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市中心醫(yī)院里,馬成功最后一瓶液未輸完,呆呆望著病房頂,回憶或反思。曾姍姍那時候照看自己,現(xiàn)在又照看自己了。曾姍姍時而望一眼輸液瓶,滿眼困惑或迷惘,暗笑難以琢磨的馬成功,說不清道不明的馬成功,死里逃生的馬成功。
因為來了曾姍姍,馬、溫不在一個病房住。其實是溫爸爸不同意女兒、馬成功一個病房住,醫(yī)院尊重家屬的意見一個科室兩個病房分開了。曾姍姍自己脖子上馬成功脖子上的玉墜兒摘下來還給了溫爸爸,以示對溫珂兒不明智的做法表示反對了。覺得溫珂兒與嚴麗麗儼然不一樣,不咋恁瘋狂,心里翻江倒海做故事兒,幾乎連死也不怕,礦井里摟抱著,那么個丘老板看著么?升井后,醫(yī)護人員撕拽了好一會。曾姍姍像倒了五味瓶,說不出來啥滋味兒,猜測倆人沒有生存希望了,愛從心底暴發(fā)了。
對于曾姍姍馬成功很是悖理了。俗話說:“貓吃生姜羊上樹”、“按住葫蘆瓢起來”、“人越忙雞上墻”……紅坎肩兒的事情沒有給曾姍姍說得清,又一樁給曾姍姍說不清。
昨天一下井,馬、溫全身“武裝”頭戴礦燈安全帽。溫珂兒覺得挺好玩兒,搞笑說:“咱也學(xué)礦工下下井,礦井究竟是啥樣子,奇石頭究竟是啥樣子……”暗罵道:“幾位老板真沒有種,礦工不是天天下井么?輪到我們害怕了?倒沒有女性膽子大。”
至井底,丘老板按警鈴,身先士卒出罐籠。在耀眼的防爆燈光照耀下,見十幾米不規(guī)則圓的大空間。馬成功覺得像個大地雷內(nèi)空間,垂下的電纜線是長長的引捻子,與溫珂兒、丘老板是“地雷的炸藥”了,稍有不慎就有炸響的可能性。若那樣,老天爺點錯鴛鴦譜兒了,與溫珂兒在這兒永恒了,對曾姍姍的承諾落空了;或者被那些老板捧殺了,丘老板給我們當仆人,提壺送水吧!覺得這種想法不吉祥。
溫珂兒左右看上下瞅,井壁張牙舞爪如猛獸,怪石嶙峋甕聲甕氣響。能把自己與馬成功給吃了,浪漫遐想消失了,這才知道啥是懼、啥是怕。不慎踏進一片淺水中,驚詫一聲叫,忙馬成功胳膊肘。丘老板扶扶她說:“美女,沒有下過井,小心點兒。那些人不敢你卻敢,巾幗不讓須眉?。∨畯娙顺隳獙侔?!你是老溫家榮耀啊!”
溫珂兒甩開丘老板猥褻的手,恰如進入一個冰窖里,魔窟里,覺不出絲毫溫暖來。
“你們看,就是這么個玩意兒??!好大一塊難得的石!女媧娘娘煉就的彩云石,太上老君八卦爐復(fù)煉的石,孫悟空弄過來的墊腳石;只有見到它,才可能相信它,不見到不可能相信它。那些老板們沒有提前見到它,真是膽小??!真是沒那種福份啊!”
