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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壁黃花

半壁黃花 激水漂石 3781 2019-11-03 22:53:40

  在與易千陽的聊天中,蓋大龍的思緒回到十年前,外出打工一路走來,坎坎坷坷,嘗盡人間苦楚,也看懂人情冷暖。在人生的路途中,有遇貴人指點迷津,提攜相助的是為上等人,有遇路人默默圍觀,不譏不嘲的是為中等人,有遇親人頤氣指使,落井下石的是為下等人。蓋大龍對長輩的指教,同輩的指點,悉心記住,人講的對的,符合實際的,認真總結(jié),慢慢感悟。人講的不符合自己實際的,也能聽進去,至于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老話說的好,有道是聽人勸,吃飽飯,聽人言,多賺錢。因為每個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每個人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各有不同,但最終目的只要是幫助別人,無論是否可行,是否符合實際,蓋大龍都會悉心接受,加以消化,成為指導(dǎo)自己行動的理論。

  晚飯還沒有吃完,易正源從外面趕回來了,他手里提了兩只小雞,說是要給小的們做個炒雞,說完就一頭扎進廚房忙活起來。他親自下廚做了個辣子炒雞,聞著菜的香味兒,勾起了蓋大龍兒時的回憶和味覺。蓋京雄還在的時候,經(jīng)常接妹妹一家回蓋士村娘家吃飯,每次殺雞都要把雞腸留下來,加上姜蒜辣椒爆炒來招待易正源,兩人的關(guān)系處的是相當不錯的。

  這幾年隨著易正源當上了社區(qū)主任,家里一般不開火,平時都是出去吃,吃完飯后簽單。往年過年來走親戚幾乎都是在酒店吃飯,每次吃飯都由不同的陌生人來買單。蓋大龍很久都沒有聞到這種闊別已久的菜香味兒?;蛟S是這次管煙管酒做的好,仰或是易正源剛?cè)×藘合眿D心情大好,今天特意下廚做了這道炒雞來慰勞大家。易正源講了幾句話,大意是家中過喜事,小輩們都出力了,他感到很滿意,兩夫妻滿心高興看著孩子們一個個長大,日子越過越好。

  這種氣氛才是家的氣氛,和昨天辦喜事的氣氛截然不同,也和前幾年來時的氣氛不同,蓋大龍最能感受到這種變化。首先從二位老人的態(tài)度上就看的出來,今天吃飯沒有去酒店,就在家里自己做幾個拿手菜。人也只是姑舅表親幾個從小長到大的兄弟姐妹,話也說的很實在,沒有打官腔。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蓋大龍是不會相信在姑父家有這種家宴氛圍。

  正當大家沉浸在這一刻難得的家庭溫馨時,院子里傳來一聲呼喊。

  “姑父,姑姑…………”宮有銀和張彩霞帶著孩子也來了。蓋京靈作為女主人像接待自己的侄男閣女似的把他們一家接進來,小孩子嘴很甜進門見了長輩就叫姑奶奶,姑爺爺。到蓋大龍面前小孩愣住不知叫啥。張彩云說按輩叫“表叔”,蓋京靈聽完笑了起來:“大水淹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按輩該叫表舅,我們家長風以后生了小孩才叫表叔呢”

  張彩云趕忙讓小孩喊蓋大龍叫“表舅”,小孩到也聽話,跟著就叫了。蓋大龍到認為沒什么,稱呼只是稱呼,不要叫差輩就行了,眼前這個小孩叫宮川渝,是自己表姐的兒子,合著該叫他一聲“表舅”。

  張彩云揪著的心終于放下,她也擔心這位表弟會突然發(fā)難,兩家人沒怎么走動,小孩子也記不住有這位表舅。這要擱在前幾年他又要吹胡子瞪眼睛,說什么“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嗚呼哀哉,富在深山有人識,窮在鬧市無人問,人有錢了不是親來勝似親,人無錢來算是親來不是親。”眼見蓋大龍態(tài)度平淡,她也就放心了。

  作為講禮人士的蓋大龍把女兒叫到身邊,教她招呼人,他指著張彩云一家教女兒說:“這位叫表姑,她是爸爸的表姐,這位叫表姑父,他是爸爸的表姐夫,這位叫表表哥,他是這位表姑和表姑父的兒子。他們家和我們家是親戚,過年的時候都要去大舅爺家里吃好吃的。”蓋大龍的女兒蓋芷蕙年紀雖然小,但她也聽的懂爸爸的意思,小女孩用奶聲奶氣的叫了人。

