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燙手的禮物
花園內(nèi)的演奏聲倏然停止,滿場賓客的目光投向從酒店大堂,緩緩步出的兩個人影。
沒有任何聲響,時間停滯了。直到一首歡快的舞曲響起來的時候,人們才從震驚中緩過神,視線卻一刻也沒有離開。
葉波心挽著裴陌寒的手臂,姿態(tài)優(yōu)美,步履輕盈。
柔滑的絲綢長裙,雍容富貴,隨著身體的凹凸起伏有致。她化著精致的妝容,涂著深紅色的復(fù)古絲絨唇膏,熱情似火的眸子光彩照人。頸項上并未佩戴任何飾物,反倒將漂亮的鎖骨展露無疑,橘色長發(fā)挽成高高的發(fā)髻。
全身唯一的配飾,就是那枚藍(lán)色鳶尾胸針,葉波心將它別在右側(cè)胸口,將兩邊面料疊在一起,恰好將她一小片春光遮住。
“眼光不錯?!?p> 站在人群中的曹玉珍女士贊許地點了點頭。
“老太婆居然把寶貝借給她了?” Demon嘲弄道,他的眼睛注視著葉波心挽住裴陌寒的手。
原來,這枚胸針是裴氏集團的傳家寶,彌足珍貴。曹女士囑咐裴陌寒,將其放在首飾盒中,一起供葉波心挑選。
胸針的寶石藍(lán)與裙子的艷紅襯托得相得益彰。除此之外,葉波心也深諳“少即是多”的時尚界真理——這枚胸針的美麗是獨一無二的,不需要其它更多的陪襯了。
悠揚的樂聲飄蕩,花園內(nèi)回響起歡笑聲,一對對來賓滑入舞池。
裴陌寒向葉波心伸出了手。
他的面容干凈得連一絲胡茬都沒有,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葉波心不知道是高級沐浴露的香味,還是一種清爽的男性氣息。胸前的黑色領(lǐng)帶沉靜地掛著。
池面反射上來的光,將裴陌寒的眼睛映成了藍(lán)色,眼底有波光緩緩流淌。
葉波心的腦袋靠在他的胸前,感覺臉頰有點微微發(fā)癢。
裴陌寒的手此刻輕輕搭在她裸露的后背,師父的掌心很暖。
她是多么想他啊,以至于不知為什么,此刻師父就在眼前,喜悅里卻夾雜著一絲憂傷……
她與師父的距離其實還很遙遠(yuǎn)。
抬起頭,葉波心看著那依舊波瀾不驚的面容,淡淡的苦澀涌上來。
師父,現(xiàn)在的你,幸福嗎?是否早已忘記了那個你曾經(jīng)施舍過恩惠的女孩?
舞臺上的紅色幕布,在海風(fēng)吹拂下翻飛起伏,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科隆香水味,薩克斯的樂聲,帶著醉意似的,炊煙一般裊裊回蕩。
葉波心沉浸在一小片暈眩里。
她突然醒悟到,就是此刻!現(xiàn)在的氣氛如此寧靜而美好,就趁現(xiàn)在,說出心中積久的疑問。
葉波心,說吧,就現(xiàn)在——
“裴總經(jīng)理,我……”她囁嚅著。
話語卻被一聲刺耳的搖滾樂驚擾。
聽見人群里傳來一陣驚呼,葉波心轉(zhuǎn)過頭,是Demon正站在舞臺上。
失望絞緊她的心臟。
這個讓人無語的家伙!
為啥他就不能像個雕塑立在一邊……或是那個植物盆栽……擺在那就好,哪怕只是五分鐘?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突然打斷她!
“今天是我們裴大總裁的生日,這里我也有一份驚喜要送給你?!?Demon傲慢地說道。
他的嘴角逼出一絲冷笑,隨即解開領(lǐng)帶,扯了下來,朝身后隨意地一揮——一道灰色的弧線在空中展開。
整潔修長的手指放在衣襟上,竟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每個人都霍地睜大了眼睛!
女士們捂住嘴巴,以防尖叫出聲。
一??圩泳o接著一粒扣子。襯衣的領(lǐng)口敞開,露出胸膛。
葉波心的腦子里轟然一聲巨響。
他這是……在做什么?
表演……脫衣舞嗎?
