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定縣回來以后,溫珂兒一直學(xué)著打拇指,時響時不響。準婆母說,十八戶村李彥朋測字卜命運,李彥朋何許人也?測算出馬成功回來么?什么時候回來呢?
如果說,十八戶村有兩位高人,第一位是村支書黃可寅,解放初期,關(guān)帝廟挪出去神位,改為學(xué)堂,自此,十八戶村有了學(xué)校了,就來了林老師、侯老師,幾位大學(xué)生都是這兩位老師手里出手的;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黃可寅領(lǐng)導(dǎo)群眾戰(zhàn)勝了自然災(zāi)害,紅薯也好,南瓜湯也罷,都有個溫飽,好多人來取經(jīng),經(jīng)驗傳到外地去,雖然去世了,鄉(xiāng)親仍然懷念他。第二位是易經(jīng)人李彥朋,李彥朋又名李玉美,個子不高,說“三寸丁谷樹皮”出他窩囊了,說“二菜包子”低估他能量了;李彥朋滿身沒有縛雞之力,拿什么工具左撇子;那時節(jié)在互助組,或者生產(chǎn)隊,收秋后種麥子的地里送糞肥,隊長派李彥朋攏頭牯。李彥朋不會用牲口號,只會說:“拐拐拐,往里拐往外拐……”就有人笑開了,就有了“二菜包子”諢名了。李彥朋或李玉美小時候念四書五經(jīng),后來攻讀韶康節(jié)《梅花易數(shù)》,研究清豐縣西漢易經(jīng)名人京房先生,靠測算卜字謀生。遠路來的,慕名來的,坐“屎殼郎”車來的,響遍遠近上百里,被送綽號“李半仙”。
集鎮(zhèn)上出地攤,往往圍一圈子人。有人說錢包丟了,內(nèi)有幾十塊錢,給牲口買韁繩的一張小發(fā)票,能否找得到。李彥朋要那人寫個字。那人寫了個“草”字。李彥朋說:“不會丟,找找吧,興許某個草窩里?!贝巳私o生產(chǎn)隊喂牲口,真的找到錢包了,抽旱煙的盒子壓著呢,當(dāng)時找的不認真,不仔細、急出了一頭汗,送5毛錢測字費。李彥朋找人家3毛錢。又有人說:“俺姨躺那么二年了,從小拉扯我長大的,測測,能不能好起來。”李彥朋說:“兩毛錢?!蹦侨颂统鰜韮擅X遞過去,寫了個“土地”的“地”字。李彥朋想也不想說:“好不了,4天以后死?!眹^的人笑了。那人苦笑說:“我想也是熬不出來,瘦的皮包骨頭樣,咋能好了呢?”又寫下來個光明的“光”字。李彥朋說:“安排你姨家準備后事吧,3天后回光返照了。我若算不準,找十八戶村“二菜包子”家,退你一塊錢,請你喝一壺?!眹^的人樂開了。偏有人說:“李彥朋,我也測測啥時候死啊。也有個準備啊,免得到時候慌張了!”李彥朋望了望那人說:“你是一毛錢。”人們笑話那人命運不值錢,偏沒有悟透,真掏出來一毛錢。蹲地上畫那么“一”道說:“就測這‘一’字吧,我只認識‘一’,不認識‘二’?!崩顝┡笳f:“老幾,我這是做生意,沒事兒別處轉(zhuǎn)轉(zhuǎn)吧!”退回去一毛錢。那人并不買賬說:“李彥朋,你才往別處轉(zhuǎn)轉(zhuǎn)呢!我就測測啥時候死,早有個準備?。≡缬袀€安排?。 崩顝┡笳f:“老幾,今年乙丑年,你36歲,屬牛的對不對?”那人說:“你管我屬驢的屬啥的?死了預(yù)訂棺木了,親戚家報喪了,免得到時候慌張了,孝布麻繩買過來!”眾人再次笑起來。李彥朋知道遇上了“二青杏”。說:“老幾,說來數(shù)你杠數(shù)你牛,誰都惹不起。單從這‘一’字上測,真是快死了,真得預(yù)定棺木了,早做準備吧!置買麻繩孝布吧,早做安排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那人打李彥朋。偏有人攔住說:“你打人咋著?說不定李先生測對了,請李先生批講批講??!”李彥朋在地上畫那么個“一”道說:“單從這‘一’字測,‘?!窒骂^是一橫,為‘生’字,說明你牛的‘一’生沒有了;‘死’字上頭是一橫,說明你‘死’期臨頭了,這樣測對吧,老幾?”眾人齊聲喝彩。李彥朋說:“其實,寫啥字你不當(dāng)家,是命運當(dāng)著家,該死就得死!”就有人給李彥朋掏煙抽,并且點上火。那人惱火,說聲:“晦氣!我馬上會死么?”李半仙說:“死不死是你自己的事兒,當(dāng)有人牽了你的‘?!瘯r,拔了橛子時,該死了,是兇死!”