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神話,一場緋聞,或那么個雞爪子山,溫珂兒“退避三舍”也好,“負(fù)荊請罪”也罷,陽歷年返校以后,自感芒刺在身,像揣了個小兔子,覺得全校師生都在看自己、說自己。并不敢操場上看馬成功打藍球,飯廳里吃飯也錯開,生怕遇見曾姍姍,遇見立馬躲開了。可人越怕狼越嚇,偏偏遇見姚藍了,姚藍眸子里藏好多壞東西,神秘、輕蔑、嘲笑一應(yīng)俱全了,全盤兜出來問:“溫珂兒,陽歷年過得還好嗎?真是女媧娘娘煉就的石頭么?雞爪子山事件真是你與馬成功么?如果真是那么塊奇石頭能讓撈才怪呢!你溫珂兒那么精爽的妮子給人家插什么杠子呢?想得馬成功直接奪不行么?用到礦井里幽會么?”溫珂兒臉生艮,就很紅,像被扒得一絲不掛了。搪塞句:“對不起,對不起……”時而想:“我應(yīng)該咋辦呢?該不該結(jié)識馬成功,該不該放棄馬成功,我咋遇上這么個冤家呢?既然像他的康淼淼,老天爺為什么不成全我們呢?豁出去攤牌好不好?”
春節(jié),溫珂兒不想立刻回家,暗窺馬成功,注視馬成功與曾姍姍提行囊一道出校門。覺得曾姍姍挺大膽的,隨馬成功回家過年了。一種五味雜陳的凄苦襲上來,像特務(wù)跟蹤般乘公交至車站,看曾姍姍隨馬成功登上了濮陽的車。晚一步成千古恨,后悔沒有在曾姍姍以前認(rèn)識馬成功,交往馬成功,情緣仙子有雙無形的手,緣分分撥得很清析。不知道何種力量非要這樣子。回家鄉(xiāng)南陽后,窩家里哪兒也不想去,看馬成功的照片,看馬成功的文章,回憶與馬成功睡帳篷,敲價錢那么塊奇石頭,一捆兒老警們撈出來,住院打點滴,如“望梅止渴”了……不吃飯一個勁兒睡。爸爸媽媽咋叫也不起,再不敢吵女兒,并且早晚飯端過來。溫珂兒苦思冥想,不應(yīng)該這樣子。有時候教侄兒英語單詞什么的,侄兒第二天就忘了,再次教仍然忘。想起來哥哥說侄兒不是那塊料,覺得侄兒并非不聰明,只是不經(jīng)心,不經(jīng)心肯定學(xué)不會,想不起來怎樣促使侄兒潛心學(xué)習(xí)的好辦法。
溫小賓冒出來一句問:“姑姑,是不是想那小馬呢?”
溫珂兒說:“那人不地道,與那人兩清了!”
溫小賓說:“姑姑,總覺得我該稱他姑夫了!”
溫珂兒說:“小賓,你下輩子稱他姑夫吧!”
溫小賓說:“姑姑,我能把那小子找過來!”
溫珂兒說:“小賓,還是學(xué)習(xí)用些功夫吧!”有個同學(xué)聚餐會,好說歹說某同學(xué)拉了去。無獨有偶,重新認(rèn)識了小學(xué)同學(xué)郭青。郭青現(xiàn)在南方上某大學(xué)讀油畫系,后年將要畢業(yè),據(jù)說攻讀研究生。才想起來與郭青讀小學(xué)在自己的上年級,當(dāng)時是頭發(fā)蓬松不講究穿戴的小毛孩兒,畫一些門神哪吒小鹿小馬一類的畫,向陽花一類的畫,榮耀貼在墻報上。郭青顯得局促,手沒有地方放;不在一個班級,若不是再次見面幾乎淡忘了這個人。如今郭青挺拔的個兒,比自己家富裕好多,有兩間單獨的大畫室,墻上掛滿了莫明其妙的畫,浪漫的畫,匪夷所思的畫。簡略幾筆,手法粗獷,流轉(zhuǎn)洗練,偶爾細(xì)膩得龍藏云靄見其首不見其尾,寓意深長平淡中漾一種新奇感,有無盡的遐想或猜測。有詩圣李白、醫(yī)圣孫思邈、商圣范蠡、神筆馬良、名畫家吳道子其人;被勾畫得惟妙惟肖,尤其是神筆馬良及吳道子被勾畫得桀驁不訓(xùn)放蕩不羈,筆法縱橫驕矜狂野,畫技極不一般。平時不經(jīng)意畫作的人,著實把苦戀馬成功的溫珂兒驚呆了。