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愿被傅玟帝攬?jiān)趹阎校行┎恢耄撬岬竭@“神女無情”,大概也就猜到了滴入薔薇睡的那滴含情的眼淚,便是傅玟帝為她留下的。
不過這么說,徐愿也有些不安。畢竟她并不是原身,平白享受了人家的母女溫情,心中不自在的很。
想到此處,徐愿低聲喚道:“陛下?!?p> 傅玟帝被徐愿這一聲稱呼喚過神來,緩緩松開錮在徐愿背上的雙臂,恢復(fù)了帝王的常態(tài)。
傅玟帝上上下下打量著徐愿,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X光射線,讓徐愿面上發(fā)紅。
“三年未見,我兒果然氣質(zhì)大變?!备电涞鬯菩Ψ切Φ卣f道,“可惜瘦了一點(diǎn)?!?p> 徐愿含糊地支吾兩聲,她不習(xí)慣表露這種母女之間的孺慕之情。
傅玟帝也并未挑剔徐愿比往日多些冷淡,她只當(dāng)是女兒離家久了,有些不自在罷了。
她撩起紗簾,信步走到簾子外,微微仰頭瞧著屋內(nèi)供奉的一尊女媧娘娘像。女媧娘娘左手捻著一株蘭草,而右手扶著腰間的落雪刀,目光炯炯,直視前方。如今已過晌午,太陽西垂,陽光照入屋內(nèi),在那端坐的女媧娘娘像上鍍上一層金光,空氣之中灰塵飛舞,愈發(fā)顯著歲月悠長,而那尊神像也愈發(fā)不可方物。
傅玟帝在那神像前虔誠地拜了拜,隨后笑著看向身后的徐愿道:“看來我所求之事,當(dāng)真有了回報(bào)?!?p> 徐愿三步兩步也從紗簾后走出,隨著傅玟帝的目光瞧向那泥塑的女媧神像,心中微顫,不由問道:“敢問陛下求什么?”
傅玟帝嘆息了一聲,注視著那神像低聲說道:“二十六年前,我來此求女;而這三年,我都求我的女兒能活著?!闭f罷傅玟帝再次瞧向徐愿,眼中閃著光彩道,“我果真如愿?!?p> 徐愿覺得迎著傅玟帝那種專注的目光,臉上有些發(fā)燒,決定把自己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的秘密,吞下去,永遠(yuǎn)都不說出來。
她怕傷了一顆母親的心。
傅玟帝身為北周九五至尊,閱人無數(shù),怎么可能看不出徐愿目光躲閃,心中藏著秘密的模樣。她無奈地?fù)u頭笑道:“哎,真沒想到讓你魂體完整,竟然還讓我們母女生分了?!?p> 徐愿一愣,不敢置信地迎上傅玟帝的目光,喃喃道:“魂體完整,何意?”
傅玟帝毫無芥蒂地尋個位置坐下,如常地對小女兒招招手,徐愿出于原身留下來的習(xí)慣,跪坐在傅玟帝膝旁。
傅玟帝撫摸著徐愿的長發(fā),有些神游一般望向窗外,幽幽地說道:“你是我求來的孩子,你我之間也算是我搶來的緣分,當(dāng)年魔族猖狂,我為報(bào)北周社稷,來此求一位神靈降世。”
徐愿猛地仰頭看向傅玟帝有些惆悵的神情,心跳得極快。
“所以?”
“所以我當(dāng)年求得就是女媧娘娘再臨?!?p> 這一句話震得徐愿頭腦嗡的一聲,半晌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傅玟帝看出徐愿目光渙散而迷離,因?yàn)橐苫蠖t唇微張,如同無辜的小兔子,她伸手揉了揉徐愿的頭發(fā)。
“紫珞圣女告訴我,娘娘的神魂只是殘魂,一半魂魄不知所蹤,而且我強(qiáng)求來這份母女緣分,我肉體凡胎可能受不住這份福報(bào),極有可能身亡。”傅玟帝那柔和的目光逐漸堅(jiān)定,繼續(xù)說道:“但是我不怕,如果我是天佑之人,自然平安無事,如果我不是,那我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徐愿聽傅玟帝這番話聽的心驚肉跳。
她不敢想象傅玟帝當(dāng)年是何等的決絕!