黑色的襯衣從Demon身上緩緩?fù)氏拢湓谒哪_邊。他的上身赤裸著,健碩的肌肉纖毫畢現(xiàn)。
寂靜的人群開始?xì)g呼雀躍起來。
一陣高過一陣的呼聲此起彼伏。
矜持被拋到了一邊,女嘉賓們兩眼盯著Demon,忘記了一切。
葉波心意識到自己同樣凝視著Demon,但是她壓根不覺得激動,相反,她感到一種揪心的悵惘。
此刻,Demon的傲慢輕狂、他的頹廢,像是一把燃燒的火,要將自己和周圍的一切燒成灰燼。
這個黑暗之子。
在看到他的手逐漸落至腰間,指尖慢慢往下游移的時候,葉波心的心臟在胸腔內(nèi)震了一下,胃整個翻涌過來。
她無法再淡定地做一個旁觀者。
巨大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粗糙的搖滾樂震動樹葉瑟瑟作響。
葉波心轉(zhuǎn)向身邊的一個男侍者,猛然搶下他的西裝外套,丟掉高跟鞋,舉起裙擺,拖著磕磕絆絆的長裙狂奔起來。
噯……她實在無法忍受他這樣!
Demon垂眸,手已放在了褲子的拉鎖上,就在這一刻,一團紅色的身影像火一樣沖了過來,胸膛被猛地一撞,一件黑色外套緊緊包裹在他裸露的肌膚上。
有那么一刻,他感到心臟停止了跳動。
葉波心用力地抱住了Demon,手臂纏繞在他的腰間,緊緊地箍著。他能感覺到她重重的呼吸聲,響在他的耳側(cè)。
恍惚間竟有些失神,手僵在了半空。
沒有預(yù)料到,會被跌落進(jìn)這樣一個懷抱里。更詫異的是,他竟然沒有……推開她。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深藏在心里的一塊又重又涼的大石頭,慢慢落地。他的脈搏在加快,他知道,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使他感到顫栗。
該死,他該拼命抗拒才對,但他卻怔住了,不愿讓這種感覺消失。
直到手被拽住,Demon才猛然被拉回到現(xiàn)實。
地上的襯衫被輕巧的手撿起,她拉著他,奔下舞臺。
“快穿上!”葉波心將襯衣塞進(jìn)Demon的左手。別過臉去。
“胡鬧,簡直是胡鬧!”身后一個暴怒的聲音逼近。裴越清鐵青著臉出現(xiàn)了。嚴(yán)肅冷峻的面孔因為惱怒顯得更加威嚴(yán)。
“你什么時候才能成熟點?阿謙?”
“別這么叫我!” Demon咬著牙說道,“不記得了嗎?我說過,我討厭這個名字?!迸伖雌鹨荒ㄎ⑿ΓL(fēng)輕云淡似的,卻帶著深刻的諷刺。
“怎么?不喜歡這個驚喜嗎?那真是太可惜了。居然這么容易就讓一貫冷靜自持的裴越清像只貓一樣跳起來了……你不是一向都做著讓別人憤恨的事嗎?今天,換你來嘗嘗這種滋味?!?p> “你——”裴越清握緊的拳頭猛地松開,氣得揚起手,眼見一個巴掌就要打過去,手腕卻被Demon死死鉗住。
“看來裴總裁真的很不了解我?!闭Z氣變得冰冷?!凹热晃也幌矚g別人碰我,我自然更加討厭被打?!?p> 停在空中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Demon眼里的那股倔強和高傲像極了她,裴越清嘆了口氣。
“你果然很像你母親。”
聽到這句話,Demon的目光瞬間兇狠起來,下巴上的肌肉抽搐著。
“別在我面前提起她!你沒有資格!”
