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姑姑、姑夫帶兒女來串親戚，祠堂里給列祖列宗焚了香磕了頭；給老五爺、爺爺奶奶帶了禮，拜了年。馬、曾給姑姑、姑夫上輩親戚鞠了躬。第一次見面，親戚夸贊曾姍姍一陣，并且給壓歲錢，曾姍姍不好意思接。姑姑、親戚們說：“姍姍，就拿著吧，頭一次見面，是個認(rèn)親禮兒，明年也就不給了?！痹鴬檴櫷屏送平幼×?。席面上，馬成功的二姑父三說兩說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來堂屋神像張玉皇，駕前的四大天將，最早出現(xiàn)在南北朝，成神于曹操司馬懿的魏晉之后。自從盤古開天地，天上神佛仙圣多了，熙熙攘攘，無神無主，開始爭斗，諸位神仙推崇太白金星下界尋找德才兼?zhèn)涔懒忌浦?，為天地三界統(tǒng)領(lǐng)大帝。太白金星化個賣油的老者，高喊著：“賣油，賣油啦，一葫蘆4兩，三葫蘆半斤啦！”（當(dāng)時16兩一斤）這天賣至頓丘縣武先莊，村民覺得賣油者傻，都不買4兩，全部買半斤。只有張玉皇4兩4兩地買。賣油老者說：“為什么不買半斤呢？”張玉皇說：“買半斤您老會賠本?！辟u油老者說：“我賣遍大江南北，豫皖魯趙，秦隴巴蜀，并不賠本，就買半斤吧！半斤半斤多買幾次也行?。 睆堄窕视仲I了幾葫蘆油，并不買半斤。太白金星聞此人小名張百恕，大號張玉皇。為人公道正直，樂善好施，馳名遠(yuǎn)近鄉(xiāng)里，四鄰八舍鬧矛盾都去找他，一說就解，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都說：“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天高摸不著，去找張公道?！碧捉鹦峭辖鐓R報，推崇張玉皇為“天地三界十方萬靈主宰”。一直延續(xù)到明朝惠帝年代，玉皇大帝人格化、倫理化。之后，馬成功的二姑夫又說起來清豐縣武先莊，看似地勢低洼，蓋房子不用打夯，打夯會出水；糧米比一般地方收成重，病蟲害少，成色好，價位高。如果某一年雨水大，武先莊淹了清豐縣全部淹，斷種斷收沖船至BJ。后來武先莊出了孟二神仙、迷仙姑、楊二郎諸神，自此更名為五仙鎮(zhèn)；至現(xiàn)在村西有高土臺子二畝地之大，是當(dāng)年張玉皇成神升仙的地方。
二姑夫談歷史，談典故，很系統(tǒng)，很哲理，舉出來很多例子。曾姍姍、馬成功聽得津津有味兒。無意中敲打了馬成功的三姑父，想起來家中難以道及的隱秘事兒，難免喝高了，嗷嗷大聲哭開了，酒水胃液吐一地，著實(shí)鬧了大半天。馬成功的爺爺臉上很不樂。
原來，三姑夫家紙房鄉(xiāng)靳莊村，與馬成功曾是同學(xué)的靳銀花一個村，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頭。三姑夫靳更朝，有上輩人的歷史舊賬牽扯著，認(rèn)為被村里人欺負(fù)了，極大冤屈了；原先父母在世那條路能夠走，父母剛?cè)ナ滥菞l路不讓走。就說：“俺村咋沒有張公道??！咋沒有張玉皇啊！咋沒有人管管這種事兒??！”靳更朝硬拚，拿出來鐵锨或撬杠幾次與此人對著干，村支書鎮(zhèn)住了。馬成功的三姑夫極大委屈了，小酒一灌，微醺上頭，肝腸寸斷，鼻涕一把淚一把，胃里的黏液湯子一股腦兒倒出來……