十月懷胎,處處風(fēng)險,命數(shù)作祟,天公不美。
先不提身體上的折磨,二十六年前的冬天,大雪壓境,寒冬難挨,魔族入侵,黎民不安,政局不穩(wěn),堪比群狼環(huán)伺,但是傅玟帝都一一挺了下來。她終于誕下的那個冬日,霽雪初晴,艷陽高升,明媚的陽光驅(qū)散了所有陰翳,將白雪皚皚照耀成銀光鋪地,晃得人睜不開眼,晃得人想流淚……
無怪乎傅玟帝為她賜名為“陽”,這一個字寄托了不知陛下多少希望和期許,這字背后又暗含著陛下多少心酸……
徐愿垂下頭,眼中隱隱含淚。
守衛(wèi)北周,擊退魔族,這是她從生下來就注定的宿命,她逃不掉,更不想逃。傅玟帝以生命作賭將她求來,她欠下生母一份生命之債……
“陛下,我……”徐愿攥了攥拳頭,雁山一敗這個包袱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口,雖然她還沒能記起那是如何敗落,但是她低聲喃喃地說道,“我辜負(fù)了您?!?p> 傅玟帝見不得她這種乖順自責(zé)的模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有些強(qiáng)硬地逼著徐愿抬起頭來,瞧見她眼圈微微發(fā)紅,還躲閃著傅玟帝的目光,試圖掩飾自己惹人憐的模樣。
傅玟帝心口有些發(fā)堵,強(qiáng)行壓下把她攬入懷中的沖動說道:“你這孩子,你以為我說這些往事,是責(zé)備你嗎?”
徐愿不吱聲,只是一門心思想躲避。
傅玟帝嘆了一聲,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由著她垂下頭去,只是繼續(xù)說道:“三年前的事情,本來就怨不到你,是朕不好,朕逆天的事情做的多了,難免會有些報(bào)應(yīng)?!?p> 徐愿繃住了神經(jīng),她心中明白,這些禍?zhǔn)露际且蛩稹?p> 南陳帝是騰蛇轉(zhuǎn)世,他知道自己為女媧降世,前世女媧娘娘不留情面地封印他千年,毀他根基,斷他香火愿力,他怎么可能不來對付她?怎么可能不對付她的國家?
傅玟帝安撫著徐愿緊繃的后背,柔聲說道:“母親為女兒如何不心甘情愿?曾經(jīng)北周江山社稷在我眼中是重中之重,可我有了你,聽到你的‘死訊’,那一刻我反而覺得你比什么都重要了?!?p> “這‘神女無情’的香,我燃了三年,終于喚回娘娘漂泊在異世的殘魂,保住你的性命。徐長風(fēng)那個老家伙還算心善,也不算我辜負(fù)我犧牲數(shù)個設(shè)在北周的暗莊,才告訴他南陳帝最害怕的是什么……”
“母皇!”
徐愿真心地喚道,眼中蓄滿了淚水。
她就是傅陽,她就是原身,只是靈魂分離得太久了,有些事情竟然想不起來了。
她怎么能忘記她的母皇,她所有的自以為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都是母皇在背后為她鋪路。沒有母皇,她如何轉(zhuǎn)世?沒有母皇,她如何活下來,還能在徐長風(fēng)的庇護(hù)下、在蘭宮的庇護(hù)下活得悠哉游哉……
徐愿為自己曾經(jīng)逃避責(zé)任而羞愧!為自己平白浪費(fèi)三年時光而羞愧!
“我錯了,我錯了……”徐愿喃喃地說道,終于得償所愿地被母皇攬入懷中,在熟悉的溫暖中放任自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