接下來看郭青得意畫作《狼王夢》,那狼站在山梁草叢中,其余幾只鬢狼、餓狼、惡狼、豺狼、塌架子狼或狽為陪襯,更顯得那狼神態(tài)自若,挺拔俊朗,體魄矯健,灰淡金黃色的鬃鬃毫毛細(xì)如蠶絲,畫筆把線條發(fā)揮到極致境界,及另一幅畫《大漠上的駱駝》,一個孤獨的旅行者趕著駱駝艱難地跋涉,滿臉的蒼涼掩飾不住獨特的堅毅與執(zhí)著。比讀小學(xué)初中時畫的那些線條呆滯、不協(xié)調(diào)的畫作強多了;郭青又拿出來一幅大學(xué)獲獎的油畫《好大一棵樹》,與那些畫作不一樣,看不太懂,似有些乖蹇了。溫珂兒一下子迷惘了,悟不出來,那樹并不崔巍,好多衰枝敗葉,咋能稱好大一棵樹呢?仔細(xì)看認(rèn)真瞅,樹長在太陽背后并不起眼的山梁上,“太陽”從樹的這邊“出”,才悟出來“山高”與“樹大”,似乎在另一個星球上,含一種天真與寓意。因為構(gòu)思奇特,詩一般韻味,感覺被評大獎不過分,感覺沒有《狼王夢》勾畫的好。
溫珂兒又一種感覺,郭青身架高低與馬成功不差老幾。郭青著裝風(fēng)流奇特,馬成功著裝隨意邋遢;郭青留個高聳的辮子或者短披肩;馬成功很硬很硬的短頭發(fā);郭青若不是有些胡子會誤認(rèn)為是女的。某同學(xué)與郭青開玩笑說:“你腿好長。頭發(fā)同樣那么長,怎么不剪剪呢?”郭青自得地說:“那是我敬業(yè),你知道我跑過多少路程么?去過什么地方么?見過多少風(fēng)光么?時間長了不注意剪頭了,著實長了隨便鉸鉸或者綁起來……”接下來溫珂兒與郭青不經(jīng)意交往中,發(fā)現(xiàn)與郭青來往的都是風(fēng)流倜儻的人,氣質(zhì)不凡的人,畫畫的浪人或狂人,是靚男是倩女;馬成功只是不斷與老幾“天上口”坐一坐、談一談,不務(wù)正業(yè),半瘋癲,本村的忘年交,喝廉價酒,點廉價菜,或者湊家捎來的花生豆,胡編亂造說不定把自己寫成啥樣子。
如果說郭青是一件靚裝或飾物,畫作從門神小鹿小馬及向陽花中極大的超脫,那酣暢淋漓的畫作迷住溫珂兒了,誘住溫珂兒了,不比不知道,溫珂兒覺得馬成功則是酸生了,做作生或者邋遢生,學(xué)什么木匠活,有汗總用褂子擦?;蛘吲c王蘭蘭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事兒,處理王蘭蘭家事情很奸詐。猛一失戀,溫珂兒并不是好滋味兒,看他的照片,看他的文章;想起來雞爪子山,帳篷睡大鋪,下礦井,老警一捆兒撈出來。至此,又去了一趟雞爪子山,觀迷蒙的山,一種神秘莫測感,某處熠熠閃光輝,咋找不到太公廟究竟在哪兒。觀填死的井,切割的井架鋼茬口,遠(yuǎn)處的礦渣砼枕木沒有了,顯然被填井里了;有人屙過的風(fēng)干屎,覺得自己與馬成功的愛埋在井里了。喃喃地說:“馬成功啊,我們只有來生了?!贝顜づ竦牡胤教赡敲匆魂囎樱胂蟛怀鰜韼づ衽侥膬毫?,或者丘兒子弄走了,那么架飛機云層中飛過去。
郭青認(rèn)為,繪畫的精髓不是技法,是一種心機,是一種天賦,自己從小喜歡繪畫,想象怎么畫,立意怎么畫,異想天開怎么畫,不需要某人教的,我雖不聰穎,并不頹廢;畫些不可思議的畫,莫名其妙的畫,云山霧罩的畫??磥砉嗟母改竿ο矚g溫珂兒的,午飯時任何人不留著意留下來溫珂兒,坐下來一道吃。吃飯間,郭青談起了中國書畫的興衰,從秦始皇毀書坑儒,司馬遷寫《史記》,漢代宋代迎來了畫作的全盛時期;從山東武氏祠《荊軻刺秦王》、絲綢路上的莫高窟敦煌壁畫到HEN省密縣打虎亭一號漢墓出土的《百戲圖》;從“竹林七賢”、“金陵八家”、“揚州八怪”、秦淮八艷、齊白石的竹到徐悲鴻的馬;從神筆馬良、吳道子筆下的面目猙獰丑陋的善神鐘馗,到宋人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郭青感嘆不止,陶醉得淚流滿面說:“那畫作栩栩如生,各具神態(tài);那竹冬不怕嚴(yán)寒夏不懼酷熱,虛心、挺拔、通暢而秀麗;《清明上河圖》那么多人物,匯集一軸講一個宋代繁盛的故事,著實用心良苦;真有‘一掃千古萬馬空’的感覺了……”又說:“有時候一杯清茶,心靜如水,處變不驚的情況下,才能做出來一幅好畫。