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白天又接上了,整個滁州城被籠罩在雨霧中。
下午,雨漸停,左圣使李正淳正背著手望著蒙蒙暗天,突然瞥見右圣使王秉盛疾步而來。王秉盛急道:“探子來報,逍遙閣三車棺槨已經(jīng)出城,似乎準備逃了!”
李正淳面色凝重道:“醉翁酒樓有消息嗎?”
“似乎沒什么動靜。”王秉盛沉吟片刻道,“好像逍遙閣小主生病了,還在酒樓靜養(yǎng)?!?p> “哈哈……”李正淳大笑道,“天賜良機!小主一病,逍遙閣眾人必然驚慌失措,這個時候偷襲必定成功!去準備藥丸,今晚擒拿小主!”
“不必了!”一聲高呼從院外傳來,霎時椒圖護教鄭錦華飄然而至,身后跟著蒲牢護教趙德鈞、饕餮護教林朝羲、水龍旗主郭嘉佑和火龍旗主汪道圣。鄭錦華雙手背后,暗暗陰笑。
李正淳虎軀一顫,已經(jīng)猜出結局,也負手笑道:“鄭護教,你瞞著我去信總教,領到賞賜了?”
鄭錦華嘴角邪笑,洋洋得意道:“不是瞞著,是圣相密令,在下不得不為。奉金圣相之命,即日起撤去左圣使李正淳一切職務,立刻檻送總教!”
王秉盛大驚,急道:“李圣使犯了何罪?鄭錦華,你瞞著我們跟周圣相怎么奏報的?”
郭嘉佑眉頭微皺,上前道:“稟王圣使,周圣相已經(jīng)下令升鄭護教為左圣使,暫時負責緝捕圣童之事?!?p> “左圣使?”王秉盛驚愕萬分,憂心忡忡望著李正淳。
李正淳早有預料,絲毫不覺得意外,依舊面不改色道:“當鷹犬就是好,搖搖尾巴,主人就給吃的,可惜我李正淳福薄,做不得這樣的下賤事。鄭圣使既然跟對了主人,那就好好伺候吧,我祝你平步青云,死得其所!”
鄭錦華面色大變,怒道:“帶走!”一聲令下,院中無人動彈,氣得臉憋通紅。
李正淳大笑道:“不得民心者終失天下,在下坐等!王賢弟、趙護教、林護教、郭旗主、汪旗主,后會有期!”
王秉盛悲戚道:“賢兄,得罪了!”抬手封了他俞府、璇璣、廉泉、天突等幾處要穴。一抬手,門旁侍衛(wèi)忙疾步奔來。沒等護衛(wèi)動手上鎖,李正淳已經(jīng)拂袖而去,神色淡然。見李正淳瀟灑離去,王秉盛黯然神傷,對鄭錦華恨得牙根癢。
鄭錦華歪著屁股坐在大堂北面梨花椅子上,嘴角邪笑,身體不住搖晃,十分愜意。招招手,眾人齊齊落座。鄭錦華笑道:“諸位,李正淳擅自襲殺天魔教妖魔使江問天,肆意挑起神魔大戰(zhàn),其心可誅!不是我鄭錦華要置他于死地,恰恰是他自尋死路。我奉勸諸位不要燒錯了香,拜錯了廟,否則沈柏霖和李正淳就是下場!”
王秉盛不耐煩道:“左圣使有話直說,什么燒錯了香,拜錯了廟,我聽不懂?!?p> 見眾人面色難看,鄭錦華不得不委婉道:“諸位,你們可知周圣相為何能直接下令罷黜李正淳?實話告訴諸位,現(xiàn)在地老已經(jīng)降旨,命周圣相全權負責圣相殿事務。如今神龍教已經(jīng)沒有派別之分,如果有人還惦記著什么圣尊派,那就是自絕于神龍教,李正淳就是下場。另外,圣相命我全權緝捕圣童,既是對我的信任,也是對諸位的信任,如果有人暗通圣童,就是自尋死路,沈柏霖就是下場!”
王秉盛冷笑道:“左圣使真以為圣童是瘟雞嗎?如今圣童武功高強,僅憑我等恐怕是以卵擊石。如果李圣使還在,或許尚有三分勝算,如今李圣使被撤,換成鄭圣使,哼!”
鄭錦華面色難看,氣得牙關緊咬。想起緝捕圣童還需要依仗王秉盛,他不得不收起怒氣,賠笑道:“王圣使說得對,圣童武功高強,還有逍遙閣眾人護衛(wèi),如果硬碰硬,就算李圣使在,也是以卵擊石。我的意思,與其力戰(zhàn),不如智?。 ?p> “智?。俊蓖醣⒉恍家恍?。
鄭錦華大笑道:“不瞞諸位,為了給諸位減輕負擔,圣相特地下令,今后不必生擒圣童,可就地誅殺!”