三姑姑就說自己的男人了：“靳更朝，誰敢封那條路？不讓走還是走著嘛！村支書也沒有說不讓走，鄉(xiāng)黨委也沒有說不讓走。不說自己是濃包，大笨蛋，這大過年的，在這兒哭，在這兒鬧，別丟人現(xiàn)眼啦！”停一下又說：“靳更朝，那時候嫁了你沒法啦，知道你這熊樣子，真是不嫁你?？茨隳欠N能耐啊！看你那種出息啊！看你那種小樣??！”
一家人規(guī)勸說：“‘人爭一句話，神爭一爐香。’那條路全村人走咋不讓你走了呢？你還是有些事情沒辦妥、不周到，有句話叫‘買賣不成話不到?！逯矝]有說不讓走，鄉(xiāng)政府更沒有說不讓走……”又說：“更朝能走不能走，要么住下吧？明天走……”
馬成功的三姑姑說：“住什么??？這大過年的，喝多了。丟人不？爬也得給我爬回去！滾也得給我滾回去！喝點(diǎn)尿酒哭，哭什么哭！哭出道理來你就哭，不叫走那條路還是走著嘛！回去全摔了酒瓶子！停你三天伙喝稀湯！看能長點(diǎn)記性不？”馬成功的二姑夫似乎看笑話。戲謔說：“你沒見戲文里的劉皇叔，江山全是哭出來的，你家日子會好，會紅火……”
馬成功的三姑姑說：“就你二妮子家把他灌多啦！你一敲鑼他傻著臉就上桿，你把他當(dāng)猴耍！這樣的日子就挺好、就不賴。咱平頭老百姓，不要恁紅火！”
這些話逗樂了全家人。送走客人后，曾姍姍對馬成功說：“你們家喝的全尿酒。”
馬成功說：“曾班長沒有喝酒么？”
曾姍姍說：“偏本班長沒有喝酒?！庇终f：“我在審視你馬成功，揣摩你馬成功……”
馬成功說：“揣摩我些什么？我蕎麥皮能軋出來油水么？不就那些故事么？我沒有喝醉。喝些尿酒沒有哭……”
曾姍姍說：“我能……我能對你說說么？”
馬成功說：“看，曾班長拿我還見外，你且說。對我沒什么能不能……”
曾姍姍說：“自入校，與你馬成功不到半年時間里，破村史、‘?dāng)D三十’‘?dāng)D四十’、認(rèn)干女兒、?？习l(fā)文章、給飯店改名字、接下來紡織廠變成了服裝廠。你嘴貧、你浮躁、你賣聰明、回家為代村官兒，似乎變了個人，逐漸該說就說不該說就不說，變得老成了。比如說，豬兒大伯家仨兒子，明知道仨貨爛泥吧扶不上墻，不可能當(dāng)廠長，當(dāng)廠長會弄砸，怕得罪人你不說，把皮球踢給于干事、李明輝說，與狼狽為奸同工異曲了；如果說‘?dāng)D三十’‘?dāng)D四十’發(fā)文章是勾引女孩子，是明孬，皮球踢給于干事李明輝是暗孬、是悶孬。年齡大是老奸巨滑了，或者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就是了。我說的當(dāng)真吧，我沒有說錯吧，馬成功？小木匠哥？”
馬成功說：“曾班長，我年齡并不大，挨不到進(jìn)軒叔那層次。其實(shí)我為豬兒大伯好，為他們兒女們好。也正在李明輝于干事責(zé)任范圍內(nèi)，再說我代村官兒不敢恃才傲物，說話沒底氣，‘名不正則言不順?！绻荫R成功真是‘狽’，你曾姍姍就是‘狼’，只有與‘狼’共舞了，或者狐假虎威了；條條大路通羅馬，人人性格不一樣，工作辦法不一樣，策略技巧不一樣。若說我馬成功賣聰明，那是我水平提高了，與你協(xié)同合作進(jìn)步了?！?p> 曾姍姍說：“不為錯。你就是給馬滿意的娘小短腿兒做工作，相應(yīng)耍了那嬸子，那嬸子倒滋溜溜地美……”
