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會傻到去接她?
Demon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自己——一杯冰水順著咽喉灌下,但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的腦門好像要炸開似的。
一直以來,他像個局外的旁觀者,冷冷地看待周圍的一切,可是,自從遇到葉波心后,他的理智與鎮(zhèn)靜卻常常失控,就像現(xiàn)在,今天發(fā)生的事竟讓他如此心煩意亂,心緒不寧。
使他惱怒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葉波心因為工作顧不上吃飯,還是聽到周曉燕這么說時,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沖過來——這番無法解釋的可笑行為?明明已經(jīng)吃過飯了,卻說自己餓了。
老天,他竟然將自尊心降低到這個程度了嗎?
最要命的是,那個傻瓜還偏偏不領(lǐng)情。
就因為裴陌寒,而再一次拒絕了他。
歷史的重現(xiàn),真是萬分不爽。
這么想著,他沉悶地拿起電話。
Demon叫來了Tony,卻把他在撂一邊。
剛才在電話里,Tony隱隱覺察到,Demon被什么煩心事困擾著,他的好奇心瞬間被激起了。
這絕對是件新鮮事!
于是,他滿心歡喜地期待自己,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游進Demon那幽暗、寒冷、謎一般的內(nèi)心深處。
當烈酒在體內(nèi)流淌,酒后便會吐真言。他準備好了,要在一番痛痛快快的酣飲中,傾聽Demon盡情地向自己吐苦水。
誰知,當他飛快趕到的時候,只見Demon若有所思地奮斗在跑步機上,幾乎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說,陪我一起健身吧。
他才不會傻到在這個點健身呢。
獨自啜飲著美酒,Tony低頭瞟了一眼腕表,距離到Demon家已過去了一個鐘頭,這個主兒依然沒有消停的意思。
心里暗自疑惑,直到聽到他小聲咕噥了一句:
“瞧她樂得,你師父請你吃飯就這么高興?葉波心,你是糖做的嗎?這么容易就感動得化了?”
Tony頓時茅塞頓開,露齒一笑。
他煞有介事地走到Demon的跑步機前,淘氣地問:
“你好像在這個機器上跑了1個多小時了吧。請問你突然這么賣力的原因?”
“產(chǎn)生內(nèi)啡肽。”
“所以呢?”
“科學上說內(nèi)啡肽是一種能讓人愉悅的物質(zhì)。可以通過長跑獲得?!?Demon喘著粗氣,邊跑邊答。
“怎么,現(xiàn)在心情不好嗎?為什么呢?讓我猜猜……情緒起伏不定。”Tony打趣道:
“噢,這樣子估計是遇到真愛了?!闭f完,他發(fā)出一陣邪惡的笑聲。
Demon按下停止鍵,從跑步機上退了下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彼鏌o表情地說,“現(xiàn)在,陪我去練拳?!?p> 當又一記重拳撕裂空氣,旋風般擊在Tony手舉著的靶子上時,他終于忍不住地大叫起來:
“停,停,停,打住……別、別打了,”他嚷道,“Demon,你手不疼我都疼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拳力道多大啊?!?p> “舉起來?!?Demon沒有理會他的控訴。
天哪!這個人簡直不屬于人類!Tony想到,等到Demon筋疲力竭、說停下前,他一定早就癱軟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對,他一定會的。
是采取策略的時候了。他靈機一動,話鋒一轉(zhuǎn):
“那個過氣拳王你還記得嗎?” Tony說,“他是不是還一直找你挑戰(zhàn)?”
果不其然,Demon的臉沉了下來,貼在頰邊的拳頭松弛了。
“今天到此結(jié)束?!?p> Tony暗自偷笑,望著他走出練功場,就在快要走遠時,背后傳來一聲:
“客房你自己挑一間。”
一絲微笑浮上嘴角,他聽出了其中親切的味道。Demon知道自己喝了點酒,又如此晚了,所以才不讓他獨自回去吧?
他舒適地仰臥在一張大床上,心里想,驕傲、冷漠、甚至有些麻木得不近人情,這些都是Demon,沒錯??墒牵姓l窺見到,隱藏在這表面下的、那性格深處的其他東西?
不了解他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他從來也不明明白白地將它們顯示出來,揭示于眾。
沒有討喜、漂亮的話掛在嘴邊,他從不會讓你去稱贊他。
這些是Tony在與Demon多年的交往中體會出來的。
要說起他們的相識,是從小學開始。那時他就注意到,這個寡言的、瘦削的男孩,蒼白的手臂上總是帶著細小的傷痕,那時他不清楚,也沒有追問,一直到幾年前的一天,Demon喝醉酒時,無意間談起兒時的事情時,他才恍然大悟。
小時候與繼母不和,Demon沒少挨父親的打。裴越清總用那種長長、細細的樹枝條教訓他。打在手臂上,都是看不見的、極小的傷口,卻很疼。甚至有時出血了,裴越清也不知,而被子上留下了點點血跡。父親看到后,啞著嗓子說,這孩子流血了怎么不說呢。提到這些的時候,難得流露出感情的Demon,眼眶紅了。
可是,挨打的日子仍然沒有休止。有一次,Demon無法忍受,離家出走。一個小孩,獨自走了兩天的路,一輛輛大卡車從他身側(cè)呼嘯而過,卷起一團塵土。夜晚,他就坐在商鋪前的臺階上,半睜著眼睛,醒醒睡睡。
饑渴、疲倦、害怕都是那兩晚孤單的名字。
后來,他們在讀高中時分開,數(shù)年后,意外地在美國街頭相遇。
Tony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個出身高貴的富家公子,竟會在美國做苦工。木工、搬運、打雜,Demon邊打工邊學習,拳擊也是那時候開始練起的。為了支付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又去打拳、參加比賽。
什么樣的隱忍可以讓人暫時低下高貴的頭、沉淀所有的傷苦?在什么樣的絕望與頑強中噴薄出超越自身極限的爆發(fā)?而又是怎樣深沉的一顆心,在這片燦爛的榮光中緘默?
狂熱的觀眾嘶喊著勝利者的名字,卻不知期間的經(jīng)過是何等曲折,所受的煎熬非一般人所能忍。
受傷,流血,骨折,甚至當肌肉“嘩”地一聲在你眼前撕裂的劇痛。
也許當苦難降臨到身上時,當疼痛席卷全身時,人們做的只有忍受,這時便會發(fā)覺人類忍受劇痛的能力是如此的頑強。
但是,他本可以不必經(jīng)受這些,可是他拒絕了裴越清的施舍,認為那是對他母親的背叛。
這就更令Tony欽佩和敬畏。這就是他眼中的Demon——驕傲、不屈、堅韌、自持。他從來不是兩只手放在口袋里無憂無慮地虛度歲月,他的生活里沒有撫慰,也沒有疼愛。
他曾為這樣的Demon嘆息。現(xiàn)在,似乎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似的,Tony感到無限地寬慰。那顆習慣了麻木的心開始漸漸復(fù)蘇、喚醒,今天甚至被葉波心微微地攪動了。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但不管怎樣,這都是一個好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