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誅心
宋家子嗣不旺,能挨到成人的就這么一個外孫兒,所以宋公對她極為溺愛,專門給她修葺了一處兩進(jìn)院落,名喚引香居。分為院落、堂屋、正房廂房三個部分,一處待客一處休憩。為了增加些趣味,前院墻兩側(cè)還種植了好些銀杏樹,因時值早春還未抽枝,樹冠光禿禿的有些難看。襯得東南角落了層薄雪的秋千架子孤零零立在那里,有幾分蕭索。
此時院子里擠滿了宋家的家仆,堂屋內(nèi)則擠滿了大夫。
大夫們各有各的看法,但開的方子大抵是一樣的藥性。
一位大夫道:“風(fēng)寒入體又車馬勞頓,與先前的炎癥兩廂疊加,頗為兇險,當(dāng)務(wù)之急還需根治風(fēng)寒之癥。”
說著跪坐到案幾前,提筆寫下麻黃、白芍、五味子、干姜、炙甘草、桂枝、半夏、紫菀各一錢、桔梗和細(xì)辛各半錢。
他將方子遞給藥童,囑咐道:“抓上六劑,切莫弄錯了,快去快回?!闭f罷摸摸小孩兒腦袋,他接了藥方就一路小跑配藥去了。
大夫同常執(zhí)事道:“勞煩囑咐丫鬟,驅(qū)寒的藥不可久煎,需五碗水以武火煎成一碗,一日兩劑。另女公子脾胃虛弱,切忌不可空腹服藥?!?p> 常執(zhí)事一一應(yīng)下。
另一位大夫道:“不知小娘子這段時間在哪里住著,有些脾虛濕盛,長此以往怕是這幅好相貌都要糟蹋了?!?p> 環(huán)兒想起那座背陰的四合小院,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是了是了,姑娘前段時間住的地方陰冷潮濕,春日又這樣冷,平素又穿的少,是不是這樣才難以痊愈。”
另一位大夫道:“你這丫頭也是粗心,姑娘體質(zhì)這般孱弱,該多加衣服御寒才是。我這邊開個祛濕的方子,脾虛濕盛可不是什么小事。”
環(huán)兒被他說的無地自容,她以為姑娘自己就是大夫,應(yīng)該十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卻忘了有句老話叫做醫(yī)者難自醫(yī)。
那大夫背手踱到那跪坐的大夫面前,笑道:“老余,你就替我代勞了吧。”
那被喚老余的大夫翻了個白眼,提筆問:“你說?!?p> 老大夫道:“人參、白術(shù)、茯苓、白扁豆各一錢,先抓個五劑讓姑娘吃著,之后看情況酌情減少劑量。”
余大夫按他說的寫了,然后吹干交給了他的藥童。
小姑娘大抵就這兩樣病,多了也只能瞧出一些脾胃不和,喉頭發(fā)炎的癥狀來。所以其余幾位大夫見這兩位開了方子,留下些強健脾胃的藥膳就匆匆回了醫(yī)館。
畢竟潞縣雖然是海商云集的要塞重地,城里坐堂的大夫卻只有那么幾個,萬一有別的病人上門看診卻找不到人因此耽擱了病情就不好了。
環(huán)兒遵從醫(yī)囑,給姑娘灌下去幾口稀粥才把藥喂給她。
吃了藥,又用烈酒擦了身體,捂著被子發(fā)了汗,人總算悠悠轉(zhuǎn)醒了。
宋公在榻邊守了兩個時辰,連晚飯都是在外孫兒房里用的。這會兒見人醒了,差點喜極而泣:“箏丫頭,你要嚇?biāo)览褷斄??!?p> 穆蕓箏對姥爺把自己騙回家一事有著深深的怨念:“你把我騙回來究竟想干什么?”說著悶聲咳嗽起來。
宋公忙把她扶起,讓她靠著軟枕。一邊伺候的環(huán)兒很有眼力見的倒了熱茶送到他手上。
宋公親自喂給外孫兒道:“前些天甘州來了書信,說固北軍要從幽州進(jìn)入渤海國。我這不覺著甘州小子也在其中,就想讓你倆見上一面,把話說清楚,讓他不要誤會了我的乖孫……”
穆蕓箏正喝茶,聞言不察一口嗆進(jìn)氣管里,頓時嗆咳不止,把宋公環(huán)兒嚇個半死。
好半晌穆蕓箏緩過勁兒來,氣急敗壞道:“就為了這個?”她本想在長安待久一點,陳家人必會放松緊惕,到時候她就可以趁機混入宮城打探娘子的消息,誰知姥爺竟然因為這么點小事打亂她全盤計劃。
宋公撇了撇嘴道:“也不全然為了這個,陳家那小娼婦將你囚困長安,我這心里能好受嗎,還不是想把你接回家過好日子?!?p> 穆蕓箏忍住喉間痛癢怒道:“姥爺你多精明一個人,怎么越到緊要關(guān)頭越犯糊涂。潞縣上下雖然尊你為大,但到底人多口雜,圣人陳家想要安插眼線簡直易如反掌。你這時候把我騙回來,固北軍又從幽州走水路去往渤海,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你這么做是為了撮合我與李郎見面。”
宋公破罐子破摔道:“是又怎樣,見上一面說清原委而已,又沒讓你和他生米煮成熟飯!”