馬成功說：“我挖空心思想點(diǎn)子，只有那樣辦。這叫‘和稀泥’，也叫‘和事佬兒’。也許我代村官最高權(quán)力了。”
于是，定下來租大衛(wèi)丈哥的車，探訪民間傳說，五仙鎮(zhèn)是張玉皇升仙成神的地方；當(dāng)年孫臏在七保安村擺龍門陣，龐涓被射死磨盤街；可史書記載孫臏用減灶臺的辦法，龐涓被射死馬陵道，也就是現(xiàn)在的莘縣馬陵村。探訪七保安村，與史書記載是否相同呢？
并且定下來以三姑夫嘴臉各寫篇短文，不敘述原因，只寫嘴臉，因酒醉而酒醉，因嘴臉而嘴臉，寫出特色來，痛心疾首來，酣暢淋漓來，少則300字，多則500字；有能耐哪怕寫成快板書、蓮花落、詩歌或者雜文去，誰敘述原因打零分。結(jié)果，給張老師看，“妖精”妮子看，“間諜”徐新寶看，全班同學(xué)看，還是那句話：“看誰寫的好，看誰寫的棒。”馬成功說：“中，行啊。不虧是班長，這樣能夠鍛煉我們呢！”
曾姍姍說：“我們就寫??！”
馬成功說：“晚上就寫唄！”
曾姍姍說：“挺有意思的，晚上就寫??！”
下午兩點(diǎn)鐘以后，幾個村聯(lián)合起來跳大頭舞、扭秧歌、打花棍、劃旱船、踩高蹺；并且學(xué)楊韓村、庫韓村“五道腔”“四道韻”，“唱秧歌”“跳秧歌”；并且扮有《藏舟》、《劉?？抽浴贰ⅰ剁娯讣廾谩?、《梁山好漢鬧花燈》、《哈巴官坐柳椽》什么的，伴有鑼鼓嗩吶，鄉(xiāng)土氣息濃郁，風(fēng)格滑稽幽默。這傳承下來的民間藝朮有時候被鎮(zhèn)政府或縣政府邀請到外村或某縣去表演，最遠(yuǎn)的一次去過HEB省魏縣或武安。早些年一直熱鬧到二月二才停止；這些年時興外出打工，有些人過罷初五六就得走，甚至全家人一窩子搬。與除夕夜拉舞鞭、鐵火龍、都是些技朮人才，只有這幾天“演員”更加精壯些。如說的城市像巨大的抽水機(jī)，把精壯人員抽走了，這些雜耍像戲班子抽去了臺柱子，剩一些老弱病殘再也演不好。馬滿意的娘半老徐娘也過了，綽號“小短腿兒”，裝扮成舊社會老寡婦或者地主老婆子，手拿個大煙袋，硬梆梆的發(fā)辮子往上翹翹著，并且綁朵恣肆張揚(yáng)的花，渾圓屁股扭出萬種風(fēng)情來；有人扮演成小光棍或者二流子，圍繞著“寡婦”婆娑起舞磨蹭著，“咚咚將，咚咚將……”把過年慶豐氛圍推上極致。盤鼓打镲的是馬成功的爹馬老摳、馬相朝、馬彥山、馬玉選、馬發(fā)祥、二存讓、三懷賓、吳強(qiáng)豐等。馬老摳草叢亂胡子早刮干凈了，嘴下巴隱隱約約露著青，仍穿那身迷彩服，不過洗的很干凈，掛壞的洞織補(bǔ)了。馬成功的娘手很巧，抽煙的洞織補(bǔ)成一朵燦爛的花。被娘稱“悶鱉”的兒子馬滿意，胡同里出來了，見娘樂滋滋地裝扮成這形象，不但對娘不高興，對媳婦高美巧不高興，上學(xué)的兒子不高興，扭頭回家了。他爹馬彥軍站那兒抽著煙，樂滋滋地看，有人攛掇他扭秧歌，馬彥軍望了望沒有去。
馬成功、曾姍姍家里岀來了，有人把大頭舞頭殼遞給曾姍姍。曾姍姍看了看頭殼，戴好后，問：“好看么？我能扭好么？”且舞且走扭起來。那馬滿意的娘小短腿兒越發(fā)逗人樂逗人笑，越這樣“寡婦”“二流子”越上勁，越矯情，越發(fā)扭的好，越發(fā)出洋相；有人拽“寡婦”褲子沒有拽下來，被“寡婦”踹一腳，人們哄聲笑開了。
