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常身為一個資深官老爺,斷案講究的自然是證據(jù)、證人、證詞三齊全,在家庭中自然也是如此行事。雖然這元豐說得頭頭是道,但是難保不是她那極其疼孩子的夫人連夜教導,讓他緊背慢背下那些話的。
當即調(diào)整了一下臉部表情,把愉悅的神態(tài)都收一收,沉吟道:“豐兒,既然你已經(jīng)大好了,為父好久沒考你學問了。今天就和為父說一說你學堂的先生,講課講到哪了?”
以前問這元豐,今天在學堂里做了什么?。克偸且е种干@腦袋笑嘻嘻地說:“今天師娘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睔獾眠@王太常都笑了。
王夫人雖說是個官太太,但是自小除了讀女訓、佛經(jīng),對于四書五經(jīng)卻是一竅不通,諒她一夜之間,也想不到在這方面作弊。
雖然心中帶著懷疑,但是其實還是十分期待的,畢竟隔壁家與自己不對盤的王給諫老是用元豐的問題攻擊自己,實在是可恨得緊。如果自己的孩子好了,別說比得上王給諫的兒子,只要能斷文識字,已經(jīng)是十分好了。
可惜面前的元豐雖然不再是個“傻子”,在這個世界就是個文盲,四書五經(jīng),他懂個鬼。就算是《千字文》,他也只能拿著書照讀,畢竟他一個用慣簡化字的人,寫繁體字,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可是雞一鳴好歹是一個受過職場熏陶的當代青年,就算字不會寫,話還是會說的。當即臉露羞愧地道:“父親大人,兒子慚愧,雖然此刻已經(jīng)大好,但是對以前的事情卻已經(jīng)忘了許多,也許是以前神志未清,課堂上先生說得話我并沒有細聽,實在是兒子的不是。要不這樣,我今天去學堂,好生聽了先生說的什么,晚上回來父親再來考兒子,可好???”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自家兒子以前是什么德行,他這做父親的還能不知道嗎?既然沒聽書,自然不能憑空想象先生說到那里了,實在也不算作偽。
沉吟片刻,招了自己的常隨長安,讓他趕緊去譚大夫那里說一聲,少爺已經(jīng)大好,暫時不做那換血之事。又交代了幾句,就去上班了。
而這雞一鳴,既然話已經(jīng)說了,今天自然是要好好去上班的,吃完早點,在他便宜母親的相送下,慢悠悠地往著這學堂走去了。
這王太常身為官家子弟,老爹的官做得好不小,這教育資源自然能得到好的。但是這元豐少爺上得卻是義學。
為何呢?因為這義學的先生不一般,他是一個大儒,雖說沒中過狀元,但是他們家卻教出過好多進士。而許先生一心為民,因為耳朵里帶了殘疾,不能當官,但是卻是遠近聞名的學問大家。
很多官員都想請他到自己家中、族中教書,但是他不管,就在這東南邊居民居住密集地,辦了義學。
他教學生,是有教無類,當然也不是說完全的免費。面對的也并非全是貧寒子弟,那些連飯都吃不起的孩子,讓他能專心讀書的,畢竟是極少的,還是主要面對當時的中產(chǎn)階級。
也就是有幾個錢,家中不等著孩子這個勞動力出去干活的那種,只要能給幾個錢,中午還包一頓飯。每年開兩個班,一個是初學班,針對啟蒙的孩子,教的基礎(chǔ)知識;一個進士班,針對趕考孩子,教的自然是應考的知識。
這王元豐的爹刷盡臉皮,死塞硬塞,才把王元豐塞到這學校里,讀了五六點的啟蒙班,但是到現(xiàn)在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
每天就是去飯?zhí)贸燥埖?,記掛的也就是師娘做的桂花糕?p> 王太常的想法很簡單,就算讀不了,去學堂多接觸點人,總是沒壞處的。
雖然這長福也是王元豐同類智商人物,只是他好歹要伶俐上那么一點,也對,如果傻得像王元豐那樣的,還哪里能伺候人呢。所以這些話,他聽了五六年,總能說個大概。
一路走來,雞一鳴把長福知道的都捋了個干凈,心中感嘆,沒想到這古人的思想也有超出時代背景的明白人,一個是許先生,一個就是他那便宜爹了。
如果這許先生只梗著脖子一心只收貧寒子弟,那就是他的迂腐,他的沽名釣譽,飯都吃不飽,就算再有天賦,也難以承受內(nèi)外的壓力去學習,那些寒門貴子,只是因為可貴,才可歌可泣。所以教育資源還是針對溫飽線以上的人去使用,自己也不辛苦,效果也快出,明智。
而這王太常能當大官,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這學校環(huán)境,總是要比社會環(huán)境要純潔,多接觸幾個小孩,說不定真的有奇跡,比每天在家當他娘的低能兒好多了。
這許先生的義學離王府不遠,雞一鳴也想順便看看這路上的風景,就拒絕了馬車相送,領(lǐng)著長福一路晃悠過去。
和電視劇里的古代不同,這里的人遠沒有那個時候穿得光鮮,房屋也沒有電視里的齊整,這片區(qū)域還是算全國的富裕城市里的富貴人家集聚地,所以房子建得還算高大,青磚大瓦的,但是到底還是帶著年代特有的限制性。
不過雞一鳴身為一個美術(shù)從業(yè)者,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走到義學,只見一排簇新的木頭房子,正門頂上寫著四個大字:南山書苑。
看來這許大夫還是有點門路的,這書苑就在鬧市中,卻與正街隔了一條小巷,既有交通的便利,又免去了鬧市的煩擾。而且看著房子多么的光新,估計年月不久,還經(jīng)常翻新。
走進去,迎面走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身后跟著三個同樣年齡的孩子,看都王元豐,嘻嘻地笑道:“看看,王家的傻子來了?!?p> 身邊的人也跟著笑了。
這種口舌之爭,雞一鳴身為一個成年人,自然不想理會,正要繼續(xù)走,那男子伸手一攔,依舊笑嘻嘻地問:“傻子,干嘛不應人呢?”
