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以貫高為首的趙王近臣,命令自己的手下將自己捆綁好了,親率他們?nèi)ヒ娭懿?、夏侯嬰,伏地請罪道:“臣乃是趙王相國,他們都是趙王的賓客,現(xiàn)在我主被捕,羈押入京,我們愿意同去領(lǐng)罪,柏人圖謀刺殺皇上之舉,都是我們所為,和我王沒有關(guān)系?!毕暮顙肓⒖绦嫉溃骸盎实蹠灾I,趙王張敖謀反,詣長安治罪,詔令趙賓客群臣有敢隨從者皆族之。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必灨呖犊溃骸笆浅嫉戎铮響?yīng)是臣等獲罪,就是株連三族,也是罪有應(yīng)得,請兩位大人聞于上,我等必去?!睆埳n怒道:“皇上有命,任是誰那也不行,去不了?!?p> 一邊趙相周昌道:“貫高大人,皇上只是針對趙的大臣賓客,若是你們愿為趙王家奴,那就可以成行了,只是那樣必須要受髡發(fā)的刑罰,如果你們真能為趙王鳴冤,那就只得那樣去做了?!必灨叽蠼校骸吧眢w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但是,我愿為此死去一次?!毕暮顙腩h首道:“那好吧,我們也相信趙王是冤枉的?!闭f完,招呼虎賁軍士過來,用短劍削去貫高他們的頭發(fā),換上罪囚的紺衣,罰為家奴,收進檻車。
就在這時候,魯元公主急急趕了過來,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哭泣道:“相國大人,趙王獲罪,皇上明令禁止不關(guān)你們的事兒,他得罪,本公主定會去奔走,你們卻一起去受罪,這是何苦???”貫高笑道:“老臣謝過公主了,趙王無罪,謀反忤逆,柏人縣圖謀弒君盡是我們干的,我們一定要平反大王之罪,公主你就靜候好音吧。”說完,周勃下令,押解貫高和張敖一同匯合,用檻車送到京師。魯元正要再次請求隨行,聽得周昌宣布道:“皇帝有詔,為了免去公主干政,不得隨國婿來長安,立刻遷去河內(nèi)郡野王縣回避,美人趙高青也隨行,這是敕令!”魯元只得再拜受命,趙相國周昌自己護送她和趙高清離開邯鄲,帶著女兒張嫣,暫往河內(nèi)郡野王縣去回避,直到趙王被斷讞處斷為止。
張敖一到長安即被打到天牢里,和他的臣下們分開,劉邦使丞相蕭何,主爵中尉王陵,廷尉張蒼會審張敖謀反,企圖弒君這一要案。蕭何因為事關(guān)皇帝家事兒,便避實就輕,一招長袖善舞卸下?lián)樱皇菕煲粋€虛名,那責(zé)任就落在王陵、張蒼的身上。王陵、張蒼受了皇帝嚴審真相,勿得誤日期破案的大壓力嚴令,即日就在在御史大夫寺提審趙相貫高,急急地就開始了審訊。
王陵審問貫高道:“本中尉和廷尉張蒼受命皇帝詔令,提堂審理趙王張敖謀反弒君一案,你是趙國相國,也是他的朋黨,你可要從實招來,免遭禍殃刑罰,把這件事兒從根發(fā)脈,一一細細言來,不得有所遺漏,不得有詭偽虛詐之言,如果有的話,一旦查實,下官等斷不會姑息,你知道嗎?”貫高拜倒在地,告道:“我王從沒有謀反,柏人縣弒君一案,是我們不忿皇帝恣意欺凌我王,屢屢如同奴才一樣羞辱于他,單獨所為,趙王實在是不知情?!睆埳n提醒道:“你這樣說是沒辦法在皇帝面前交差的,請你具體到細節(jié),就這樣一句趙王不在其中,只是你們的托詞,皇帝根本就不會相信?!?p> 好個貫高說完這句話之后,就再也閉口不言,任憑這兩個人說干口水也沒用。就這樣,王陵、張蒼兩個人就好像面對一個木雕的傀儡,任憑他們怎么問,也是沉默不語。對這種精神上的較量,一開始這兩個審官還有些定力,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個人的審案沒有取得一絲一毫的進展,不知道如何對皇帝有所交代,便越來越煩躁起來。
最后,王陵道:“貫高,我念你是昔日同僚,都是一殿之臣,不忍責(zé)罰上刑罰,你還冥頑不靈,不從實招來,我們可就不客氣了,”貫高看了他們一眼,只是悲憫一笑,緊閉雙眼,那嘴唇鐵鑄的一樣不動。王陵氣得臉色發(fā)白,看了張蒼一眼道:“廷尉大人,這執(zhí)掌刑罰是你那一塊的事兒,你看怎么樣?”說完讓在一邊,張蒼坐上正堂,手從權(quán)簽筒里摯起一只行刑牌,拍在案上,大叫一聲:“來人,行刑!”