過年了，奢侈了，摩登了，靚麗了，吃飽撐著了，十八戶村、康轱轆村、李家樓村、城南村、劉莊村、五城村、前后蘇村統(tǒng)統(tǒng)吃飽撐著了。或旅游或團(tuán)聚或者串親戚。清豐縣有種說法叫“吃飽歡。”有人說：“不這樣肚里的好東西下不去。”
其實(shí)，好日子是拼出來的，小康是干出來的，國家政策好，馬成功的爹馬老摳暗打主意不過燈節(jié)就得走，把年前未干完的活路趕出來，下一家材料買過來，等著呢。
此時，村東頭一輛7人座的面包車開過來，人群前有人喊：“停下！”聲音很急促：“?！Ｏ萝?！”且扭且舞的鄉(xiāng)親不經(jīng)意咋回事兒，見跳下車的竟然是康轱轆村康淼淼！或者叫康桂淼。康淼淼下來車毫不隱諱抱住馬成功瑟瑟顫抖哭開了。馬成功本來注視曾姍姍窈窕身姿跳大頭舞，扭秧歌，猝不及防一下子認(rèn)出來昔日的情人或者同學(xué)康淼淼。扭秧歌人群中，曾姍姍且扭且舞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僅僅三年光景，馬成功又見了小時候成天價“成功哥、成功哥……”愛蹦愛唱的康淼淼。青蔥般的年華水杏般的眼睛蕩然無存了，原先披撒的長發(fā)剪成了學(xué)生頭，臉上隱隱黃褐斑，穿戴挺好的衣服全皂色。馬成功與康淼淼凝望，百感交集，千言萬語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談起了。馬成功哥哥般替淼淼擦擦流下的淚，過電影般想小時候那時光，初中那時光，高中紅坎肩兒塞給自己那時光，帶康淼淼縣城學(xué)戲那時光……這時候，村民為這么一幕停下來，漸漸圍上來，愕然望著這倆人，交頭接耳說些話。曾姍姍摘下大頭盔帽子愣那了，驚呆了。馬老摳不滿意瞥一眼兒子扔下鼓槌就走了，回家的樣子像馬滿意不滿意自己的娘一樣對自己的兒子不滿意。
此時，曾姍姍臉像醋缸里浸泡一般。問：“此女子是誰?。俊?p> 那人悽惶地說：“康轱轆村的淼淼吧，成功那原先同學(xué)吧……”
馬成功問：“淼淼，你這是回來串親戚？”
康淼淼說：“年初二，回來看看娘……”
馬成功問：“聽說，你爹他……”
康淼淼說：“一點(diǎn)兒也不虧，判了3年刑……”
馬成功問：“咋判3年刑了呢？”
康淼淼說：“怨誰呢，分明是自找的！”
馬成功問：“多大的事兒呢？判了3年刑？”
康淼淼說：“把一塊兒販過中藥的王天亮打殘了，事兒能小么？人家能畢么？法院說判3年是輕的；一個大活人生生不能干一啥了，主事人殘疾了，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也有一家人過日子，欠那些錢一個籽兒也不給……”
馬成功咂咂嘴說：“這個叔，弄糟成這樣子。據(jù)說你奶奶不在了？”
康淼淼說：“倆月前去世了。還好，娘跟兄弟撐著家……爹爹把我一生害苦了，我懷疑是不是我親爹不一定；與兄弟商量著，過罷初五六監(jiān)獄里看爹去，據(jù)說轉(zhuǎn)新鄉(xiāng)第二監(jiān)獄了……”
至此，見康淼淼穿白鞋，袖箍是為奶奶服的孝。車上爬下來小孩子喊媽媽。曾經(jīng)給倆人當(dāng)過介紹人二嬸子過去抱孩子。那孩子不要二嬸子抱，專要馬成功抱。馬成功攜住那孩子，逗小孩子玩，那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撫摸馬成功的臉、茸胡子。