  “你這才會教娃娃子呀,姑姑都叫姑姑嘛,還叫表姑……”蓋京靈對侄兒教孩子叫人的方式不滿,南鄉(xiāng)縣是這樣的風俗,叫人從來不分堂親和表,一口的哥弟姐妹,叔姑舅姨,弄得外地人理不清人與人的關(guān)系。

  蓋大龍聽了他姑姑的話,脫口而出“這個親疏有別,堂表有別,南鄉(xiāng)縣歷來不重視這個稱謂,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親的就是親的,疏的就是疏的,不可混為一談。”

  張彩云剛舉起筷子要夾菜,一聽表弟這番正名論又來了,膈應(yīng)的放下筷子,登時沒有了胃口。宮有銀也聽出來這個小表舅子話里有話,氣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他實在氣不過正想開口反駁,被張彩云在桌子下踢了一腳。

  “銀子,別開腔!”

  李小雪也感受到了宮有銀和張彩云夫婦的怒火,狠狠地瞪了蓋大龍一眼,語氣中略帶責備:“今天沒喝酒,別說胡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進一家門不吃一桌席,坐在這里的都是親戚,沒必還要分個親疏貴賤嗎?”

  蓋大龍見自己老婆發(fā)話了,又看蓋京靈拉下了臉,也就不再吭聲了。

  宮有銀坐著覺得有點擠,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找地方放手包和手機,轉(zhuǎn)身有點困難,就說他打電話去松云山莊訂一桌石鍋魚,叫山莊經(jīng)理安排二十人的大包間。蓋京靈趕緊解釋沒估計到這么多人,人多在家里擠一下熱鬧,這是你姑父親自下廚做的菜,難得吃一頓,再說這幾位表弟表妹都吃過飯了,沒有空處再吃了。

  張彩云也埋怨宮有銀多事:“這是家宴,在家吃飯才有感覺。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吃飯,喝酒,打牌,你應(yīng)該像姑父學習,做事穩(wěn)重些?!?p>  宮有銀跟蓋大龍一樣,見閑內(nèi)助發(fā)話了也都沒再啃聲。易正源打破了飯桌椅上的安靜,他說忙了這么多天,難得在屋里清靜下,都是自家人,在屋里聚聚就好了。見當家的都發(fā)話了,宮有銀只能放棄去山莊吃法的打算,沒吃兩口,又對大家說,今天難得人到的這么齊,吃飯完大家去唱歌,說完就打電話訂了本縣最大KTV會所的一間包間。

  宮有銀拿起酒轉(zhuǎn)圈倒酒,見蓋大龍沒有喝酒,就叫蓋大龍端起酒杯喝酒。大龍解釋了說自己不甚酒力,昨天喝多了不舒服,今天就不喝酒了。宮有銀本身酒量也不大,可這人喜歡鬧酒,沾上酒后就控制不了,非但自己要喝,拉著周邊的人一起喝。

  蓋大龍跟宮有銀認識有十幾多年了,知道他那二兩的酒量根本上不了臺面,灌翻他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要論錢沒他多,事業(yè)沒他大,樣樣都不如他,可就一樣,喝酒比他強。想起那次為了給他帶路,自己騎二大大杠摔了一跤,那跤可是摔慘了,走路一瘸一拐傷了月大月呢。后來大舅又推來表姐的山地車給自己騎,蓋大龍心里明的更鏡子一樣,他表姐夫這點小心思怎么能瞞得過他。要說這人哪有生來就勢利眼,還不是生活給逼的,就說他們和自己姑姑家關(guān)系走的近,還不是為了姑父給他們攬些工程做嗎?說到底還不是利益使然。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每次在易正源面前都要逮著機會怒懟宮有銀,誰讓蓋大龍是個擁有樸素的階級感情的無產(chǎn)階級呢。

  對于兩老表的這些糾葛,張起安也教訓(xùn)蓋大龍是讀書讀傻了,書生意氣太重,這種事是老表之間開玩笑,怎么能當真?還要組成反宮聯(lián)盟,還要自不量力的制裁人家,當真是讓親戚笑掉大牙。張起中倒是開明的多,態(tài)度也寬容,兩個字“不管”,都是老表之間事情,叫他們自己去處理,大人不要參與。

  喜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在以后的幾年,張起安的兒子張浩然結(jié)婚時找宮有銀幫忙找?guī)纵v婚車接親。按南鄉(xiāng)縣的習俗,親友找來幫忙的婚車是不興給人錢的,都是主人家給司機開一桌酒席,每人發(fā)一包中華煙和一些毛巾,香皂,襪子等小禮品作為感謝。

  宮有銀找來他朋友們的國產(chǎn)車,一輛奔馳寶馬也沒有,接親過后叫張浩然買一條南京九五至尊香煙給接親車的司機每人發(fā)一包。張浩宗也是極好面子之人,心里想著這南京九五至尊再貴也和華子差不多,結(jié)果跑去超市一問,要一千多一條,當時就傻了眼。沒辦法結(jié)婚是喜事,張浩然忍痛割肉買了一條南京九五至尊香煙,都是普通老百姓誰家抽的起這種煙?