那人蠢蠢欲動動手打人了,被同伙按住了。說:“你敢動李先生一指頭,這村子你也出不去!”李彥朋說:“老幾,按說牛的本性是溫順的,剛強容易折,容易脆,可你這種‘?!敢獗粻砍鋈ジN么?當(dāng)你不愿意被人牽,或許真死了,父母恩養(yǎng)一輩子,不值不值啊!”又說:“老幾,我露一手,奉送你兩句話,我不但測出來你啥時候死,而且測出來你啥時候生,你是1949年臘月生,那一年冬天格外冷、出奇地冷?!蹦侨藛枺骸盀樯叮俊崩畎胂烧f:“因為你動(凍)手動(凍)腳??!”眾人哄聲笑開了。李半仙收拾攤子說:“不好意思了,到此為止了?!焙枚嗳送锵г儆腥饲笠膊粶y,就有人攆至小飯館。李彥朋說:“有啥事找柳格鎮(zhèn)十八戶村,打聽李家胡同‘二菜包子’家?!庇腥藛枺骸澳侨斯娉鍪旅??死了么?”李彥朋說:“人值一千,眼值八百;人觀四相,馬觀四蹄;像個盆子下邊漏,命運坎坷,看氣場三二年間不會死;有仨核桃倆棗會傲滿,很短的一輩子弄啥啥不中?!崩顝┡笳J為:“為人處事含蓄不道破,壽命長;為人驕傲露能壽命短?!?p> 李彥朋不至于測字算命,有人問:“為什么挺聰明的孩子不行正?”李彥朋說:“大梁不正二梁歪,那是他父母不行正,父母不行正孩子不可能行什么正,行正則對不起父母了。父母中母親最主要,古人有孟母教兒遷家三處之說;朱熹的妻子有煮蓮教子之說……”
十八戶村黃朋乾,父親在焦作外甥家住半年,捎信這幾天回來。黃朋乾遇見集鎮(zhèn)上出攤的李彥朋。算得上街坊輩兒,時常扯些測字的事兒,世界上的事兒,順便問父親啥時候回來。李彥朋說:“叔得幾天回?!边^了幾天黃朋乾再次遇上李彥朋。李彥朋說:“叔回來了,抓緊接叔去,早了接柳格鎮(zhèn)小火車站,遲了接到半路上?!秉S朋乾騎自行車接父親,至柳格鎮(zhèn)衛(wèi)生院門口,離家3里路。
那時節(jié)沒有手機,只是2003年以后農(nóng)村逐漸有手機,人們不知道黃朋乾其父當(dāng)天回來是怎樣測算的。好些人愿意跟李半仙學(xué)徒,李半仙鐵心不收徒,攆走那人了。李彥朋不原意收徒的原因怕誤收徒,知識來源于老師,發(fā)展于頓悟或漸悟,任其自生自滅,來源冥冥中還原冥冥之中,能失傳不誤傳。后來黃青原有事沒事至李彥朋那兒閑坐,學(xué)一些毛皮沒有學(xué)到真東西。再后來黃青原也在集鎮(zhèn)上出地攤,整不住大錢頭,修房蓋屋子,得另外想辦法。其實李彥朋出地攤,不肯收大錢,能把人說得服服的,體驗些易經(jīng)文化,當(dāng)成一種精神享受。
某次,清豐縣北街上,被一群婦女纏住了,說:“給覓巧測測??!給覓巧測測啊!”李彥朋說:“她?人家栽樹她乘涼,人家生兒叫她娘?!眿D女哄聲笑開了,覓巧嫁的是二婚,沒有生養(yǎng)孩子。又有女人說:“給鐵柱家測測啊,給鐵柱家測測?。 崩顝┡笳f:“她?三個閨女沒有兒,只能享兩個閨女的福?!辫F柱女人問:“為啥?”李彥朋說:“為啥你能不知道?”與她一塊的女人都知道鐵柱家大閨女出車禍死掉了。
李彥朋認為:“字寫得周正,正派;寫的扭曲,說歪理;蒼勁風(fēng)骨,有理想有骨氣,雖暫時埋汰,不放棄最后成氣候;若草書寫得好,風(fēng)流文才高,命犯桃花?!?p> 某人家蓋房子,請教李彥朋。李彥朋說:“房子喜單不喜雙,喜陽不喜陰;北高南低,避風(fēng)向陽,草木欣欣,人康健,自然長壽;西北大剛風(fēng),住宅最忌諱西北方……”
這天溫珂兒隨準婆母去李彥朋家。見李彥朋老態(tài)龍鐘鑲一嘴黃燦燦金牙套,一些人排隊挨號等,準婆母說了說,加了個塞兒,惹排隊人不高興,提意見。準婆母說:“我們一個村的,對不起,有急事,先測測……”那人說:“本村的,更應(yīng)該讓著俺?!睖冂鎯翰患庇跍y,勸住準婆母。等一些人測過后,問:“老爺爺,等那么一個人,啥時候能回來。”寫了個田地的“田”字。李彥朋想也不想說:“別等了,回不來?!睖冂鎯捍篌@。準婆母一下子說:“李彥朋,胡扯個啥,我那時候?qū)憽铩侄∽踊氐脕?,珂兒寫‘田’字二小子回不來?不一樣測法么?”其實,十八戶村二里半長街,李彥朋住村西頭,才知道測馬老摳家走丟的二小子馬成功。說:“一個字,測幾回就不靈驗了,不一樣寫法不一樣測法了,以頭一次測算的為準?!?p> 馬成功的娘說:“李彥朋,嚇我一跳,二小子啥時候能回來?”