司機(jī)位置下來康淼淼男人了，個子不咋低，小兒麻痺癥右腿跛。馬成功懷里接孩子，那孩子偏要馬成功抱，專要馬成功攜?？淀淀档哪腥说R成功，瞅著馬成功，猜岀些端倪來，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此事情如同馬成功去南陽，知道困礦井里或許真不去，知道溫珂兒矯情或許更不去。二黃瓜康守江咋也料不到雞飛蛋打兩不得，著意種樹接惡果。好多人評價說：“嘖嘖，二黃瓜康守江不知道咋想的，弄出來這么檔子事兒呢？天作孽有雨、人作孽有災(zāi)?。 ?p> 那天，康守江趕集的路上遇見了一塊兒倒騰過中藥的王天亮，說來，倆人算得上故人了。見康守江這么個熊樣子，趕集的路上趿拉雙破拖鞋，走一步挨兩鞋底子。蔑視中，朝康守江脖子上捋，捋著捋著沒意思。問：“你康守江平素干些什么呢？執(zhí)慣閑著么？”康守江咂一下嘴說：“還能干什么呢？你嬸子你嫂子一身病，蛟龍困淺灘了，水鴨子成了旱鴨子了；嘴頭子倒是好些了，倒沒有生產(chǎn)隊時得法了。還想倒騰中藥去，不走那條路真澀了……”
王天亮說：“守江老兄??！今非昔比了，宏昌行老板早已經(jīng)換人易主了，全部電腦運(yùn)作的新玩意兒……”倆人好生感嘆，坐雙廟集館子里喝小酒。王天亮圪蹴在杌子上，侃侃而談?wù)f：“我們陜甘那么好的山，那么好的土，那么好的中藥材，黃河母親河，起源于壺口瀑布流出來烏海縣，托可托縣，巴顏喀拉山，繞蒙古，過蘭州，過洛陽，浩浩蕩蕩一腔子水變成現(xiàn)在的緩沖了；統(tǒng)籌說，東南至安徽徐州蚌埠地，西南至湖北荊襄地，山東青島濟(jì)南地，南至信陽雞公山，古都開封下疊壓著三層城！成全這一馬平川地，春夏兩熟好莊稼。濮陽人清豐縣人不得了還？不是他了還？出的酒叫龍酒，接的棗叫龍棗，倒覺得光彩了，榮耀了。你說，我們找誰評說道理呢？有沒有公道呢？評說個理兒呢？”二黃瓜康守江同樣圪蹴在杌子上，喝一陣子酒，叨一陣子菜，像馬成功的三姑夫嗷嗷哭開了，說：“天亮老兄啊，說啥都瞎了，說啥都晚罷了；自己的閨女跟我較上勁兒了，非嫁十八戶村落榜學(xué)生馬老摳家二小子。我看見那小子犯膩歪，看見那小子就克煩；學(xué)什么木匠活，學(xué)木匠活成氣候屋里有天了，那小子有能耐太陽西邊出來了……”
王天亮三說兩說把其女兒淼淼介紹給陽谷縣與河南交界的一個秘制中藥的郎中家，王天亮張口許給15萬。二黃瓜康守江支扎著耳朵聽呆了，不相信對方的話同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說：“錢是你的么，莫不是騙人吧？”王天亮嗤嗤笑，望窗外一位賣青菜的與人磨一陣嘴皮子之后說：“守江老兄！你我是窮人家，沒見過有錢人那陣勢，錢，樹葉子般往家刮，禁也禁不住，止也止不??；就你這身窮打扮，不一定跟你當(dāng)親戚，你康守江高攀了……”