是他錯了嗎?明知道他這么多年來一直誤會著自己,卻不去做任何解釋。就好像Demon的怨恨能減輕自己心上的罪過。他是錯了,他也沒有資格,如果不是當(dāng)年對阿謙母親的愛太過強烈,充滿著可怕的控制欲和不斷的猜疑,她也不會感到窒息得透不過氣來。那場天崩地裂,讓他后來悔恨得痛不欲生的爭吵就不會發(fā)生,他不會失去他的摯愛,阿謙也不會失去他的母親……可是,覺悟已經(jīng)太晚,太遲了。
一種深沉的痛楚來到了裴越清的眼睛中,他的眼神顯得憂郁、疲勞。包裹在莊重的深色毛呢西服外套下的身軀,看上去單薄而瘦弱。嘴角下沉,好像處在深深的悲哀之中。
無聲的靜默。
半響,他吃力地,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無言地走向空蕩蕩的遠(yuǎn)處。
葉波心的目光追隨著裴越清蒼涼的背影,無法抑制的同情心向她襲來。
她感到忿忿不平。
她側(cè)過身,以一種令Demon感到不自在的方式盯著他,神情透著譴責(zé)的意味。
想起之前的那一幕,Demon臉上泛起一絲熱潮:
“下次,你再敢對我這樣……”
“哦,希望我碰你的部位沒有腐爛掉?!比~波心聳了聳肩膀,一臉的滿不在乎。
“你父親說的沒錯。”她的神色變得認(rèn)真起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剛才的當(dāng)眾脫衣不僅對裴氏家族來說是一種踐踏,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種羞辱。他寧愿放棄尊嚴(yán),目的只是為了激起他父親的憤怒?激怒所有人?他已經(jīng)失去一位親人了,還要再讓自己眾叛親離、孑然一身嗎?
不,葉波心無法看著他,想破壞一件玩具一樣地毀掉一切!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勇敢?”
“你想說什么?” Demon眉頭蹙起,神情戒備地看著她。
迎視著他的眼睛,葉波心的手暗中握緊,一字一字地說:
“我只是要告訴你,在鏡頭面前說那些刺激人的話語不是勇敢,當(dāng)眾脫掉衣服,搞砸你父親的生日宴會也不是勇敢。勇敢是你能直面你的父親,在他面前說出你內(nèi)心的不滿、悲傷、失落或者憤恨……不是惡毒的詛咒,也不應(yīng)該有情緒上的失控。這才是真正的勇敢……像你現(xiàn)在這樣,讓仇恨蔓延到每個人身上,并將矛頭指向你日漸年邁的父親,算是個成熟的人嗎?這樣做你就覺得快樂嗎?”
優(yōu)美的樂聲回響在平臺上。
遠(yuǎn)處一層一層的浪花翻卷而來又嘆息著向大海的深處飄去。
宴會在這層出不窮的狀況中落下帷幕。
來賓們紛紛離場,臉上帶著一副看戲過癮的滿足。
Tony此時雙臂抱胸,若有深意地打量著今天這場鬧劇的主角,這個破壞分子一語不發(fā)地站立良久了。
終于,Demon從沉默中怒瞪了他一眼,開口了:
“你呢,也要來個華麗麗的演講嗎?”
Tony咧著嘴笑了,打趣道:“禮物發(fā)完了吧?”
之前他還納悶著,除了“月之冥想”的設(shè)計之外,Demon還會準(zhǔn)備什么禮物,絕對沒想到,會這樣一個比一個出奇!
今天他目睹了兩件叫人吃驚的事,第一是Demon所謂的三件禮物;第二是,葉波心再次把他逼得說不出話來。
公交車站,葉波心提著裙子,安靜地等待著。她并不寂寞,陪伴她的不僅有數(shù)道向她直射而來的目光,還有他的師父,刁詩涵以及那位捉摸不透的曹玉珍女士。
“我們送您吧?!钡笤姾笄诘卣f道。她很清楚,只要哄好了這位如此接地氣的裴氏集團董事長,那么她成為裴家未來兒媳婦的身份就指日可待了。
卻沒料到,老人家不領(lǐng)情,反倒嗔怒:
“干嘛,你覺得我老得走不動了嗎?”
“不是,奶奶,您走回家我怕不安全?!?p> “你這話什么意思,你是詛咒我路上出事嗎?”
“不是,”刁詩涵慌亂地擺手,聲音顯得彷徨不安,“您怎么這么曲解我意思呢。”
“哦,我文化低,沒能懂你的意思?!?p> 刁詩涵再也不敢說話了。
曹玉珍嘆氣地?fù)u了搖頭,咕噥著:“小青年腦子不清楚?!?p> “我跟您同路,我陪您一起走吧,曹女士?!比~波心提議。她可不想這位老人家再遭遇相同的經(jīng)歷。
“叫奶奶。”曹玉珍面色轉(zhuǎn)瞬變得祥和,聲音溫柔起來。
“噢,奶奶?!毕乱庾R地輕喚了一聲,然后,點頭向裴陌寒道別。
葉波心在心里舒了口氣,這漫長的一天終于結(jié)束了,謝天謝地——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