幾個獄卒獄椽上前,拖起貫高,先是實行鞭笞之刑,幾個魁梧的大漢,將貫高放倒,揚起皮鞭抽了百下,張蒼才揮手作罷,問道:“貫高,你招還是不招?”貫高渾身鞭痕,到處都是淤青,只是不語。張蒼一揮手,打累了換人,行刑獄卒手里換成三尺竹板,也不管貫高要命不要命了,不擇地方地當(dāng)頭亂打,一時間,那些竹板子嘶嘶呼嘯,貫高吃不住痛,在地上翻滾哀嚎,不多時,堂上盡是他翻滾掙扎的血印子。
王陵示意罷手,又問道:“貫高,你已經(jīng)年事不小,我們也不忍心虐你,你只要招了趙王謀反細節(jié),就不關(guān)你的事了,我們就不會為難你,你何必要自苦呢?!必灨咭а乐皇遣徽Z。就這樣他們就對上眼了,貫高被打得暈了醒來,醒來打暈,就這么一天天在血腥中捱過去了。過了數(shù)日,王陵和張蒼又在獄中提出貫高,這一回連開頭的審問也免了。
張蒼不耐煩地道:“上刺剟之刑!”只見上來兩個獄卒,拿出竹簽、銅針,將貫高的囚衣剝?nèi)?,用竹簽銅針在他身上扎、刺、挑、挖······貫高受這種酷刑,一開始還能野獸一樣哀嚎,王陵、張蒼趕緊再問,他緩過氣來,依然是不答話。張蒼氣得咬牙道:“加刑?!彼捯粢宦洌缬歇z卒抬來鹽灑在創(chuàng)口上面,貫高一時間頭上雙睛凸出,亂發(fā)豎立,王陵也嚇著了,再問:“你還不招來嗎?······”張蒼一揮手,又有獄卒抬來沸水,澆在他的身上,一時間白煙直冒,渾如人間地獄一樣,后面就折磨得失去知覺,讓那些施刑的人如同面對一個石頭木頭的非人一樣,毫無辦法。最后,王陵、張蒼這兩人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一切折磨對意志如鋼一樣的貫高絲毫沒有用處,沒辦法只得停了酷刑,急得兩人滿頭都是汗水,趕緊去見皇帝。
劉邦看見王陵、張蒼一頭虛汗即匆匆趕來,問道:“是貫高沒招,對吧?”王陵、張蒼嚇得趕緊跪下,王陵奏道:“臣等無能,他沒有招,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眲钜а赖溃骸澳銈儾粫眯虇幔渴拱厝丝h弒君得逞,朕早就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兒喂狗了?想到這兒,你們還有婦人之仁,不肯用刑嗎?”張蒼顫抖道:“皇上,臣用盡了鞭笞和刺剟的刑罰,還在他的創(chuàng)口上撒鹽和澆熱水加刑,貫高他就不是皮肉做的,皇上,再行刑也沒用了,臣無能,請皇帝降罪!”劉邦一聽“哦”一聲,似乎有所觸動。
一邊的王陵道:“皇上,現(xiàn)在貫高身上受刑千余下,渾身上下,連眼皮都沒有一點好的,再也沒有地方能打了,最后還是不說,皇上,這是不是真的是趙王有冤屈呢?”劉邦頷首道:“好了,不要那么早斷言,你們先不要再行刑了,容朕再想其他辦法,兩位辛苦了,下去吧。”一揮手,王陵、張蒼如釋重負,出了殿門,拍拍胸口慶幸總算交了差,暫時過去了,都悶悶不樂退下。
劉邦剛一轉(zhuǎn)身,就看見呂后趕來,施禮道:“夫君,趙王有了我們的女兒魯元,現(xiàn)在還誕下了外孫女,和樂美滿,他不會去謀反,更不會有理由要去弒君殺你?!眲畲笈溃骸澳銓覍覕?shù)次這么講,老說趙王以魯元之故,不宜有此,你還有完沒有?要是使趙王張敖占據(jù)天下,還會少你女兒去做皇后嗎?你身為皇后,不要干政,好不?”呂后低眉道:“皇上,咱女兒現(xiàn)在連京城都不能回,已經(jīng)是名副其實的無家可歸了,也不知道她受怎樣委屈?可憐她啊,你這做爹的難道心里好受?”劉邦大聲道:“你一個婦人懂什么?回你的長信宮去?!闭f完,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呂后無奈,只有一路哽咽去了。