“就地誅殺?”眾人齊齊臉色大變,驚得目瞪口呆。
鄭錦華得意道:“生擒圣童不易,但是想誅殺圣童,對我來說就易如反掌了!哈哈……這次我要借刀殺人,借逍遙閣小主之手殺了圣童!”
婉瑩正在房中閉目養(yǎng)神,晴兒最知她脾氣,忙躲到門口。二人情如姐妹,晴兒心里清楚,她平時高貴典雅,溫柔似水,可一旦生起氣來,就像刺猬一樣,扎得你遍體鱗傷。
見婉瑩一聲不吭,靜靜坐在床榻,晴兒忙飛身而去,飄然來到天賜房中,神神秘秘道:“天賜公子,我家小主心情不好,你能不能過去陪她說說話?”
天賜一驚,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
旁邊天佑賊笑道:“當然愿意了,你家小主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guī)熜诌@人最是知恩圖報,別說陪聊,就是陪吃陪喝也沒問題?。 ?p> 晴兒抿嘴一笑道:“那天賜公子就是同意嘍?”
天賜無奈道:“在下即刻前往!”
二人剛走到婉瑩門外,正巧撞見夏子龍從房中出來,面無表情。晴兒上前低聲詢問道:“子龍哥哥,小姐心情好點沒?”
夏子龍搖頭道:“不好,這會恐怕更糟了?!?p> 晴兒大驚,忙拉著夏子龍到了一旁,急道:“怎么回事?。俊?p> 夏子龍嘆氣道:“我也不清楚,剛剛神龍教派人送來一封信,小主看后立時面色大變,我嚇得趕緊告退了?!?p> 晴兒吐吐舌頭,只覺頭皮發(fā)麻,忙轉(zhuǎn)身朝著天賜招招手道:“小姐心情不好,公子還是先……”
“晴兒!”婉瑩一聲嬌喝,晴兒嚇得渾身一抖,忙疾步入內(nèi)。
婉瑩站在窗邊,靜靜望著窗外,語氣平淡道:“晴兒,天賜在門外嗎?”
晴兒一驚,從她柔聲細語中覺察不妙,料定必是暴風雨來襲的征兆。見婉瑩面寒如冰,她慌忙點頭道:“是,天賜公子知道小姐心情不好,特地前來……”
“特地前來?”婉瑩苦笑道,“他倒是好心?你把他招進來!”
晴兒撓撓頭,忙扭身到了門外,小心翼翼道:“天賜公子,小姐心情特別特別差,你千萬不要頂撞她,否則小姐非吃了你不可!唉,到時候你師弟該恨死我了!切記切記哦!”
天賜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邁入房中。剛踏入房中,就聽到婉瑩柔聲道:“香雪海是誰?”天賜一驚,本能覺察不妙,嘆氣道:“神龍教左圣女。”
婉瑩冷笑道:“哦?那玉玲瓏呢?”
天賜更是詫異,無奈道:“右圣女。”
婉瑩回頭冷眼逼視著天賜,鏗鏘道:“你與二人是什么關系?”
天賜一愣,只覺頭皮發(fā)麻,一時倒不知道該怎么說。
婉瑩不屑一笑道:“怎么?關系太復雜,一時說不清?”
天賜深吸一口氣,定定心神道:“我一直把玲瓏當妹妹,至于雪海,我欠她太多?!?p> “呵!”婉瑩輕蔑道,“她對你情深義重,你難道一點不愧疚嗎?”
天賜無言以對,不愿意再提起。想起那日二人離別,天賜心中愧疚難當,只覺負她太多。
婉瑩閉目嘆息,幽幽道:“從來只見新人笑,有誰在乎舊人哭?”
天賜一頭霧水,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見他一聲不吭,婉瑩心中更為惱火,嘲笑道:“某些人啊,薄情寡性,天生多情,真是可惡!”
天賜點頭附和道:“是呀,確實可惡又可恨!如果被我碰到,一定閹了他!”
婉瑩一愣,詫異地瞅著天賜,突然怒上眉梢道:“既然你還有羞恥心,為什么要拋棄香雪海?”
“?。俊碧熨n虎軀一震,面色大變道,“這……這……這話從何說起?姑娘是不是聽到什么流言蜚語了?”
婉瑩怒容滿面,陡然甩出一頁紙,氣憤道:“這封信說你曾‘給她灌酒下藥,被圣尊撞見,嚴加申斥,罰閉門思過三日’是怎么回事?”
天賜目瞪口呆,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悠悠往事。當時香雪海初入教,一日天賜與天佑執(zhí)行任務回來,突然撞見她身穿粉裙,仙氣飄飄,二人看得目瞪口呆,紛紛驚為天人。
隔一日,天佑突然跑來神神秘秘道:“師兄,昨天見到的女子你還記得嗎?”