穆蕓箏也沒那功夫羞赧,她皺眉道:“李郎好不容易從中摘出去,你又把他牽扯進(jìn)來,你覺得圣人這次還會放過他嗎?”
宋公也沒想這么多,見外孫兒如此忌憚李唐皇室說不出的來氣,他道:“我就是鐵了心想讓那小子帶你走,走的越遠(yuǎn)越好。李天鉞那狗東西,把你姨母害得這么慘,二十多年來,我為了我兒拼了命的給朝廷送錢,即便是這樣,他可曾動過半點惻隱之心?如今我兒生死未卜,他又把心思動到你身上,是鐵了心要逼死我這個糟老頭子。他不就是想要那些黃白之物嗎,等送走了固北軍,我就全散出去,讓他一個銅板都撈不著。”
聽這話的意思,姥爺竟是想與圣人魚死網(wǎng)破。穆蕓箏氣的渾身發(fā)顫:“姥爺,表面上圣人以娘子為質(zhì)脅迫與你,又何嘗不是以你為質(zhì)脅迫娘子。她一個弱女子,過的那么苦都沒有輕言放棄,你堂堂七尺男兒難道比她還不如嗎?”
“你說的沒錯,你姨母生性好強,我自問不如她,可你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恨李天鉞那狗賊。去年八月下旬,滑洲連月大雨,黃河水位上漲倒灌城池,十幾萬災(zāi)民每天張嘴要飯吃,他李天鉞沒本事弄到賑濟(jì)災(zāi)民的錢,就來問我要,毛筆一點就是四十萬貫,我一時半會兒哪里湊得出那么多,就回信讓他寬限幾日。沒想到過不了兩日他竟送來一根手指。我認(rèn)得那指啊,上面那道疤,是你娘小時候玩鬧時不慎打碎花瓶,你姨母替她擋碎片受得傷,我花重金遍訪名醫(yī)都沒能替她消掉那疤。我的女兒我都沒舍得打罵分毫,好端端交給李家,他卻心生歪念,以我兒為質(zhì),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如此喪盡天良泯滅人性,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你跳進(jìn)火坑步你姨母的后塵?”
宋公耷拉著腦袋,臉都埋進(jìn)了手心里。一旦翻起舊賬,他就恨不能立刻沖到長安與李天鉞那狗東西同歸于盡。
穆蕓箏聽完整個人都呆住了,環(huán)兒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
她們以為圣人以娘子為質(zhì),只是單純的挾制而已,哪里想到他竟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宋公聲音都帶了些哭腔:“這還只是冰山一角,我兒囚困深宮二十三載,八千多個日夜,她該受了多少苦楚。有時我半夜驚醒,都會忍不住想李天鉞到底還對她做了什么,是不是每晚都疼的睡不著覺。”
穆蕓箏掀了被子坐到姥爺旁邊,拍著他的背以作安慰:“姥爺,姨母肯定沒事的。你想想看,若是她真的命不久矣,鎮(zhèn)疆王怎么會沉得住氣?!?p> 宋公道:“又關(guān)李天戟什么事?”