貫高被酷刑折磨得蓬頭垢面,一身血污,全身沒有一塊好的地兒,被扔在腐草之中,慘不忍睹。因為在這暗無天日的獄中,他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就在他昏昏沉沉的時候,他睜眼看見有人跪在他的面前,旁邊的獄卒正舉著燈籠查看傷情,貫高睜開腫脹的雙眼細看,認出是自己的故人中大夫周紲,強撐起來問:“這不是紲公嗎?······”周紲含淚回道:“正是故人我啊,貫大人,你怎么被刑罰折磨得這般慘烈?唉,現(xiàn)在你身犯謀逆大罪,我也幫不了你,但一想起我們昔日都是故人,所以,我提請有司來看看你,特意帶了一些酒食過來看你,還是吃點什么吧,飲了一杯酒身上也沒有那么痛苦?!必灨唿c點頭,道了謝,周紲讓獄卒打開了食盒,拿出雞鴨魚肉,并斟上一杯美酒,周紲席地而坐,喂他吃喝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酒足飯飽,周紲起身要去,辭道:“相國大人,你犯有彌天大罪,故人我也沒辦法幫你,今夜只能敘敘舊,與語如平生歡,只希望你有一刻鎮(zhèn)定安寧,好過一點,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后來只怕是此罪作為首惡,還要株連夷滅三族啊,貫公,你受這么大的苦,羈萬人難受的難,都是為了忠主,你的主公張敖真的沒有主謀指使你們嗎?如果他是主謀,那就該他罪有應(yīng)得,受罪的該是他,這是天地公正,不是你不義啊。”貫高回答道:“世間人情,誰不怕死怕痛?誰不愛自己的家人妻子呢?現(xiàn)在我明明知道我的族人會被我連累淪亡,難道我就不痛苦嗎?我是痛不欲生啊,但真的是我王沒有謀反,柏人縣刺殺皇帝一事是我們單獨干的?!苯酉聛?,他便將整個事情的始末細說與周紲,聽得周紲連連唏噓,最后,落淚道:“相國大人,你好生保重自己,天道為公,總有個是非分明結(jié)果的,我去也?!北阏垩Y謝而去。
周紲出了天牢,一路狂奔進了未央宮淑房殿,那是戚夫人寢宮,見了正在那兒等候的劉邦,劉邦急問:“今天你去探聽到了什么?”周紲眼圈早紅了,回道:“皇上,貫高情狀好慘啊,果真是另有緣由,我都細細問出來了,這柏人縣謀反弒君的事兒果然不關(guān)趙王的事兒,事情的始末是這樣的······”接下來,周紲將所有聽來的貫高說辭復(fù)述了一片,聽到最后,劉邦沉思,贊道:“貫高,真壯士也,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為德義赴湯蹈火,連家人都不顧,此天下血性之人有幾?但是,謀反弒君是首惡不赦的大罪,必查清楚,斷不能讓其有后來,是不是張敖主謀,光聽你打探到的還是不行,朕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定了一個主意······”
貫高捱到午后,忽然有獄椽進來,宣布道:“臣奉上命,現(xiàn)在要將你定在生死床上?!闭f完,不由分說,獄卒將貫高上了腳鐐手銬,鎖定在十字刑床上,再也動彈不得。貫高到了這時候長嘆一聲,接著又笑起來道:“好了,熬過來了,快脫苦了,到了頭了······”就在這個時候,牢門打開,走進來兩個囚犯,一高一矮,矮個的手里端著斷頭飯,上面黍米飯堆起一個山丘,尖尖上堆碼一塊生肉;另一個高個的手里奉著一壺酒,兩個人都是胡子拉碴,頭巾壓著眉眼,讓人看不真切面目。矮個的上前招呼貫高,道:“相爺,俺們是一樣的囚徒,獄椽讓我們來侍候你來了,有事你說話,要什么不要什么只管開口,小的們就服了相爺,今天一定侍候得妥妥的?!必灨哔澮宦暎骸昂冒。昧?!”