天賜翻了個白眼,無力道:“你當我失憶了???昨天才見到,我能忘了嗎?”
“嘿嘿,”天佑賊笑道,“聽說她叫香雪海,是師父新收的徒弟!”
“???”天賜吃驚道,“香雪海?好名字啊!人如其名,有機會倒要認識認識?!?p> 不久天賜前往拜見上官甫,在桃花亭撞見香雪海,二人一見如故,忍不住寒暄幾句。后來常常借故亭下散步,月下切磋,情誼漸濃。雖然二人都對彼此有好感,但日漸熟絡后,這種男女之情反倒變得難以啟齒了。
一日,天佑因為偷偷溜下山跟蹤香雪海,被關了禁閉,連累天賜也被申斥。天賜心情不好,獨自一人借酒消愁。香雪海心懷愧疚,前來安慰。她原本不勝酒力,卻偏偏多喝了幾杯,喝得臉頰通紅,囧態(tài)百出。恰巧上官甫前來探望,見二人酒后失態(tài),大怒,立刻厲聲訓斥,罰天賜閉門思過三日。
想起這些,天賜腦袋耷拉,只覺有氣無力。沉思片刻,忙申辯道:“當日被圣尊申斥罰過是真,但灌酒下藥是假!我與雪海親如兄妹,我怎么可能這么做?”
婉瑩怒氣沖冠,陡然甩出第二頁紙,憤怒道:“信上還說你‘勾搭玉玲瓏,酒后失德,舉教震驚’又是怎么回事?”
天賜氣得面色鐵青,忙拾起信紙,細細觀望,頓時腦袋嗡嗡響。想起悠悠往事,不禁黯然神傷。當初香雪海還未到神龍教時,他與玉玲瓏十分聊得來,常常對飲月下,暢談奇聞異事,切磋武藝。一次興致濃時,不覺多喝了幾杯,二人竟在涼亭昏睡。第二日教中傳出流言蜚語,上官甫大怒,厲聲訓斥,罰天賜閉門思過三日?,F(xiàn)在想起這些,他依舊對玉玲瓏心懷歉意。
婉瑩冷笑道:“沒話說了?你剛才不是還理直氣壯,現(xiàn)在怎么啞巴了?”
天賜無奈苦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說,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姑娘如果相信我,自然不會信這些無中生有的流言。姑娘如果不信,就算我對天起誓也無濟于事,不是嗎?”
婉瑩怒火中燒,陡然甩出第三頁紙,震怒道:“好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既然你與香雪海沒什么,她為什么要替你認罪坐牢?”
天賜面色大變,急忙奪過信紙,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四肢無力,不禁跌坐椅子上。過了許久才語無倫次道:“不可能啊?為什么?雪海為什么?這……不對,她不可能這么傻?是誰逼她的?難道是圣相?是地老!……不對,鄭錦華在胡言亂語,雪海不會這么做,絕不可能??!除非密道被……發(fā)現(xiàn)了?”
見他雙手顫抖,眼神閃爍不定,婉瑩飄然落座,似笑非笑道:“你總算承認了,你還有什么話說?”
天賜猛然抬頭,怒容滿面道:“姑娘想問什么?又在懷疑什么?如果姑娘質(zhì)疑我的人品,你大可以捫心自問,那晚我可曾動姑娘一根汗毛?”
“有!”婉瑩面如寒霜,陡然起身道,“你不說我倒忘了,這是女子閨房,誰允許你在我房中過夜的?現(xiàn)在連鄭錦華都知道了,將來滿江湖傳得沸沸揚揚,你讓我以后怎么做人?又讓我怎么嫁人?”
天賜一時語塞,氣得頭冒青煙,不禁錘案而起,雙目噴火。
婉瑩余光一瞥,怒氣更盛道:“說什么‘清者自清’,那香雪海、玉玲瓏的事,你倒是解釋給我聽?還有那晚,你為什么要留在我房中?你到底有什么圖謀?如今鄭錦華四處散布謠言,說我失身于你,你如何向我解釋?”
天賜怒氣漸消,苦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姑娘懷疑我圖謀不軌,那在下告辭便是!另外,鄭錦華對姑娘惡意中傷,全都因為在下,在下必定替姑娘討回公道,也替自己洗刷冤屈!山水有相逢,日后若能再見,在下再報答姑娘救命之恩!”
見天賜扭身飛去,婉瑩急追到門口,卻止了步。扶門翹首,只見天賜拉著天佑急奔下樓,頭也不回。婉瑩粉唇微張,卻終究沒有喊出一個字。心中又氣又怒,不禁緊咬雙唇,只覺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忙捂著心口,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