穆蕓箏道:“姨母當(dāng)年隨李家父子南征北討,與他二人義結(jié)金蘭以兄妹相稱,男未婚女未嫁的,就不準(zhǔn)人王爺也傾慕姨母了嗎?!?p> 宋公嘆了口氣:“坊間傳聞聽聽就罷,我兒與李天戟清清白白,那些個亂嚼舌根的懂個啥。”
穆蕓箏苦笑道:“本來我也不信,直到鎮(zhèn)疆王帶了李郎上門求親,我才恍然大悟。他一個邊防三軍統(tǒng)帥,哪來的閑心給手底下的小兵求親。還誰家的姑娘都不要,專門挑你老宋家的姑娘?!?p> 宋公面色凝重道:“聽你這么說來,還挺像那么回事的。當(dāng)年他們老子把你姨母留在長安,有意撮合她與小兒子,可他太過短命,親事還沒落實就把自己給熬死了。之后李天鉞那狗東西上位,我兒突然往家中遞了書信要自己的生辰八字,我不放心跑去長安,沒想到她竟是拿去和李天鉞問名用的?!?p> 穆蕓箏順著他的邏輯接下去道:“圣人與鎮(zhèn)疆王二人,一個善治國之道,一個驍勇善戰(zhàn),像極了當(dāng)年的隱太子和唐太宗。所以圣人生怕兄弟手握重兵,重演玄武門之變,索性先下手為強。姨母肯定在這中間做了什么,讓他錯失了除掉鎮(zhèn)疆王的最佳時機,以他的性情,必定對姨母懷恨在心。她既是您的女兒,又與鎮(zhèn)疆王有些牽扯,鉗制住她就等于同時拿捏住了你二人的軟肋。換做我是圣人,在沒有十分的把握除掉鎮(zhèn)疆王之前,絕對不會害了姨母的性命?!?p> 她又道:“而李郎只要在固北軍一日,就是與王爺沾親帶故。想來王爺是把李郎當(dāng)成自己,把我當(dāng)成了姨母,促成我倆的婚事只為彌補當(dāng)年未能和姨母結(jié)秦晉之好的遺憾。圣人見他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在惦記著姨母,必然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而我身份又這樣尷尬,許配給哪個世家子侄就是和哪家結(jié)仇,索性把我指給皇子瀚。可正是這樣才越發(fā)讓人起疑,給皇子賜婚這么大的事,一沒請官媒上門相看姑娘,二沒納吉問名對八字,這事落在普通人家身上都嫌丟人,更別說皇家是天下表率,平常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人又該如何看待陳惠妃這個做母親的呢?”
宋公聽了她一席話,仿佛打通了所有關(guān)竅。就連一旁的環(huán)兒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半晌他道:“哼,陳家小娼婦以為陳家成了李天鉞的左膀右臂,殊不知他扶植陳家就是為了與我相互掣肘。想來狗皇帝急著攪和這樁婚事,沒能和她達(dá)成共識就下了旨意,按那小娼婦的脾性怕是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會把你拎去長安使盡折騰。我就說呢,以前也給你相過人家,那時候蹦不出一個屁,一看他兄弟找上門來就上趕著做攪屎棍?!?p> 穆蕓箏見把姥爺勸下來了,松了口氣。她挪過去抱著宋公的胳膊撒嬌道:“姥爺,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后輩著想,不想再受制于李唐皇室。但我又怎么忍心你這把年紀(jì),還要同圣人去拼命。”
宋公哪里經(jīng)得住外孫兒的糖衣炮彈,他嘆了口氣道:“就算你姨母一時半會兒沒有性命之虞,也難保李天鉞日后會用什么陰毒法子對付她。所以我是真的想讓甘州小子帶你走,無論去哪,只要別沾上李家比什么都強?!?p> 穆蕓箏道:“可我與皇子瀚的親事已成定局,到時候婚期下來你卻交不出人,圣人照樣不會放過宋家。”
宋公道:“傻丫頭,你反而提醒我了。既然賜婚一事不是沖著我來的,那就說明李天鉞還忌憚著我這個糟老頭子。如果我以死相逼,執(zhí)意不肯將你嫁給李瀚,你猜他會不會真的把我逼死。”
穆蕓箏垂下眼瞼,這個臭老頭,怎么突然這么精明了。
宋公把她塞回被窩道:“我知道你不想連累甘州小子,也罷,既然你倆有緣無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只是你日后去了長安,這家里就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p> 穆蕓箏看他滿臉滄桑的樣子,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他肯定不會想到自己先前答應(yīng)與李郎的婚事,其實是想離開幽州,到時候爺孫倆天各一方,他還能逼著自己生孩子不成。
穆蕓箏握住他的手道:“不會的,等我在長安站穩(wěn)腳跟,我就聯(lián)合了姨母把陳家李家都斗垮,讓你宋家來執(zhí)掌天下,到時候你想住哪就住哪,再也不用忌諱什么?!?p> 宋公聞言失笑,他揉了揉外孫兒的腦袋:“傻丫頭,斗來斗去有什么意思。我只希望啊,你和你姨母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笨蛇B這么簡單的要求都是奢望。
環(huán)兒也在一旁幫腔:“就是,環(huán)兒也希望姑娘每天都能順心如意?!?p> 穆蕓箏看著他倆,心下酸楚。在沒有成為上位者,將所有敵人踩在腳底下之前,她充其量就是個空有姿色的富家女公子。一個花瓶,脆弱易碎,連自己都保護(hù)不了,更遑論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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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當(dāng)
夕陽黃昏戀cp組初現(xiàn)端倪。 藥方摘自百度,看看就好不要當(dāng)真。 寫了快2w了,苦逼的崽終于要出來了。搓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