李彥朋認定地說:“幾年后能回來,這孩子有場劫,躲不過去?!?p> 馬成功的娘問:“有個破法么?”
李彥朋說:“是災(zāi)不能破,破了仍有災(zāi)?!?p> 就說得溫珂兒一愣一愣的,說不清怨自己或者怨馬成功。想一下說:“老爺爺,我再寫個字,您老測測看……”就寫下個“吉祥”的“吉”字。李彥朋說:“單從‘吉’字上測,下邊有‘口’,上邊有‘士’,其實就是武士,或者是警察了,不能動勢的意思了;‘吉’字與‘雞’或‘羈’是同音;若‘雞’字分開讀,是‘又鳥’倆字,當(dāng)然鳥會飛,‘又鳥’不會飛,就算‘又鳥’會飛被人束縛了;另外同音‘羈’字上講,是被羈押了,羈絆了?!?p> 李彥朋又說:“天道忌圓,人道忌全。人,總會有磕磕絆絆的,不一定盡善盡美的?!睖冂鎯簡枺骸榜R成功啥時候回來呢?”李彥朋說:“扛木匠箱子時我見過那二小子,臉面刑獄上有場災(zāi),這二小子人善,回得來……”其實,溫珂兒心一直是陽光的,相信準婆母的話,或者侄兒打拇指,易經(jīng)人李彥朋批駁的面目全非,糊涂一片,瞠目結(jié)舌,弄不清人生因果,又想起來挨謝三兒打,住帳篷,下礦井。不斷想:“一接觸馬成功總有事兒呢?既然姍姍姐沒了,我沒頭般的蜻蜓飛過來,又惹這么一攤子事兒。這‘田’字或‘吉’字,馬成功10年后回來了。既然如此,橫下心,等他10年不妥了,我認了……”
其實,馬成功被人誣陷了,蒙冤了。如果說,溫珂兒約馬成功礦井里撈石頭,是循序漸進的;馬成功送溫珂兒侄子至蹲監(jiān)同樣循序漸進的。馬成功當(dāng)然有拖延與史湘云結(jié)婚的想法,與溫珂兒一個鍋里攪勺子的奢望。踩著那搖搖晃晃的大渡河索橋,參觀記念館,了解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嘗大山深處的風(fēng)味食品,積蓄些寫作素材。那鄉(xiāng)村公路窄而崎嶇,公交車顛簸得厲害,車上一位叫扁擔(dān)大嬸的婦女,縣郊蓮花鎮(zhèn)跳蚤灣村的,三說兩說談起來村上惡混混熊寬,立意娶冼銀匠家閨女冼蓉蓉,村人憤憤不平。馬成功走一些山路,隨中年婦女扁擔(dān)大嬸去了跳蚤灣村。
路上,扁擔(dān)大嬸敘述,冼銀匠早年去世,撇下老伴、閨女及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冼紅海,將近20歲并不學(xué)好,與混混熊寬偷雞摸狗,擲色子賭錢,滋事生非;混混之父是入贅跳蚤灣村的上門女婿,倒也謙恭。冼紅海賭博輸錢了,滿口承諾,把姐姐許給了熊寬,冼蓉蓉與媽媽當(dāng)然不愿意。那冼蓉蓉與同學(xué)路征相好,有一塊兒打工的經(jīng)歷,定下來日子商量結(jié)婚了。熊寬曾多次到冼蓉蓉家糾纏,鬧騰……
事情就那么蹊蹺,當(dāng)時溫珂兒去瀘定縣尋找馬成功,也去了蓮花鎮(zhèn),尋人啟事貼到了蓮花鎮(zhèn)街面上,并未打聽尋至跳蚤灣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