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買貓
一束光線透過窗間的罅隙，射進昏暗的室內(nèi)，在一張極美、極靜的俊容上，輕快地跳躍著。
睡夢中的Demon睜開眼睛，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放松的感覺——昨晚那宛如烈火炙烤的灼熱，已像一陣風(fēng)一般退去。
他的眉間舒展著，針刺的頭疼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這時，一個微微濡濕的東西掉落在枕邊。竟是一塊還尚未干透的毛巾。
當(dāng)外面柔和的光線不斷透進來時，Demon赫然發(fā)現(xiàn)，在這間空曠的臥室里，還有一個人。葉波心此刻正枕在他的床沿上，靜靜地酣睡著。
這么說來，昨天的感覺不是夢了，葉波心不但沒走，還照顧了他一晚上嗎？
他注意到那皎潔的容顏上，眼窩下方有道淡青色的陰影，然后，纖長的睫毛忽然眨動了下。
就像犯了錯被當(dāng)場抓住的小孩， Demon心下一驚，迅速合攏上眼睛，裝作還未醒來。
葉波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支起身?？粗€在熟睡的Demon，她把手心貼在他的額頭，停留了會兒后，寬慰地舒了口氣。
隨后，她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臥室。
不一會兒，Demon聽到大門輕輕闔上的聲音，不知為什么，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躺在床上，出神地望著床沿的地方。那里，因為葉波心趴睡了一晚，平滑的床單上壓出幾道褶子。
一段時間后，門又被推開了。
從廚房里傳來碗筷的聲音，接著，他聽到流水的嘩嘩聲。
葉波心一邊將Demon的黑色襯衫浸泡在洗衣液里，一邊尋思：明明他的燒退了，為什么自己還呆在這里，沒有離開？她真該克制下天性中的溫情主義了。除此之外，曉燕的話也要負上一點責(zé)任。
可惡的曉燕！
就是她把“善心”啦、“熱情”啦、“她錯怪他”、“他又救了她”之類灌輸在她的腦子里，弄得她無法坦然地一走了之。
又或許，是一顆慈父的心打動了她？想到裴越清說Demon這么多年來，都是孤單一個人，想到他那冷漠、對一切都不當(dāng)一回事的態(tài)度，想到他在自己周圍筑起一道厚厚的屏障，葉波心不禁嘆了口氣——一個人在長大到足夠去愛的時候，卻被迫經(jīng)歷愛帶來的痛苦，而選擇放棄愛。因為怕愛傷著自己，而不去感受它同時帶來的苦澀與甜蜜，多么可惜?。∷呄?，邊不覺脫口而出：“Demon，你可真是個傻瓜?！?p>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你產(chǎn)生了這個看法?！?p> 身后正是Demon，他的突然出現(xiàn)讓葉波心吃了一驚。
在看到葉波心在洗他的襯衫時，Demon眉頭瞬間糾結(jié)了起來，像是有點慍怒：
“不要洗了，這件襯衣不要了?！闭f罷，拉她走出了盥洗室。
但Demon還來不及撫平那毫無來由的不高興，葉波心猝不及防的體貼，讓他的心再度震顫了一下。
只見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各類早點，品種豐富，卻都很清淡，似乎考慮到他剛病過一場而特意準備的。
Demon側(cè)過頭，濃密眉毛下的眼睛緊緊盯住葉波心。
她趕忙解釋：“別看我，我可沒本事變出來，這是我出門買的?！?p> 冰箱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就算她想要施展什么吧，也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還是干脆買些回來，這樣比較快捷。
葉波心不知道的是，Demon驚訝的原因不是早餐的花樣之多，是她冷不防的細致周到打動了他。
天啊，這個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暗暗厭惡著在心里突然涌起的暖流。
一定是那該死的燒，攥取了他的理智，才會讓他做出接下來更令他震驚的反應(yīng)。
就在葉波心告辭的時候，他突然拉住了她，手壓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意識到這番舉止的唐突，他縮回手，不得不用慣有的冷淡口吻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坐下，吃完再走……誰讓你買這么多的？”
葉波心想要推辭，似乎想到什么，順從地坐下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直到Demon快要吃完，離開餐桌時，葉波心忍不住了：
“我說，你爸不主動找你說話，你就自己找他說呀。大人都比較含蓄深沉?！彼臏厍橹髁x又燃起來了，“其實我看出裴先生還是很在意你的?！?p> “你是用肺說話的嗎？”
“什么？”
“你不是用肺說話，哪來那么多廢話？”
“——你——好，你這個無藥可救的家伙。把愛拒之門外，你也會被愛拒之門外的?！?p> “所有的愛都會制造出悲劇，有了愛的人會被愛撐死，沒有愛的人死于饑渴，兩者同樣都是——慢慢地、痛苦萬分地死去?！闭Z氣中滿是鄙夷。