王天亮終究像康守江看不起馬成功的爹馬老摳一樣看不起二黃瓜康守江。見康守江非?？春眠@門親，想成這門親。說：“守江老兄，這事兒我給你跑一趟？”康守江說：“你去不放心，要么一塊兒去。”第二天搭汽車，轉(zhuǎn)三輪車逶迤十幾里路，那家人在山東莘縣與河南搭界偏僻的村鎮(zhèn)上，離康轱轆村上百里路。幾代秘籍傳下個大診所，對肝臟、腎臟、乙肝病灶有絕招，用獨(dú)骨朵蒜砸爛配中藥敷肚臍，中藥幾個療程，全好了，康復(fù)了，響徹三省上百里。見這家人三進(jìn)三出四合院，門頭有塊深沉的郎中之家匾。兒子雖然殘疾個子并不低，高中畢業(yè)能號脈坐堂診病啦。老中醫(yī)幾個閨女一個兒，秉承古訓(xùn)傳男不傳女，那孩子大幾歲倒也文靜，家中有固定的好收入，康守江非?？春眠@門親，想成這門親。
但，康守江還是說：“走娘家，路程遠(yuǎn)了些……”
王天亮勸導(dǎo)說：“人家有汽車你怕啥？啥事情沒有絕對好，只有相對好，其實(shí)這就挺好了，不可能按你二黃瓜康守江的屁股裁尿布，按你家的妮子下裹腳……”
二黃瓜康守江乜一眼王天亮，好生不樂意。心想說：“俺淼淼那人員，那長相，那身架骨是說嫁就嫁的？說娶就娶的？它黃鼠狼子吃大鹽想吼了；它黃鼠狼子吃大鹽想淡了……”二黃瓜康守江被這家人的房舍鎮(zhèn)住了，那塊匾鎮(zhèn)住了，熙熙攘攘的病號鎮(zhèn)住了。甘蔗沒有兩頭甜，按王天亮說的沒有絕對好，只有相對好。至附近村子里問了問，訪了訪，這戶人口碑好，有真本事實(shí)能耐。群眾認(rèn)為醫(yī)院最黑，農(nóng)民最苦；那孩子殘疾，倒有仁愛心，幫助些貧困，救一些孤寡，有困難的病號少收費(fèi)，或者只收成本費(fèi)。宰，就是宰那些有錢人，有錢人出錢窮人吃藥去好病，遠(yuǎn)道來的管吃管住管熬藥，好多病號感恩這家診所了。
那天，老中醫(yī)給王天亮500塊錢說：“二位，失敬了，不好意思了，醫(yī)堂里忙，離不開，鎮(zhèn)子上有飯館，隨便吃頓便飯吧?！蓖酢⒖禎撘庾R老中醫(yī)看低自己了，笑了笑接住那錢了。一瓶二鍋頭酒，幾碟廉價菜、主食，剩下的錢“二一添作五”就分了。除路途盤纏多給二黃瓜康守江10塊錢。路上，磨一陣嘴皮子少給三輪車主10塊錢。寫婚約那天，老中醫(yī)聞康守江人品不怎么樣，自帶驗鈔機(jī)，并不敢在二黃瓜康守江家。錢，當(dāng)面點(diǎn)給了康守江。王天亮不間斷墊好話，老中醫(yī)經(jīng)過世面的人，滿臉掛著謙恭的笑，不見收據(jù)就不走。
二黃瓜康守江早年販中藥，跑陜甘、跑山西、不斷被稱“偷機(jī)倒把”什么的，被派出所拘留什么的，哪見過這么多錢。不斷想：“俺淼淼就值這些么？這樣賣了女兒么？馬老摳家二小子啊，你好沒有艷福啊！下輩子娶閨女淼淼吧！你爹不與我爭地邊子或許娶上淼淼了，要5萬塊是耍他，促使小子復(fù)讀去……”
敲娶嫁日子時，二黃瓜康守江另加碼兩萬塊。老中醫(yī)一下子扔過去4萬塊說：“老康，這樣好不好？行不行？”另外紅蓋頭、翠裝衣，金戒指金項鏈，成箱的煙成箱的酒，籃里，豬后腿比目魚不知是何禮物一大堆。就標(biāo)得二黃瓜康守江一愣一愣的，手不知道放在哪兒了。
