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馬車走到半路的時候，陰沉沉的天下了綿綿小雨。
我閉上眼聽著雨打在馬車頂?shù)穆曇?，心里出奇的平靜。
約莫半日之后，我們到達了林府。此時雨也停了。
快到的時候我掀開馬車窗簾看了一眼，街上行人稀少，林府門前亦然，就只有六七個人在門口等待。那站在最中間的、個頭高大的一臉兇相的中年男人應(yīng)該就是林杰林大將軍，他旁邊那個矮矮瘦瘦卻自帶氣場和威嚴(yán)且美貌冷漠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大夫人孟氏，看得出來旁邊的仆人們都十分忌憚她。再然后是后邊一個瘦弱的低著頭的小女孩，看不清樣貌，不可能是孤傲聰慧的林冰泉，那就一定是林新禾了。剩下人的衣著一看就是仆人，其中又?jǐn)?shù)站在林新禾背后的那個老先生衣裳料子好一點，估計是管家。
聽到我們來了，林大將軍首先露出了笑容。孟氏依舊神情淡淡的，不見欣喜，也不見怒氣。林新禾倒是怯生生地抬頭看了一眼，看得出來十分好奇。
我放下簾子，心中已然有數(shù)。
林將軍知道我的身份，這笑容不過是在外人面前表演出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期盼罷了；孟氏不悲不喜，說明我在她的心中無足輕重，只不過就是個林將軍穩(wěn)固與左相合作關(guān)系的聯(lián)姻工具；至于我那妹妹，唉，就是一個飽受大夫人打壓的小姑娘，連下人都比她敢說話。
至于那羽信中的得病的老夫人，以及林冰泉、林煥夜還有林騰竹并未露面，可見這一大家子表面功夫都懶得對林疏月做全。
馬車停了，老嬤嬤高興地喊了句：“恭迎二小姐回府——”阿蘭掀開了簾子，試圖來扶我。
我笑了笑，推開她的手，說：“不用，不就下個馬車嘛！”說著我走出馬車門“嘭”跳下了車。
果然，孟氏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嘲諷和不屑。林將軍尷尬地笑了笑。最有趣的是林新禾和一眾下人，臉上都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似乎我做了多么驚世駭俗的事。
我假裝沒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笑嘻嘻地說：“疏月給父親母親請安，謝謝父親母親出來接我。這是三妹妹嗎？真可愛！”
老嬤嬤和林新禾一臉惶恐的表情。阿蘭倒是一臉平靜，還有一種早見慣了的表情。這丫頭演技果然不錯，不愧是辛蕪培養(yǎng)的人。
“好，平安回來了就好，疏月從小在莊子長大，性子活潑了點也是應(yīng)該的，不用在意那些勞什子禮節(jié)，走，進屋吧?！绷謱④娝实匦α?，說完帶頭進了大門。
我跟在孟氏后面進了門，裝作好奇地四處張望。但其實在左相作客林府的時候我已經(jīng)多次在這兒的屋頂上趴過探聽他們的“秘密”會見，這兒的布局我還算熟。
林將軍先把我?guī)У搅死戏蛉说脑鹤尤ハ蛩埩税?。這位老夫人年邁且病得嚴(yán)重，白日只能靠在床上，我去問安的時候她還閉著眼睛。旁邊的另一位老嬤嬤低頭站在床側(cè)。
我心里很清楚她是醒著的。
“給祖母問安，請恕孫女不孝，無法陪在祖母身側(cè)為祖母分憂，祖母身體好些了嗎？”我在阿蘭的指示下跪下去磕了個頭，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林將軍微笑地點了點頭，結(jié)果沒過多長時間他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我低頭跪了將近半柱香時間沒回應(yīng)，就不無關(guān)心地抬起頭扭過去問林將軍：“父親，祖母身子太虛弱睡著了嗎？那女兒可否起來離開了，繼續(xù)在這里打擾祖母安睡也不太好?！?p> 床上的頓時人睜開了眼，這才發(fā)話了，“咳咳咳……哪里來的野丫頭，果然是無人管教！青蔚啊，明日派慶嬤嬤去，好好教教她規(guī)矩。這都要嫁人了，還是這副鬼樣子，說出去我們林府臉往哪兒擱！”
老夫人一臉的怒氣。
孟氏還是一臉平淡地走出來，福了福身，一眼也沒有看我，道：“是，母親。兒媳會好好管教這孩子的?！?p> “行了，走吧走吧。唉，真是造孽！”走出門還聽到老夫人的咳嗽聲。
林將軍把以前林疏月生母薛氏的荷院給了我，作為我目前的居所。那個接我的老嬤嬤一路把我們領(lǐng)到荷院，并說：“請二小姐先整理一番，傍晚酉時到前廳用飯。老奴先去向?qū)④姀?fù)命了?！?p> “謝謝嬤嬤。”我甜甜地笑了。
嬤嬤皺了皺眉。我進門之時還看到她微微地嘆了口氣。
我和阿蘭進了荷院的門，發(fā)現(xiàn)這院子面積居然還挺大，有一個小小的荷花池，不過此時沒有荷花盛開，少了許多風(fēng)味。
進了主屋，發(fā)現(xiàn)并沒有多少灰塵，許是知道我要回來早早地打掃過了，擺設(shè)都很整齊，一點也不像十幾年沒人住的樣子。
我激動地撲向那張看起來柔軟的大床，“天哪，我做夢都想有一張這樣的床！”
“小姐，咳咳，這里是林府，有很多規(guī)矩，注意影響，讓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就要大做文章了?！卑⑻m無奈地提醒。
“你家小姐我什么時候怕過這些那些什么有心之人來一個我打一個?！蔽覔]了揮自己的拳頭。
要是林疏月還活著，就憑她小時的“光榮”事跡，和奶娘不敢隨意管教這個小主子放縱其胡鬧的態(tài)度，我就能推測出她估計也是這樣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不過她還真的挺對我脾氣。這就是，我就是這么放浪不羈愛自由，你們也不敢對我怎么樣。