八國聯(lián)軍進中國,火燒圓明園,燒毀了多少中國珍貴的畫作,一幅珍貴的畫作比毀于一旦的圓明園更值錢……”說著,講起來外地采風(fēng),XZ的洞畫及巖畫,不可思議的人及不可思議的畫,竟然遇上了狼群,那狼站懸崖上仰天長嗥。老師說:“鎮(zhèn)靜,鎮(zhèn)靜,不要慌啊?!辈女嬃四菑垺独峭鯄簟罚焕沁@種東西,有團隊精神,有不屈不撓的進攻精神……
溫珂兒說:“你的畫作很浪漫……”
郭青說:“人能做到處變不驚談何容易。我喜歡畫些浪漫的畫,更喜歡浪漫的事和人,浪漫的人不懼困難,容易遐想,容易攀登……”
溫珂兒說:“其實,我并不是浪漫的人……”
飯后,郭青洗一洗水果,給溫珂兒遞過去一個。想一下或者笑一下說:“其實你已經(jīng)很浪漫了。如果我聯(lián)想一下,倒也風(fēng)風(fēng)火火,會把你礦井里浪漫畫出來,老警撈出來;說來那種礦井敢下么?那種奇石頭敢撈么?”
溫珂兒臉被說紅了。
郭青說:“別介意,我不計較,浪漫人不忌諱那些浪漫事兒?!睖冂鎯夯丶疫^春節(jié)一段時間里,與郭青不經(jīng)意的交往變成經(jīng)意了。有時候看郭青做畫半夜才回家,或遞筆墨,對畫那些巍然的山,高聳的樹情有獨鐘,提出來建議應(yīng)該怎么畫,不應(yīng)該怎么畫,應(yīng)該怎樣去著色……
郭青覺得溫珂兒不懂,并不怎么點破。
來院校報到時,馬成功至院校門口,或者剛一下公交,遇見了溫珂兒。溫珂兒看見馬成功像倒了五味瓶,似有千言萬語,久久凝視。馬成功問了句什么話,感覺溫珂兒有意等自己。就說:“溫珂兒,感激你的鐘情了,還按原先約定的,我們只有來生了。實情講,我不能對不起曾姍姍。你電話也被我拉黑了……”不敢曾姍姍生病的事情告訴溫珂兒。溫珂兒一下子流淚說:“功哥,知道我不好,我對不住姍姍姐,爸媽吵我了。不該給你們添沙子、加楔子。功哥,不交往不交往唄,何必拉黑電話呢?往后不見面了么?人生走到盡頭了么?你怎么這樣呢馬成功?”馬成功說:“溫珂兒,遇見歸遇見,自然不打電話了。”溫珂兒心想說:“好個絕情的馬成功,畢竟我們有次生死歷程,我該怎樣看你呢?怎么說你呢?”猶豫一下,掏出個綢布包,遞過去說:“功哥,小木匠哥,這是你礦井里撈出的那塊隕石,我爸爸碾尊佛,還給你,或許我們倆真清了,真是來生了?!瘪R成功凝望一陣,吃驚恬淡接過來綢布包,打開,見佛像碾制得很精致,旋轉(zhuǎn)扭曲的花紋更清析。重新包起來還給溫珂兒說:“溫珂兒,別一會兒玉墜兒一會佛像的。丘老板不在了,還,應(yīng)該還給丘兒子?!睖冂鎯赫f:“得這尊佛像不容易,這是礦井撈出的回想物,記念物。晚上關(guān)上燈看,一種幽幻的光,奇缺啊,很難、極難得到的啊。你就放著吧?!瘪R成功說:“認(rèn)為我為錢就錯了,要么交給丘兒子,要么交國家博物館收藏吧?!瘪R成功對再次遞過來的綢布包沒有接。溫珂兒暗思忖:“這小子,放起來不能回憶一下么?”
溫珂兒后來才知道,曾姍姍去那么一趟馬成功家,患上了癌。省腫瘤醫(yī)院住著院,吃驚得合不攏嘴。心想說:“事態(tài)如此變化,曾姍姍小心眼兒,若不是馬成功去南陽,或許姍姍姐患不上癌,自己難逃其責(zé)了……”
就此了斷了,并不敢去醫(yī)院探病曾姍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