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認命（重修）

　　翌日，喜姑姑遲遲不見姑娘起身，想到昨日與她做的約定，不免焦慮，忙跑來引香居將她揪起。

　　穆大夫被嚇了個哆嗦，見是姑姑，又腦袋一磕趴到了她懷里。

　　姑姑身上總是有股煙火氣和食物香氣，小時候她就特別喜歡鉆在姑姑懷里鬧騰，總感覺跟她待在一起就不會餓肚子。

　　大人都當她是孩子心性，她也樂得裝瘋賣傻，到后來反而養(yǎng)成了習慣，見誰都能一頭栽到對方懷里。后來及笄，身邊的丫鬟們開始掌事，她才不再粘著姑姑。

　　今日她又故技重施，直磕得喜姑姑怔愣當場。

　　她突然意識到即便姑娘再大，也是自己一手照料養(yǎng)大。如今她已經(jīng)是大姑娘，站起來比自己還高，已經(jīng)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與有情郎終成眷屬，不由心下酸楚。

　　尹西摸著她的發(fā)頂?shù)溃骸肮媚?，醒醒，小人都準備妥當了?！?p>　　穆蕓箏聞言瞌睡蟲跑了大半，“姥爺沒有發(fā)現(xiàn)吧?！辈贿^就算姥爺再精明，也不可能料到她會策反了姑姑為自己謀事。

　　喜姑姑道：“保準萬無一失?！闭f著她將姑娘拉起來摁到妝臺前，捻來篦子梳那一頭漆黑的及腰長發(fā)。

　　她還記得剛見到姑娘那會兒，瘦瘦小小一個，面黃肌瘦，頭發(fā)枯草一般，隨便一拽就能拉斷一撮。她當時都有點難以置信，二娘子那樣姿容姣好的模樣會生下她這么個瘦猴。

　　直到東家與她細細說了來龍去脈，她才得知她們娘倆在登州過得有多苦。并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好好照料姑娘，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也幸虧姑娘懂得愛惜身體，雖說長久以來從不用什么外物保養(yǎng)，但內(nèi)里的調(diào)養(yǎng)很是精細，再加上眉目五官頂頂?shù)暮?，吃食跟了上來，出落得一年比一年儀容俊秀，靜坐之下也是人人艷羨的美嬌娘一個。

　　但一想到今日她要去長安，喜姑姑就不免惆悵：“只是您去了長安，小人就沒機會為您梳頭了?！?p>　　穆蕓箏本打算讓她給自己扎個道士髻就好，聞言心下一軟，“等我回來，多得是歲月靜好，到那時你別賴我煩就是了?！?p>　　喜姑姑打趣道：“行行行，小人就為您梳一輩子，不離不棄?！?p>　　穆蕓箏笑著轉(zhuǎn)回去，從妝奩里挑出來一枚鑲金玉梳，累絲纏枝花卉手鐲。

　　說到這手鐲，又是樁有趣的舊事。她因小時候營養(yǎng)不良，身體有所虧損，成年后無論怎么吃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姥爺平日里又喜歡給她搜羅女孩家的首飾，時不時就從外面抱了一堆金銀器物逗她開心？

　　但由于瘦弱，好多東西都用不上，尤其是臂釧，經(jīng)常被她拿來當攀膊用。

　　姥爺見后直呼暴殄天物，但還是差人將臂釧的尺寸縮小，打造成了鑲寶石、玉石的豁口臂環(huán)。

　　她給自己套上手鐲，看著銅鏡里姑姑的面龐道：“姑姑，難得有空，給我好好拾掇拾掇吧?！币布绑呛脦啄炅?，都沒認真捯飭過自己，白瞎了姥爺準備的這一堆釵環(huán)首飾。

　　喜姑姑笑著應(yīng)好，取了刨花水為她抹勻鬢發(fā)，巧手麻利翻轉(zhuǎn)，為姑娘結(jié)了個靈蛇髻。她在發(fā)髻底部系上翠綠發(fā)帶，簪以鑲金綠松石玉梳，精巧花型短簪點綴兩鬢，顯得整個發(fā)型飄逸靈動。

　　穆蕓箏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忽覺一陣恍惚。她來這個時空十八年了，雖然有些記不清前世的模樣，但每每看著鏡子，仍是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種感覺尤其不好，所以她并不喜歡攬鏡自顧，一來沒有時間，二來內(nèi)心排斥，始終覺得自己是來自異世的一縷幽魂，游蕩在這個時空，雖然軀體束縛著，但至少靈魂是自由的。

　　而這兩天的坎坷磨難，讓她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不是在打游戲或者角色扮演，是真真切切活在當下，與這個時空里的親朋友人互相羈絆，榮辱與共。在之后的日子里，依然要依附在這具身體里，早已與鏡中的那個人融為一體。

　　喜姑姑見她發(fā)呆，不由小聲催促：“姑娘，洗漱吧，再換身干凈的衣裳?！?p>　　穆蕓箏回過神來，站起身見丫鬟們立在門口，一個個像鵪鶉般埋著腦袋，皺眉道：“你們干什么？”

　　卉莞年紀最小，來得快去的更快，頗為沒心沒肺，她道：“我們在等姑娘示下。”

　　其余幾位怯怯抬眼看房中二人，都指望喜姑姑能在姑娘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

　　當然她們會與宋公合謀算計姑娘，也是抱著絲的僥幸心理，畢竟姑娘若真與姑爺遠走高飛，日后主仆幾人怕是再難見面。為了她的幸福著想，她們甘愿背上賣主求榮的罪責。

　　卻唯獨忽略了當事人的感受，更沒想到姑爺居然會放姑娘回家，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穆蕓箏哪里不知她們的想法，院里三個丫頭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品行如何心中有數(shù)。何況做仆從的賣身契在主人家手里捏著，她們哪有拒絕的資格。

　　這事歸根究底還是姥爺做得妖，要不是他，自己昨日不會遭逢大難，李吳一也不會知道真相，鬧得如今慘淡收場。

　　她嘆了口氣：“我手上有傷不能沾水，還得你們伺候我凈面?！?p>　　丫鬟們知道姑娘明明可以讓喜姑姑代勞，會這么吩咐分明是在給她們一個臺階下。

　　幾人登時喜形于色，清韻卉莞歡呼雀躍地跑去灶房，清音環(huán)兒則進屋為姑娘挑選要換的衣裳。

　　穆蕓箏與喜姑姑對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環(huán)兒根據(jù)姑娘的發(fā)帶顏色，選了套墨綠色夾襖下裳，清音則為她挑選了一雙月白暗紋繡鞋。

　　穆蕓箏見環(huán)兒要抱了臟衣裳去洗，想起李吳一的信和金鎖還在袖袋里，忙攔住了她。待取出信箋與金鎖，她也沒在意幾人詫異的目光，徑直出門往前院堂屋去了。

　　來到前院，剛穿過了月洞門，穆蕓箏腳步一頓。而坐在廊檐臺階下吃飯的那人也適時抬起頭來，二人視線撞在一處，都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