印象中的第一個家，在遠離城市的郊區(qū)有一間小門面，里面透了微微的燈光，母親操作著縫紉機給人織一些床單。她看到我后好像說了些什么，但我記不清了，大概就是想我了之類的話。
來到陌生的城市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上學后，很多同學都嫌棄我，那時我一直流鼻涕嘛，都不愿和我玩，課堂上我也老是擤鼻涕，老師也煩的我要死，經常讓我罰站，升學到初中，也沒有朋友，總感覺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里，把我關在門外，我也沒少受到欺負，經常性的把我座位的椅子搬到垃圾桶，或者在我座位亂涂亂畫，有時男生一起玩疊羅漢就把我壓在最下面，上課時也時不時莫名其妙的被東西砸中，老師反而拿粉筆扔過來說我擾亂課堂，那時候他們都不太歡迎外來人口。有一次被人冤枉偷了同學的東西，父母只能被迫賠償他們，還把我打了一頓。那時候我喜歡一個女生，知道她愛打游戲，我便陪著她玩，我知道我可能永遠不會和她在一起，但我只是希望她快樂，我因此也沒少被欺負，因為別人也喜歡她，后來被老師發(fā)現(xiàn)，結果肯定挨揍了。那時父母的關系也不好，都是生活的小事，父親沒辦法解決，怨天尤人，就拿母親出氣，有次我看不過去反抗了一下，就被父親舉起來扔出去，扔到地上。
從那以后我更加的叛逆，喝酒，泡吧，上課睡覺，成績一落千丈，班主任想要見我家長，結果我家長沒來，他就拿我出氣，叫我寫檢討書，寫完檢討寫保證書，寫完保證書寫給父母的一封信，這個寫完又寫那未來的規(guī)劃，我寫完交給他，他看都不看，只是叫我出去再寫，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家長，寫了一天，家長也沒來，他要下班，只能放我走了。
可我當時真的難受極了，回到家，只見到父母在吵架，吵的很兇，都在互相指責，說我這樣都是母親慣壞的，母親說是父親的不管不顧導致，父親見說不過母親，便動手去打。
我不敢反抗，只能跑出去，我很害怕，只能去上網，然后被父親抓住了，他們把我拉回家，還把我綁起來用鐵鏈抽打，他很生氣，抽的很用力，盡管我不停的求饒，不停的求饒，但打到我身上的每一下都更加用力，就好像我不是他兒子，而是個人販子，把他真正的兒子拐走了，即使過了這么久，依然記得那種痛覺，像肉體被慢慢撕開，往里面倒上辣椒粉。
母親在旁邊默不吱聲，她也害怕他，第二天我的后背全都爛掉了，走路也走不了，我不想上學，卻還是被拉著去了，放學我不想回家，走到沒有人的角落在那哭泣，很不巧的又遇到了幾個小混混，結果又被欺負了一番，當時身上沒有錢，就把我給打了一頓，傷口裂開流出的血可能嚇到他們了，就都逃走了。我回到家，見母親剛去找我回來，也沒有指責我，而是默默為我擦藥。其實我想，那天晚上，我父親是想把我打死吧。
然后不知從何時起，我沒有再被打，也許是長大了吧，畢業(yè)之后我回到家里，一起分擔著家里的開支，也去做點雜事，掙點小錢，誰知道，受到的卻是每一天的侮辱，我父親從來沒有夸過我一句，當然，兒子如果不是那種在外面賺到大錢風風光光的回家的，肯定要被人說閑話，他一聽到這種話，就抓狂了，回到家里把我一頓數(shù)落，印象最深的無非就是，怎么會有你這么一個沒出息的東西，你也不去照照鏡子，整天這樣好意思嗎，我能養(yǎng)你多少年，你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廢物，整天吊兒郎當?shù)木拖褚粋€傻子，給你花了那么多錢，還不如養(yǎng)條狗，一天天的像個傻子一樣，諸如此類的話語，我從開始的憤怒到漸漸麻木，曾經也去嘗試做一些事，賣點床上用品，做過物流，做過家裝設計師，其實都是挺正經的職業(yè)。但還在做開頭就被父親罵的狗血淋頭，換湯不換藥的就是那些，做這種有什么用？小孩子的玩意，你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然而他卻去嘗試那些養(yǎng)生學，炒股票，搞金融，練氣功，修仙，每一個都虧了不少錢，每當他做的項目失意，就要把我罵一遍：別人家的小孩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那個誰像你這么大的都是總裁了，你卻還是個廢物，生你出來干什么的。
漸漸的我變得沉默，自卑，經常走到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待著，想把自己保護起來，對什么事都不感興趣，我能做的也就是替我母親挨罵。
當然我也想過要反抗，要一走了之，但是一想到母親受的苦，我就想再能替她承擔下去，后來經過我和母親的努力，在城里買了房子，生活也開始好起來，父親卻覺得這房子完全是他的功勞，其實是我們買房子時候沒和他商量，他當時正在聽傳銷組織的課，想去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拉人頭賺大錢，我只能把錢先投資了。