三天時間里,馬、溫一下子看見了丘老板一而再、再而三炫耀的這石頭。長約八九米,寬約兩三米,脫俗奇特一個“睡美人兒”,一時想不起來哪兒見過如此大的奇石或者“睡美人兒”,被一層隱約的紗織物覆蓋著。之后,丘老板把防爆燈往前挪了挪,掛井壁另一顆釘子上說:“年輕人,看這種東西得仔細看,認真瞅,看準了不認為我丘某人騙人了,若不是太上老君八卦爐里煉,不可能這么精致啊!”馬成功用腳下殘水通身洗一洗,指甲蓋摳了摳,現(xiàn)出了“睡美人身上”旋轉(zhuǎn)扭曲晶瑩剔透的花紋了,好多小花紋連結(jié)著大花紋,小圖案連結(jié)著大圖案,色彩大多是紅黃蘭白色,經(jīng)緯分明一點兒不斑駁、不混雜。有太多的宇宙密碼在里面,不懂行的能看出門道來,懂行的那就別說了。如若溫家父子在,當場拍板定價錢,真掏1000萬,連明徹夜弄出去。自己的使命不就是“看看”或者“抬抬”么?這么大的石頭誰能抬得動?只有切割成小塊搬出去。生毛胚子這么好,精湛的手藝碾出來說不定多么好,大自然魔筆切割“睡美人兒”覺得可惜了,倒不如弄大礦井壁吊車弄出去,能雕琢出來個大大的觀世音,立NY市博物館,算得上鎮(zhèn)館之寶了,好多人敬仰了。要么是胡謅《紅樓夢》的曹雪芹,賈寶玉嘴里銜的玉,心虛怕成眾矢之的,“甄(真)事隱賈(假)語村”不打自招了,隱含著騙人了。
溫珂兒探下身子摸一下,在行般指頭彈一彈,指甲蓋摳一摳,顯得很老到。覺得丘老板開價開低了,這石頭不止值1000萬,能值幾千萬或者一個億。心想說:“一定給爸爸提建議,不管多少錢也要買下來,或者敲低些價錢來……”此時,丘老板罐籠里拿出把大鐵錘,毫不猶豫邊角砸下去,掉下來拳頭般大一塊石,斷口處好多彩花紋。交給馬成功說:“帶給你岳父看,成色究竟怎么樣。我這人非常他娘的犟筋頭,那些老板們想買我倒不賣啦,連井都不肯下的人想買這石頭,別他娘的天真啦,別他娘的美夢啦!”
馬成功問:“丘老板,是誰定位礦井在這兒呢?挖出來這么塊石頭呢,是否有沒有預(yù)感呢?或者老年人傳承這兒有這么塊石頭呢?”
丘老板說:“自然有磁場,有夢境,有羅盤。工程師定位在北坡,定位在北坡沒有這檔子事兒啦,挖這么個井窟窿我算賠死了,塌一輩子窟窿了。”
溫珂兒說:“丘老板,我代表爸爸一定買。不過價位太高了,能否降下些,減少些,其余的你就別管了,我們自己切割弄出去,800萬可以商量么?”
丘老板咂一下嘴說:“姑娘咋那么絮叨呢?我說的就是一口價,聽起來1000萬是天價,想起來便宜到家了,女媧娘娘的彩云石,太上老君復(fù)煉的石,孫猴子的墊腳石,上天入地哪兒尋找呢?天下獨此一塊??!這兒是續(xù)寫神話?。∧惆仲I下來能賺幾千萬,上萬萬,啥本啥利?。坑心募沂^能與女媧娘娘聯(lián)系一起呢?這價錢連我挖井的工本費也不夠;說來我還是開價開低了,應(yīng)該1200萬或者1500萬……”
馬、溫并不知道死神逼近井上丘兒子正解狗鏈子,狼狗礦井里死一遭,呆下去沒啥意義了,醞釀著逃跑了,不經(jīng)意掛落了電纜線;換一種說法,暗物質(zhì)操縱或者反作用律,狼狗報丘老板拉它下井差點死去的仇。
溫珂兒含僥幸心理,減一點兒是一點兒,賺一個是一個,并不知道有次死亡歷程。繼續(xù)說:“丘老板,如果價錢商量好,我們自找切割機,切開了往上搬,至于公安局派出所什么的,我爸爸找人協(xié)調(diào)去。”
這時間,井上續(xù)下的防爆燈熄滅了。
沾沾自喜的丘老板腦袋“嗡!”一下炸響了,或者脹大了。咂一下嘴說:“哎呀喂,這小子,這小子啊,電怎么停了呢?我兒子對電上不懂啊!很快缺氧的,很快死人的……”丘老板湊著頭上的礦井燈,跌了一大跤,爬起來,蹚幾腳深深淺淺的水,從井底下往上喊:“喂,喂!怎么停電了呢?怎么停電了呢?這孩子,這熊孩子??!”
上邊沒有應(yīng)聲,從井下往上瞅同樣饅頭大小一個孔。溫珂兒僥幸心理早飛九霄云外了,再也聽不見怪怪的聲音響,直往馬成功身邊捱、身邊湊:“功哥,功哥……”丘老板嘟噥說:“這可咋辦??!怎么會這樣呢?怎么停電了呢?機組壞了那就壞菜了,用的天數(shù)可是不少了,真給我出了大力了,買過來從沒有出過啥毛??;挖井時本想村子里扯個線路來,不用發(fā)電機,可大電有時候也會停,也會壞?,F(xiàn)在想起來還是兩手準備好……”丘老板絮絮叨叨很急躁。
按警鈴不響。仨人用頭上的礦燈采著光。是那狗鏈子掛斷連結(jié)發(fā)電機組的電纜線,燈滅了。丘、馬、溫咋會知道呢?