娶嫁淼淼這天，突然一長溜插花帶朵的大車隊，淼淼禿嚕拽著門拴就不走。老中醫(yī)浪漫得不行不行的，別出心裁弄來了一束花，那么束恣肆張揚(yáng)的玫瑰花，下車時獻(xiàn)給他兒子。淼淼哭鬧喊叫著撕掉了，摔老中醫(yī)臉面上。老中醫(yī)落下了淚珠子，看了看那花沒有拾。鄉(xiāng)親同情淚中笑、凄慘苦中樂。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架淼淼婚車上。淼淼罵馬成功不是男子漢，淼淼的娘罵二黃瓜不是人；康守江則長跪女兒不起了。只會說：“閨女啊，閨女啊，那孩子是醫(yī)生，那門面，那匾牌，對肝腎病有妙招，你去了會享福，不可能有罪受，為坐堂娘子了。也許，爹辦的閃失了?！笨甸镛A村、十八戶村沒有人不落淚的。這天沒風(fēng)雨，陽光溫馨挺暖和。
淼淼的弟弟押車送姐姐，老中醫(yī)另外有紅包，康守江著實(shí)盯那些錢一晚上，倒想存銀行里，多少之說會生崽兒，兒子娶媳婦或蓋房子時取出來。
銀行存款時，墻壁有“健康金錢觀”一些字，能結(jié)結(jié)巴巴讀出來：
錢是金旁戈加戈，
連著人生福與禍，
取之有道便是福，
貪濫為之則是禍。
管控適當(dāng)人平安，
巧取豪奪麻煩多。
最大心態(tài)是平和，
心態(tài)平和康福樂。
二黃瓜康守江暗忖：“扯淡，寫的光明堂皇。不為錢開銀行干什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不變的理兒?！眴枺骸按婵?，多大利息呢？”
柜員問：“活期或死期？”
二黃瓜康守江說：“當(dāng)然是死期。”
柜員說：“一萬兩年以上4厘5。”
“20萬呢？”二黃瓜康守江知道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撓了撓腮幫子、刺猬頭，舊報紙包的那些錢遞過去說：“這些錢存上吧，二年，死期。”柜員不屑，見如此個衣著不整的人，順便問了句：“哪兒來這么多錢呢？”二黃瓜康守江說句“乏話”或者牙磣話：“管得著么？偷來的，搶來的，砸銀行砸來的……”柜員瞅了瞅熊樣子不可能砸銀行。瞧瞧他證件，與領(lǐng)導(dǎo)商量著扣下來，寫了個收到條，康守江回家開信去。二黃瓜康守江知道話給說秕了，不肯說句塌架子話，再說“乏話”也不中，纏下去保安戳了一電棍，差點(diǎn)帶往派出所。第二天耷拉著臉，尋村干部，村干部鄉(xiāng)政府開會了。第3天給村干部買了盒帝豪煙，另外派出所蓋了章，第4天金磚落地，儲蓄所辦了儲存折，二年利息計一萬九或兩萬，另外給了兩葫蘆油幾條毛巾。村干部嘲笑說：“二黃瓜康守江啊，我咋著說你呢？看你辦的這檔子事兒，按你的說法再不敢冒‘乏話’！”
第5天第6天或者第7天，王天亮尋上門說：“守江老兄，你那些錢呢？”二黃瓜康守江說：“嘿，天亮兄，人這一天三迷，上午不迷露夕迷，露夕不迷黑嘍迷，一句不吃拉勁的話，費(fèi)老鼻子大勁啦，儲蓄所扣下啦！”敘說“乏話”全過程，這兒開信那兒蓋章的。坐下來湊咸菜喝小酒。王天亮說：“遠(yuǎn)房舅家表兄弟，想用用這些錢，會生兒子會生崽兒，3年清賬翻10倍?！倍S瓜瞪圓了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天亮兄，費(fèi)老鼻子大勁了。那可是賣閨女的錢。咋不早說呢？不敢折騰了，你表兄弟干什么的？”王天亮說：“咦，大款啊，統(tǒng)籌陜甘中草藥！”二黃瓜康守江說：“大款還需要借錢么？”王天亮說：“大款也有做難的時候啊！”二黃瓜康守江說：“取出來怕儲蓄所難說能愿意……”
“兩年一萬九，3年翻10倍，你就掂量吧……”