可把他氣壞了，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說的是當時要不是你倆阻止我搞養(yǎng)生館，我也不會被炒股票那騙走那么多錢，我說要搞氣功也不同意，搞金融也不同意，他說自己為了這個家付出了那么多，什么都是他弄來的，到了花一點錢都要跟他斤斤計較，還說我們把所有的錢的捏著，拿去買房是故意阻礙他的發(fā)財之路，買這個破房子有什么用啊，跟著我干幾個月就能掙到了，都怪你這個不孝的兒子，要不是為了你，我哪會去受那么多苦。
后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世界陷入混亂，母親為了救我而死，他下落不明，可能早就逃跑了吧，只留下我一個人?！?p> 謝錦添抬起頭看著天花板，盡全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馮玨輕輕的抓住他的手，也許是想安慰他，但畢竟馮玨沒有過這種經歷，無法感同身受，也許只是覺得挺慘的吧。她的手是如此冰涼。
她舉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眉間，輕輕閉上眼，若有所思。
謝錦添也很緊張，第一次和別人說這些，內心忐忑。
沉默了一會她睜開雙眼，將頭一歪微笑了一下對謝錦添說：“我概括一下，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哈，你…小時候是留守兒童，小學受到地域歧視，中學是受到校園欺凌，家庭暴力，師生矛盾，然后畢業(yè)后輟學，緊接著是創(chuàng)業(yè)失意，父子不合，傾家買房，最后只剩你一個人？”
謝錦添一拍大腿“是啊，對?！?p> 她抿著嘴，緩緩的搖搖頭：“嘖嘖嘖…你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謝錦添苦笑著搖著頭，“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就說吧，你不會相信我的，你看吧?！?p> 她把嘴一嘟，看了一下天花板又看向謝錦添，“嗯…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也太慘了點吧，要是我絕對受不了這樣的經歷，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樣，我總覺得你是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長大的，按理說，你遭遇這些，內心要么很脆弱，要么已經變態(tài)到極致了，但你卻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做事有條不紊，真的不像是受過這么大挫折的人。”
謝錦添開心極了：原來她有在關注我！
“哇，馮老板，你還研究心理學不成?！?p> 她甜美的笑著說“我要是心理學家都不用問你這些了，哈…”
他倆傻笑了一會，然后謝錦添靜下心來問她：“那你呢？也和我講講吧。”
她嘴唇閉的很緊上身微微搖擺似乎有些不情愿，但還是開口了。
“我嘛，小時候跟著幾個男生一起玩，他們玩他們的，我就在旁邊玩自己的，可能就是想有人陪著吧，父母感情…還好吧，小時候生活也不好，他們做運輸?shù)模写螏е?，把我放在一個公園的椅子上，說是去拉一些建筑材料，一會就來接我，就開著貨車走了，我在那，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我心想是不是爸媽不要我了，我就邊哭邊往他們走的馬路上走去，走了好久，走到天都黑了，我一個人蹲在馬路邊上哭，哭了很久，我以為從此以后就只有我一個人了，但是過了許久見到他們的貨車朝我這方向開來的時候，我以為在做夢呢！爸媽停下車把我接走了，還一個勁的說對不起，說是在來的路上爆胎了。其實我知道他們是騙我的，他們是真的想丟下我。然后…就…沒有了。后來，他們對我都挺好的?！?p> 說完后，她的腳像坐在游泳池旁在池里戲水，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嘴里輕輕的哼著什么。
謝錦添望著她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這個畫面：也許當年的她就這樣坐在那期待著。好在結果是好的，上天沒有負她，我真心的替她感到高興。但又覺有些自卑，有些憤怒，卑的是我不夠好，不夠優(yōu)秀。怒的是我出現(xiàn)的太晚。
思來想去謝錦添覺得似乎已無話可接，但這樣靜靜坐著，聽著她在對講機傳來的一段段小哼哼，感受自己心跳的聲音，其實也挺自在的。在他們身外，緊張的戰(zhàn)斗，匆忙的人群，似乎都沒能打擾到他們這份寧靜，這一刻時間就像變慢了，只有謝錦添和馮玨沒有受到影響，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沉浸在馮玨的歌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