至此,馬成功望著丘老板縱聲笑開了,說不清被溫珂兒或丘老板忽悠了,就覺得比謝三兒打傷眼更殘酷。笑得丘老板毛骨悚然滲出來一身汗。溫珂兒踏幾腳殘水同樣往井上喊一陣:“小賓、小賓?。≌厥聝耗??咋回事兒呢?沒有電了呢?”馬成功說:“丘老板,我們終于知道那些老板不愿意下井的原因了,那些老板的命比我們的命更值錢,看來你丘老板掌握著生死簿,你說叫我們死就死、活就活,我們的小命在你手里攥著呢,你比那閻王爺更家伙!”
丘老板說:“小馬,我也不知道它娘的怎么了,狗下一遭沒有事兒,我下一遭也沒事兒,奇怪了就,邪門了就,你們一下反倒出事了?!鼻鹄习逑袼麅鹤右话惚е^,蹲下來不說話。后來反駁說:“害了你也是為你岳父吧,為你岳父賺錢吧?那我呢?我只是想弄些工本費,還那貸款的錢,為你們老溫家賺大錢!”
馬成功說:“我與小溫是同學(xué),老溫不是未來我岳父;我是來蹭飯的,吃飽撐的當什么義工的!”
丘老板說:“我不管你們怎樣勾搭著,你們不找上門咋會在井里呢?嘴是兩張皮,咋說都有理,我要說溫老板害了我呢?”馬、溫困惑想不通,弄不懂啥因果。丘老板又往井上喊一陣之后說:“小馬,事已經(jīng)至此了,啥話別說了,相好也好,岳父也罷,螻蟻尚且惜生,我們不能在這兒慪著死,等著死……”
馬成功惡狠狠問一句:“丘老板,幾年不下的礦井敢下么?這么塊神奇的石頭敢撈么?你什么文化水平,懂得螻蟻惜生么?”
丘老板發(fā)急了,大怒說:“我狗屁不值!目不識丁!初中文化,小學(xué)文化,只認識男女廁所啊!小馬,啥話別說了,諷刺挖苦也晚了!你們倆,說不來。我從送風(fēng)井行道爬出去,修發(fā)電機組查電纜線路去。那幾位熊老板說不定咋著耍俏賣乖了,說不定逃走了;你們倆太年輕,死了太可惜,萬千個想不到出現(xiàn)這種事兒??!”
馬成功問:“丘老板,這樣可以嗎?”
丘老板答:“事已經(jīng)至此了,能有什么法子呢?這是活命的唯一辦法了!”馬、溫看丘老板人不咋樣倒果斷。安排說:“那么你慢點兒。丘老板,我們能否隨你斜井行道里爬出去呢?”丘老板搖揺頭說:“斜井洞口小,氧氣散發(fā)快,20多度斜角沉積好些爛污泥,一缺氧那就壞菜了……”馬成功揣摩這句話的份量了,丘老板是否先逃呢?如果出事了,丘根懷別想賣石頭,溫爸爸不可能買石頭。在頭頂?shù)V燈光線下,丘老板踏著深深淺淺的水,跌跌撞撞往進風(fēng)井巷道鉆去了。馬、溫用頭上的礦燈照著路,見洞口參差不齊,兩米方圓不規(guī)則的洞,丘老板塌著身子往斜井巷道蠕動的屁股縮小了。
溫珂兒或許嚇傻了,湊頭頂上礦燈,望馬成功滿眼情分流淚了,說:“功哥,功哥,咋回事兒呢?冤孽么?情債么?說一千道一萬我不該非要你隨我南陽來;我再愛你不該這樣子,你不知道,這些日子矛盾極了我,鬼迷心竅了我,睜眼看見你,閉眼夢見你;可你有曾姍姍,說不清道不明非要你幫助我爸爸撈石頭……”
馬成功望望頭頂碗口大的洞口說:“如果我們出事了,你就是康淼淼,我辜負了對曾姍姍的承諾了。自古人生誰無死,可塵世上怎樣認為呢?茶余飯后街頭巷尾扯閑話,添油加醋編故事。說實話溫珂兒,我確實幫助你爸爸看石頭、撈石頭。那記述我故事的“天上口”能否還原真實的馬成功不一定;能否有正義感不一定?!敝?,無限依戀地說:“‘天上人間終相愛,梁山伯與祝英臺!’不過他們在上邊,我們在深深的礦井里,我們在這兒連螻蟻也不如,想活活不成,想偷生偷不成……”
溫珂兒嗷嗷哭了說:“功哥,你挖苦我、嘲笑我。我不該像你那康淼淼。至此還在說笑話。功哥,你說,我們會不會缺氧死?死是什么滋味呢?”