  張浩然請他堂姐夫幫忙,卻被宮有銀敲了一筆竹杠,氣的在心里咒罵:“你在你朋友面前耍的大,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卻叫我成了冤大頭?!?p>  當張浩宗講婚車的事講給他老子聽時,氣的張起安破口大罵:“老子,爺,我給你找的長安奇瑞吉利比亞迪你嫌撇起,你要去找你銀子哥找奔馳寶馬奧迪保時捷。結(jié)果來的車和我原來給你找的婚車有啥區(qū)別?你個氣口袋,你這下曉的那川老鼠是啥人了么?他那種蒼蠅眼里掏油脂,挖鼻屎當鹽吃的吝嗇鬼,你還想占他的便宜嗖,我看你是武大郎耍門杠人熊家伙笨。”

  蓋大龍得知這件事后覺好笑又覺好氣,好笑的是張起安前腳說老表兄弟要相互幫助,后腳就被侄女婿敲竹杠。好氣的地方是宮有銀既然找的不是奔馳寶馬,卻叫他小堂舅子買那么貴的煙做打法,實在是不地道。

  張家親戚在宮有銀面前折了面子,張起安對婚車的事情也是極度不滿,礙于長輩的身份只能陳述事實,讓眾親戚評價??墒琴即笠患易佑H戚里沒有一個當官的,沒有一個經(jīng)商的,都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他們又能怎么樣呢?還不是和以前一樣說幾句就算了,他們也沒有打算資助一位家族成員去考公務(wù)員或者去經(jīng)商,仍然是各家過各家的小日子。這時距離蓋大龍所提的“反宮聯(lián)盟”已過去十多年,當年蓋大龍也曾有意再次考公務(wù)員,但是礙于外無援助,只得放棄出門打工。倘若那時張家親戚能合力資助蓋大龍家里,讓他無后顧之憂專心考公務(wù)員,或許這時蓋大龍已是南鄉(xiāng)縣的公務(wù)員,有了這層身份宮有銀自然是會忌憚和收斂。

  張家年輕一輩里就數(shù)張彩云發(fā)展的最好,別的表弟,表妹都是在外打工的,全家族里沒有一個公務(wù)員,沒有一個經(jīng)商,清一色的自謀職業(yè)者。而這一層人中,宮有銀站在金字塔尖,俯視著這些表弟,表妹們,非但不幫襯,反而冷嘲熱諷。每次家族聚會,都是以沐有銀炫富、擺闊、耍大開始,親戚們背后抱怨、惱騷、無奈結(jié)束。

  張家的長輩對此無可奈何,只是說別看宮有銀人前耍的大,實際勾子后面欠的一皮踏。蓋大龍對此觀點嗤之以鼻,早年間他提出的“反宮聯(lián)盟”被長輩們批的體無完膚,還留下了心眼小、愛搞內(nèi)斗的惡名。都認為他蓋大龍嫉妒宮有銀有錢,眼紅人家。

  蓋大龍也不去爭辯,反正事久自然明,日久見人心。

  張家親戚對宮有銀忍氣吞聲,蓋家親戚卻不慣著宮有銀。有一次宮有銀看上荷花社區(qū)的幾間門面房,想拿下來自己用,結(jié)果易正源不同意。宮有銀就想繞過易正源請別的村干部從中操作,結(jié)果第二天工地上就通知宮有銀的建材質(zhì)量不合格,要求退貨。

  易正源和蓋京靈早已看清宮有銀這個人認錢不認人,用得著的時候會搞好關(guān)系,不用人的時候基本就無視了。蓋京靈也是要拿這件事要替侄兒出口氣,打聲招呼就卡住了宮有銀的建材供應(yīng)。

  可是這沐有銀很會來勢,天天往易正源家里跑,去了就進廚房做飯,吃完飯搶著洗碗,搞衛(wèi)生,又帶二老出去旅游,一口一個“姑姑,姑父”叫的比親侄兒還親,只到二老心情好些工地才通知宮有銀繼續(xù)送建材。