阿蘭在旁邊把包袱一點點收拾好我就東逛逛西看看，其間碰倒了窗前一個花瓶，打翻了桌上一個硯臺。
“門外的人走了?！卑⑻m和我一起手忙腳亂地收拾碎片的時候低聲說，碎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掩蓋了我們的聲音。
“嗯，我聽到了。估計在我出嫁之前孟氏還會派人來監(jiān)視我，辛苦你多幫襯一些，重要情報就靠你傳回去了?！蔽沂掷潇o地低聲回道。
“咱們都是為一個主子辦事，沒有什么辛不辛苦的，您這么說就見外了?！?p> 說完她高聲道：“小姐，酉時快到了，咱們先去前廳吧，不要讓老爺和其他夫人小姐少爺們久等了。”
“嗯，走吧！”
到前廳的時候，我尷尬地發(fā)現(xiàn)桌子已經(jīng)坐滿了，連未曾出現(xiàn)的幾個人都在。但整個桌子并沒有我的空位。
我暗中看了一圈，每個人都是一臉無辜的表情，卻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果然，這些人表面的冷漠不過是裝出的假象罷了。
可林疏月碰到這種事怎么會尷尬傷心呢，我直接不解地問：“父親，不是嬤嬤通知我在這里用飯的嗎？可現(xiàn)在大家都坐滿了，女兒連個座位都沒有，怎么吃？看來月兒果然不受大家待見，那月兒還是回去自己吃吧，左右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吃飯的。阿蘭，走回吧，真沒趣，還以為和家人一起吃飯很有意思呢！”
此話一出，主位上的林將軍坐不住了。
“是哪個奴才布置的前廳，為什么不給二小姐安排座位？給本將滾出來！”怒吼聲一響，服侍的下人們都驚恐地跪下了。
管家慌慌張張地爬出來跪在了地上，“是，是奴才主持布置的，奴才適才明明吩咐擺碗筷和椅子的婢女們多擺一副了，可誰知這些賤婢忘了。奴才也是老糊涂了，也沒數(shù)數(shù)對不對，就通知開飯了，老爺饒命?。 闭f著又往后看了一眼，“阿水，阿秀，還不出來認罪非得等著我念你們的名字嗎？”
兩個頭頂突然砸下來一口大鍋的婢女不甘心又驚懼地出來跪在管家后面。
呵，好一句老糊涂了，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呢？
“老伯伯，你真是有夠糊涂的！父親，這么糊涂的管家，連飯桌上的事都管不好，能管好這府上的事嗎？”我好笑地打趣道。
飯桌上某些人的臉上掛不住了，表情萬分精彩。
“這兩個賤奴拉出去先打個十鞭！再有，金管家，你是真的老了。念你這么多年盡心盡力，這次就當(dāng)一個教訓(xùn)，下次若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先自己滾出府吧?！?p> “是，是，謝老爺開恩，謝老爺開恩?！惫芗疫B磕了幾個響頭。
“父親，女兒剛回府就罰人，多不吉利??！這次就算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人都會糊涂的嘛，那兩個婢女肯定受了管家伯伯的‘影響’，糊涂了也是正常。”
那兩個婢女連忙趴在地上不敢起來。
“算了，就聽疏月的，滾吧，今天本來是個高興的日子，別被你們幾個賤婢給破壞了氣氛。來，疏月，坐我身邊來。”聞之林將軍身旁的孟氏冷冷地盯了我一眼。
一番收拾，我終于入座了。
“疏月，來，認一下你大姐和大哥，還有小弟弟?！?p> 我朝著林冰泉的方向點了點頭，笑著夸贊道：“大姐姐好，大姐姐果然長得漂亮極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p> 一桌人的表情都怪異極了。林冰泉還是那樣，驕傲地像一只昂首挺胸的母雞，仿佛沒聽到，并不搭理我。
我心中冷笑，無視我？
“父親，請問大姐姐耳朵是不是不太好呀？那我說大聲點吧?！蔽抑袣馐愕爻沁叴蠼辛艘宦暎按蠼憬愫?！”這一聲把桌上的人都嚇了一跳。
“泉兒，怎么回事？疏月叫你呢?！?p> 林冰泉冷漠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目光里的厭惡是怎么也蓋不住，說：“二妹妹好?！?p> 我又轉(zhuǎn)向林煥夜，“大哥好！”
“二妹妹好，哎呀我這突然回來的妹妹，還真是與眾不同??！不過，我喜歡！以后常來找我玩兒?。 绷譄ㄒ惯@人倒是挺有趣，朝我邪魅一笑，再加上長得挺陰柔的，果然是一個風(fēng)流浪子。
“小弟好！”林滕竹倒是禮數(shù)周全，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個孩子，能看出有些武功底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禮，道：“二姐姐好?！?p> 我對坐在最下的兩個低頭不語的女子也問候了一聲：“二姨娘，三姨娘好?！?p> 那二人吃了一驚，忙擺手：“不敢不敢，給二小姐問安?！?p> 林將軍這才拿起筷子：“好了，都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眾人才心思各異地開飯了。
一時間飯桌上只剩碗筷聲。
我夾起一只誘人的雞腿就大口咬了下去，還嘟噥著：“天哪，真好吃！”阿蘭著急地在后面低聲提醒我：“小姐，注意在這里以后吃飯不能說話，也不能太大口吃?！?p> “規(guī)矩真多，還是莊子里自在?！?p> 我又嘀咕了一句。
孟氏臉上的嘲諷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