“天知道死是啥樣子……”馬成功癡情望著像康淼淼的溫珂兒。
溫珂兒泣不成聲了說:“功哥,從進校的第一天,我注意你,端詳你,揣摩你,進婚姻殿堂的是我們倆,借王蘭蘭的女兒發(fā)燒期望接近你;其實王蘭蘭是斧陽人,故意說成濮陽人,考驗?zāi)阌袥]有仁愛心,愿不愿意幫助王蘭蘭找那可惡的謝遇三;想不到被謝三兒打傷了;給你錢又怕還我錢,躲著你又想接近你,我無所適從不知道何種力量非要與你好;戀情很神圣,盡管你有曾姍姍,我心里矛盾得難以自拔了;人有愛的權(quán)力,我覬覦地球倒著轉(zhuǎn),我幻想太陽西邊出,我是愛著你的人,我是想著你的人;我是那康淼淼,現(xiàn)在我就是康淼淼,功哥,期望你把康淼淼找回來……”
“溫珂兒,別這樣,別這樣價好不好?丘老板修那機組了,我們命強,命硬,不一定死,不會死。我復(fù)讀的窮學(xué)生不值得這樣子;如果真是出事了,我們抄近路尋找下輩子,仍是那兩口子……”馬成功深情捧住了溫珂兒的臉。
“我不啊,功哥!”溫珂兒很執(zhí)著、很任性。偎馬成功懷里像依靠挺拔的山體上,大樹上,一任淚水橫流了說:“咋也想不到這兒出事了,我不想抄近路,只想這輩子,人生這么著不盡意,曾姍姍說不定咋著埋怨你。那天看出來,是不是與王蘭蘭發(fā)生故事了?”
“……”馬成功抑制不住肆意的淚。
“功哥,我們應(yīng)該咋辦呢?”
“丘老板肯定爬出去,修機組……”
“我覺得丘老板先逃了,扔了我們了;丘根懷不是啥好人,只想發(fā)大財,如果爸爸、哥哥在場肯定想法子救我們。老警們小題大作了,太不通情理了,砍棵小樹點些篝火拘留爸爸、哥哥了。我侄兒說不定急成啥樣子,嚇成啥樣子。小賓是我們溫家的獨苗子,我最疼侄子溫小賓……功哥,我不想死,不想抄近路;你還有那曾姍姍,與你慪著氣,真心愛你她才那樣子。我們命運咋這么個樣子啊,也許在這兒終結(jié)了;真有些悖理了,真有些虧心了……約你來‘看看’‘抬抬’這石頭,聚成千古難回的錯。其實我沒有那小屁孩兒,為不影響你與曾姍姍的關(guān)系故意杜撰的,不知道情緣仙子給我們定的啥因果,學(xué)校那么多男生偏偏不喜歡,不為你寫兩篇屁文章,只為你‘小木匠’,只為你馬成功,玉墜兒本來我們兩個戴,覺得我就是那康淼淼,她送你紅坎肩兒,我送你玉墜兒;有時候在反思,這樣做對不對,理智不理智,道德不道德,悖理不悖理,虧心不虧心;斬不斷,理還亂,我有這么個悶葫蘆打不開,我控制不住自己,不當自己的家;不斷覺得自己蠢,很卑鄙,像小偷,突不破道德的防線把你奪過來,說實話我對不住曾姍姍。也許我們從這兒抄近路尋找下輩子;天上人間終相愛,梁山伯與祝英臺……”
“溫珂兒,別這樣,増長些信心好不好?我們肯定會出去的,一定會出來的,丘兒子不可能不管我們的;老板們不可能不管我們的……”馬成功捧著溫珂兒的臉,心里滲出淚來了。
溫珂兒語無倫次的話,馬成功惦念曾姍姍,聯(lián)想康淼淼。呆望溫珂兒,望一下井上饅頭大小的礦井口,拿不出來泰山崩前不驚不嚇的心態(tài),顧不得幽默逗趣兒說笑話,漸漸被溫珂兒攪纏得眩暈了,弄不清酒醒何處魂歸何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