二黃瓜康守江咧著褲腰嘴，支愣著刺猬頭，哪里睡得著覺？浮想聯(lián)翩發(fā)財夢，房子能蓋了，兒子上學(xué)有錢了。錢存儲蓄所一周后取出來，費(fèi)老鼻子大勁了?？煽凳亟瓕栀J王天亮表弟的事情守口如瓶，緘默不語。說：“考查了個好項目?！鄙享椖空畱?yīng)該鼓勵的、扶持的、夸獎的。自然有村民委員會開的信，蓋的章，儲蓄所不敢不把錢取出來。儲蓄所人說：“你這人邪乎，早干啥吃了呢？那兩葫蘆油退回來！”
當(dāng)錢存王天亮的表弟倆月后不見其人了，消聲匿跡了，打聽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陜甘了。二黃瓜康守江幡然猛省，那家伙與王天亮合伙騙自己，王天亮一臉的造作或者推諉說：“守江老兄啊，我同樣被騙了，也有幾萬塊錢借貸給表弟了……”二黃瓜康守江哪里信得過，褲腰嘴不咋著褲腰了，炸著刺猬頭發(fā)大罵一陣子，朝王天亮致死的一棍子打下去，王天亮嚎聲喊聲冤：“你，你，你二黃瓜，康守江啊，咋敢這樣子打人啊！”坐骨神經(jīng)殘疾了，康守江蹲監(jiān)獄順理成章了。那時候康守江的兒子尚小，知道爹爹辦得閃失了，考上大學(xué)是后來的事兒，是國家?guī)湍玫闹鷮W(xué)金，或者姐姐那兒湊一點(diǎn)兒。
老中醫(yī)娶過來兒媳婦，驚心動魄，全家人諂笑盯著崇著捧著兒媳婦，兒子坐診淼淼管收費(fèi)，不斷有人在淼淼面前敘述老中醫(yī)的高手段與祖德。淼淼看自己的男人雖然文弱，倒言聽計從。哪想福不雙降，淼淼的男人幾劑藥下去，治死一個患乙肝病人了，獨(dú)骨朵蒜敷一千一萬沒有救活人，抬死人醫(yī)堂里。村人大嘩，張嘴結(jié)舌，惋惜中醫(yī)世家從沒有出現(xiàn)這種事兒。后來有人告，醫(yī)堂被相關(guān)部門查封，瘸男人同樣張嘴結(jié)舌，老中醫(yī)大罵兒子說：“你慌什么慌？急什么急？我一而再再而三說補(bǔ)腎虧，避免男女同房，這是醫(yī)囑應(yīng)該有的，虛空過后虎狼藥往下打、往下泄、往下排；你卻急功近利，這樣下方子必死無疑啊！疼他家少收錢也可啊！自古有窮人吃藥富人掏錢之理?。 蹦驱攦鹤雍蠡谝餐砹??？淀淀刁@呆了，這時候有孕在身了。
老中醫(yī)看深沉的匾，對天長嘆，為討好兒媳婦過于相信兒子了。鎮(zhèn)上有人說康淼淼是喪門星，沒來時沒有這檔子事兒，淼淼生下兒子后，老中醫(yī)說：“淼淼不是喪門星，是大福星，天大的大福星！”
“福不雙降，禍不單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崩现嗅t(yī)丟下自家事情不管，或者兩手抓，上下周旋。一邊料理醫(yī)堂被砸一邊管親家判刑的事兒，可情與理都在那兒擺著呢，找好多人無濟(jì)于事，均嗤之以鼻。去康轱轆村沒人理，雙廟鄉(xiāng)窯當(dāng)村拿再好的煙連個證明信也不出，親家活人活到這份上?；丶医o兒媳婦匯報說：“全盡心了，沒有辦法，蹲就蹲他幾年吧……”仨月一趟倆月一趟的，新鄉(xiāng)第二監(jiān)獄探望親家康守江。二黃瓜康守江見親家滿面風(fēng)塵危難中看望自己，相見恨晚，號啕大哭淚流滿面，是自己辦的差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