“傻子罵誰呢?”
“傻子罵你呢?!?p> “哦,為何罵我?哦,你傻你有理,隨便罵,我不和傻子一般見識?!?p> 這次輪到長福笑了:“哈哈哈,少爺,他是傻子嗎?”
那男子身后的孩子也是小孩,一聽覺得好笑,忍不住“噗呲”一聲就笑了出來。
那罵人的孩子到底年輕,當即怒道:“你敢罵我?”
“沒罵你,我又不傻。”
“你……”他伸出手要來捉雞一鳴的衣領(lǐng),被對方后退一步避開。
“先生好?!?p> 那四人同時轉(zhuǎn)身,雞一鳴帶著長福已經(jīng)溜進教室了。
切,小孩子家家的,還是好好讀書吧。
長福領(lǐng)著走進來的這家學堂,放了二三十張小桌椅,上面就是老師的教案,一張木桌,一把木凳。木桌上整齊地放了戒尺和筆墨,還有兩本線裝書。
看到那線裝書雞一鳴就氣惱,就是這書惹得貨,不然自己好好地在家,就算每天加班也比在這里擔驚受怕的強。
雞一鳴移開眼睛,再往上開,墻上掛了一副牌匾,寫著“天下為公”四個字,心中好笑,這大哥還真的身在教育圈,心中官場啊,怎么都應該寫著“尊老愛幼”比較應景吧。
很快小學生們陸續(xù)來了,大家各種打招呼,唯獨對雞一鳴視而不見,明明他就坐在門口,這種忽視實在讓人舒暢。畢竟他這么大歲數(shù)了,和這些七八歲的小孩當同學,也不知道找什么話題好,被忽視了,也許就是同學們送他最大的溫柔吧。
很快他前面的椅子被拉開,一個在七八歲孩子里面身高算十分高大的小胖子坐了下來。
他倒是一坐下來就轉(zhuǎn)過身來問雞一鳴:“元豐,你終于來了,我昨天帶了蟈蟈,可惜你沒來,被我弄死了?!?p> 雞一鳴不知這孩子姓甚名誰,只能禮貌地微笑點頭。
“不過我今天也帶了好東西,你想不想看?”那小胖子一臉神秘地笑。
反正對著個小孩,也不存在什么尷尬,雞一鳴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元豐,我是朱寶,你又忘記了?”
雞一鳴點頭:“我這回記住了。”
“你想不想看我?guī)У暮脰|西?”
“并不想?!?p> “……”
這時,隨著一聲咳嗽聲,許先生進來了,雞一鳴仔細一看,只見這許先生四十多歲,身材挺直,一臉周正,唯獨左邊的耳朵沒了。也不能說沒了,就是本來耳朵的位置變成了一塊掩蓋住耳洞的肉團,雖然此刻看著不嚇人,但是也不知道當年是經(jīng)歷怎么樣的傷情,此刻看還能看到那火灼燒過的痕跡。
大家對老師行了禮,許先生讓大家拿出書本,先讀書。
雞一鳴從自己的書包里翻出一本《千字文》,這書破破爛爛的,也不知翻了多少遍了。
耳邊開始傳出小孩們搖頭晃腦的讀書聲:“黃帝畫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
咦?不對吧,難道我讀的是假的千字文。
雞一鳴打開一看,自己這書就是千字文,就算是繁體字,也不可能讀錯這么離譜的。
左右一看,其他小孩手中的是《幼學瓊林》,自己的是千字文。
看一眼立在角落的長福,使了眼色讓他過來,但是長福雖然看見了,并不動作,只一心立在門邊當布景。
肯定是這傻孩子拿錯書了。
當即舉手道:“先生,我忘帶書了,能借本書嗎?”
開玩笑,今晚他便宜老爹是要給他考試的,《幼學瓊林》寫得什么鬼,他總要背上一點吧,自己真不是古文愛好者,沒讀過啊。
他的聲音太突兀了,整場的孩子都停下來了,本來摟著教案,正準備去隔壁班布置作業(yè)的許先生驚了,他聽到了什么,王太常家那個……公子居然主動提問了?
他是讀書人,講究言行得體,雖然心中知道是這么一回事,但是學堂里是不準出現(xiàn)“傻子”這兩個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