那矮個的喂起貫高吃喝,飲酒,魁梧高個的那個一邊上前用變了聲的煙嗓道:“相爺啊,你這受了這么多苦,咋還叫上好了呢?”貫高笑起來道:“唉,我是大吏,官場這么多年,眼前這一幕我懂,我心里明白得新磨的鏡子一樣清楚啊,大凡犯人,都會在秋后問斬,因為這秋天是收割的季節(jié),又叫金秋、金風(fēng),金鐵就是刀刃,義同動刀收割,正應(yīng)犯人問斬之舉,合人必須得應(yīng)天而動之說??墒俏椰F(xiàn)在定了死人床,現(xiàn)在又送來了斷頭飯,且看那——飯如山頭壓生肉,一塊做鬼今夜走,我不用等到秋后了,我脫苦了,好了!”
高個聽了低聲罵道:“這皇帝真是昏君,桀王紂王一樣,怎么就這么用惡刑罰折磨相爺呢?現(xiàn)在還要斬立決,真是該死。在下聽說趙王在柏人縣要殺了他,怎么就沒殺了呢?”貫高雙眼圓睜,罵道:“住口,你聽誰說的趙王在柏人縣要主謀殺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兒,都是本人獨自主謀的,對了,你一個囚犯,怎么知道這事兒?”高個吃了一驚,趕緊圓場起來,道:“是,是,相爺說的是,但這是朝廷天牢,能坐這兒來的都是官吏,小可刑前原是博陽郡郡丞,所以知道一點。相爺,你現(xiàn)在是要大去的人了,你還怕什么?這個昏君難道不該殺嗎?”
貫高斷言道:“不該!當(dāng)今天子不是昏君,他起于細微,從布衣上位天子,約法三章,除去暴秦和項羽暴政,承始皇帝國祚,并不為過······”一邊的矮個忍不住插嘴問:“你都這么說了,是真心話嗎?那你為什么要在柏人縣企圖弒君呢?”貫高道:“那是因為我們一時意氣用事,沒有對與不對,當(dāng)初匈奴和親之時,皇帝來到我王府邸,我王極盡賤卑,以子侄之禮事主,可他岔開雙腿,像罵家奴一樣對他,還逼他立刻和公主退婚?;叵胨鄩训臅r候,還在大梁城做我們家的門客,我主張耳,也就是當(dāng)今他家國婿也趙王張敖的爹,對他一直敬為上賓,他絲毫不念舊情,所以我們這些游俠出身的人發(fā)誓放不過他?!?p> 魁梧的高個又追問:“皇帝這些事兒,是太過分了,當(dāng)初將女兒許了張敖是他,翻臉逼他退婚也是他,真是可惡,可后來他還不是將女兒嫁給你家趙王了嗎?算起來,你們就因這些事兒,也不至于要殺他啊?!必灨呋氐溃骸氨緛磉@事兒也算過去了,可是他出征韓王信的時候,回師路過我們趙國,在我王府邸恣意收了美人趙高青,不管不顧女兒女婿倫理,這是做丈人該做的嗎?所以我們一時氣憤,翻出舊恨來一時沖動,忍不住就密謀在柏人縣官驛刺殺他。
我們從來沒說我們做得對,只不過是人生天地間,意氣恩仇而已,所以,我今天到了這生不如死的境地,從沒有怨過皇帝,也沒有怨過審我的御史大夫王陵和廷尉張蒼。我本可以置身事外不來,至于毫不猶豫地來了,就是因為我們要證明我王清白,此事我是主謀,死有余辜,罪有應(yīng)得耳。”
高個又問:“貫高相爺,你信天地神靈,自有公正嗎?”貫高頷首道:“信,只要我王沉冤得雪,和懂事善良的公主沒事,我死不足惜,我家人為他們犧牲也是值得!”聽到這兒,高個緩緩站起來,對牢外一揮手。頓時,丞相蕭何和左相曹參率眾進入,一齊拜倒在牢門外,此舉驚天動地,只嚇得貫高眼前一黑,也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兩個神秘的囚犯是誰?什么來頭?能讓蕭何、曹參為什么要拜倒在牢門前,也不知道貫高遭遇什么?兇吉如何?也不知道張敖和公主能否逃得生天,欲知后事如何,敬請閱讀第十三回。
費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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