  蓋大龍對這種關(guān)系看得明白,明著是親戚關(guān)系,其實是政商關(guān)系。自己也用不著眼紅,建立在利益之上的關(guān)系會隨著利息消失而消散。而以血緣關(guān)系建立起來的關(guān)系是不會隨著社會屬性的變化而改變的,窮也好,富也罷,這輩子注定是親戚,不因為易正源當了村官就親近,不因為他不當村官而疏遠。同樣的道理,易正源當了村官,以蓋大龍的性格也不會去求他給自己辦什么事的,實際上也不需要,一個在外打工的人,在本地沒有產(chǎn)業(yè),不存在利益關(guān)系,易正源的社會屬性對蓋大龍沒用,蓋大龍對易正源也沒有人身依附關(guān)系。

  宮有銀見吃飯沒有酒,就從他車里拿了幾瓶德國巴伐利亞的黑啤,他準備教蓋大龍倒酒。

  “來兄弟,姐夫教你倒酒,要會喝酒,到南鄉(xiāng)縣這個地方,不會喝酒就辦不了事情,有道是酒杯一端啥時好干,你們蓋芷蕙以后到城里上小學,包到我身上?!?p>  蓋大龍無奈的笑了,十幾年了表姐夫還是老樣子,總愛在人面前托大,好像不扎勢就不會說話一樣。光以為你在南鄉(xiāng)縣混的大,別人都是光腳桿,難道別人所有的關(guān)系都要擺給你聽嗎?心里這么想,但是蓋大龍現(xiàn)在也學精明了,不能明面上懟,這樣自己的名聲又要臭了。

  “好,好,好,感謝姐夫哥的掛念,謝謝,酒我是不能喝了,我喝果汁吧,我一杯果汁敬你一杯黑啤,祝姐夫哥生意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好,兄弟我先干為敬了!”話音未落,蓋大龍端起一杯果汁咕隆一口干掉。

  這招酒桌上反客為主之計蓋大龍用的爐火純青,在外有商務(wù)活動時,遇見喝酒的了,就用這一招,百試百靈。宮有銀看著蓋大龍手中空空的果汁杯,眼睛眨巴眨巴兩下,倒吸一口冷氣,欲言又止,旁邊的張彩云催著他趕緊把酒干掉,人家大龍那么一大杯果汁敬你,你還不喝?

  宮有銀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總是愛懟他的小表舅子,今天咋也會說臺面上的話了。

  蓋大龍心里嘟囔著:“客套話誰不會說,那要看對象是誰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雖然是個打工仔,但是見過的老板也不少,隨便拉出一個來,也比你宮有銀實力雄厚的多了。以前是不想在南鄉(xiāng)縣長待,不注重這些社會關(guān)系的維護,現(xiàn)如今腦殼開了竅,我自己做人事工作的豈不會人事?”

  宮有銀這時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變得有些陌生,跟過去不一樣,有點城府,開始玩套路,不再直來直去,不再懟天懟地懟空氣,有情緒可以克制,蓄勢待發(fā),舉重若輕,厚積薄發(fā)。他突然想起了仲父龔校長的忠告:“千萬不要得罪知識份子。秦始皇焚書坑儒得罪了儒家,被讀書人罵了兩千多年。像歷史上的春秋筆法,崔杼弒其君的典故,這些文人史家,秉筆直書,用筆做刀,殺人誅心?!?p>  想到仲父龔校長的忠告后,宮有銀不覺的后脊背發(fā)涼,他曾聽張彩云說過蓋大龍大學是在省城文學院讀書的,具體讀什么專業(yè)連張彩云也不知道。宮有銀認定反正文學院讀書出來的就是文人,可是這些年來他早把蓋大龍從內(nèi)倒外得罪了個透心涼。要是蓋大龍當面懟他倒還覺的安心點,要是是蓋大龍笑臉相迎,他就心底發(fā)毛,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反正他又不在政府里當官,我不怕他日后來找我晦氣??墒侨绻氐缴w士村競選了村主任,那可咋辦?大不了不做蓋士村的生意,錢又賺不完的?!睂m有銀心里越想越煩悶,他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

  “真到了那種情況,我就不求他給我辦事,人不求人一般大,他還能拿我怎樣。再說畢竟是親戚,他敢來壞我好事,我就叫老丈人出馬?!睂m有銀心里已經(jīng)有計較,再說以蓋大龍那種直來直去的脾氣,江湖好漢的作風也是難以在本地官場上混下去的,想到這里宮有銀心里竟還有了底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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