葉波心瞪視著他。
這個家伙！居然拿那位莎樂美的話來反駁自己。
“——好的，記住你今天說的。情人節(jié)、七夕節(jié)、國慶節(jié)、中秋節(jié)……當(dāng)其他人都在和自己所愛的人慶祝節(jié)日的時候，你呢，就一個人坐在電視前，晃著遙控器，和你的孤單作伴吧?！?p> 葉波心氣呼呼地準備出門，又轉(zhuǎn)過頭，補上一句：
“還有，人不會在愛中死去，只會在愛的貧乏中枯萎?！?p> 一整日，葉波心的話語都在Demon的腦子里飄蕩。他在客廳里踱來踱去，一直到白晝的光芒退去，晚霞燒紅天幕。逐漸地，天邊的那抹橙色也變得朦朧、黯淡。黑暗籠罩大地，月亮一點點升起……
Demon依舊無法將心平靜下來。
他打開唱片機，讓音樂之聲潛入耳朵。
這首《致愛麗絲》曾是陪伴他每晚的，絕佳的催眠曲。
他很早就不需要它了，也已忘記上一次聽是在什么時候，因為很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微微有點心煩意亂。
這樣沉寂、悶熱的夜晚，應(yīng)該是最易催人昏昏欲睡、沉入夢鄉(xiāng)的，而此刻Demon毫無困意，碾轉(zhuǎn)難眠。
葉波心的一字一句清晰地印在腦海里，他還想起了昨晚。
酒醉與發(fā)燒沒有奪去他的意志，在倒下前，他的意識很清醒?？墒蔷驮谶@種情況下，竟然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他甚至記得每一個微小的細節(jié)——她柔軟的嘴唇，她眼中閃過的驚訝與嗔怒，她撫摸在他身上的，手指溫柔的觸感。
葉波心說他是個傻瓜，是的，Demon在心里對自己說，你可千萬別把自己變成這樣的傻瓜。
于是，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強迫自己睡覺，卻在嘴上數(shù)著：
“一個葉波心，兩個葉波心，三個葉波心……”
眼前一縷紅色發(fā)絲掠過，Demon想到一個主意，不由地微微一笑。
第二天早晨，Demon撥通了Tony的電話。
“在忙嗎？陪我去下寵物店?！?p> “去那干嘛？” Tony壓根沒有想到Demon會養(yǎng)寵物，他天生沒有耐心的基因。況且，Demon討厭任何觸碰，包括人，當(dāng)然也包括其他活生生的動物。因此，他幾乎是立刻問道：“有客戶要設(shè)計寵物店嗎？”
“不是，買只貓?！?Demon說得很干脆。
“嗯？”
“作伴?！?p> “嗯？”
“情人節(jié)，七夕節(jié)，國慶節(jié)，中秋節(jié)……，陪我過節(jié)日?！?p> “Okay，你越說我越糊涂，五分鐘后到你家門口?！?p> 這家貓館坐落在繁華的商業(yè)鬧區(qū)。因為客流量大，店鋪生意一直不錯，可是賣出去的只是些尋常品種，幾只價格昂貴，有血統(tǒng)的貓依舊無人問津。所以，當(dāng)Demon和Tony踏進店鋪時，可想而知，店主老板的眼睛頓時亮了。
他在內(nèi)心暗自盤算：來的兩位客人，一個風(fēng)度翩翩但毫無架子，另一個神情嚴峻且冷漠無情。然而不用說，俱是身價不菲。他竊喜地想，說不定那幾只價值上萬的貓馬上就有主人了。
于是，抱起其中一只小貓，他恭敬地問道：
”您看這只怎么樣？”
這是只俄羅斯藍貓，皮毛呈均勻的藍灰色，而由于毛尖為銀色，令它周身披著一層獨特的銀灰光澤。加上它修長苗條，步態(tài)輕盈，頗符合Demon身上高傲的貴族氣質(zhì)。
“這只貓見過世面嗎？” Demon只冷冷地瞅了一眼。
“呃……”
老板面露難色。這才是只幼貓，僅三個月大。
“沒見過世面的貓不要?！彼寂袥Q。
他可沒空帶它了解生活的常識。如果一只貓，連一輛汽車都沒見過，直接沖撞過去怎么辦？
老板定了定神，笑容又回到臉上：“您看這只呢？”
他指著雪白的波斯貓說道：
“這只波斯貓，兩歲大，性情溫文爾雅，聰明敏捷，您看它少動好靜，十分得善解……”他沒有再說下去了。Demon根本看也沒看，顯然不是他心頭所好。
站在一旁的Tony看到這幅情景，忙打圓場：
“要不就那只吧。”他注意到Demon的目光瞥向一角。
那里確實有一只異常美麗的貓。毛色光滑發(fā)亮，全身上下游走著一股迷人的魅力。重要的是，當(dāng)Tony盯著它時，這只討人喜愛的貓咪，優(yōu)雅地走到他面前，淘氣地在他褲腿間蹭來蹭去。
一只會親近人的貓，不是很好嗎？
他以為抬頭會看到Demon臉上贊同的神色。沒想到，Demon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橘貓，說：
“要那只?！?p> 老板和Tony的目光同時望過去，一下子都懵了。
那只貓，瘦筋筋的，筆直的尾巴翹在身后。全身橘色皮毛，像落日，像楓葉，雖令它看上去顯得活潑，但畢竟就是一只普通的家貓。不僅如此，它的神氣活現(xiàn)，朝你瞪視過來機警的目光，都意謂著，這可不是一只樂意讓人擺弄的貓。
Tony百思不解。難道那只猶如庶民般，在其他人眼里“完全透明”的貓，對他來說，卻像是火一般、獨特的存在？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直到數(shù)年后終于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