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張彤舒起床后特意為兒子選了一套體面些的衣裳，母子倆吃了早點，出門。
因為請好了假，（周六，但95年還沒有雙休）所以今天的兒子的體檢她將全程陪同。
內(nèi)招生們集合的地點在鐵路分局的大門前，張彤舒母子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陪著孩子在那兒等著了。雖然開始上班的時間是8點，但他們一直等到9：15，負責人才姍姍來遲。
負責人是名40多歲的中年男人，梳著三七分的發(fā)型，中等個子，偏瘦，下巴尖尖的，留著一簇八字胡須，眼神飄忽不定，有幾分《西游記》里進了蟠桃園的孫猴子喜歡挑三揀四的韻味。
“三七分”把等待著的畢業(yè)生們召集在一塊，特意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領著隊伍往市醫(yī)院的方向走。
張彤舒見狀，吩咐了兒子幾句，調(diào)頭就往丁大爺家奔去。
湯偉跟著隊伍穿過市區(qū)。K城不大，從鐵路分局走到這里也就10分鐘左右的路程。一路上，他留意著隊伍里的這些人。人數(shù)不多，總共也就12個，全是男生，看來女生不在這次內(nèi)招范圍內(nèi)。然而即使降了分數(shù)也只有12人，說明大多數(shù)男生還是達不到要求。要知道他們這一屆有將近300人畢業(yè)，男女的比例差不多是1:1。
隊伍里的人相互之間基本上都認識，其中，住在一個小區(qū)的趙斌和他的同班同學程志鵬也在隊伍里，只有個別人眼熟卻叫不出名字。
一半的人都有家長跟著。因為要體檢，大家都有意識的沒有帶著眼鏡。
不一會，隊伍來到了市醫(yī)院，從后門進去，來到了放射科的大樓下。為了方便體檢，所有和體檢相關的科室都集中在這棟大樓里，所有這棟樓也俗稱為“體檢大樓”。
“三七分”讓他們在外面等著，獨自進去了一會后出來，手里拿著一疊表格，表格湯偉并不陌生，就是每年學校組織體檢時發(fā)的那一種體檢表。
“三七分”給每個人發(fā)了一張體檢表，讓他們填上名字，然后收了回去說就在門外排隊等著，等叫到名字后進去，接著又進了大樓。
湯偉在外面老老實實的等著，過了一會，看到母親和“丁奶奶”急匆匆的來了。
魏春麗讓張彤舒陪著兒子，自己趕著去找那侄兒去了。她已經(jīng)從張彤舒那里拿到了一個裝著200塊好處的信封，另外還有2個信封，分別是為她的侄兒和那個檢驗科醫(yī)生準備的，想來里面的好處一定比自己的多。她盤算著，反正大白天的在醫(yī)院里也不好把禮金送出去，先把錢扣著，讓那侄兒去出面，要是事情辦成了還可以把他那份錢偷偷私吞一部分。
她去了侄兒所在的科室，找到了他，把事情說了。
他的侄兒對著便宜姑姑不怎么待見，知道這位是無利不起早的主，而且他和體檢科室那邊的人也沒多少交集，就算開了口別人也未必買賬，但這話說出來有失臉面。礙于臉面他也不好直接拒絕，就跟著姑姑回到了體檢科室這邊。
這個時候湯偉已經(jīng)測量了身高，正在走廊上等著呢。他看見“丁奶奶”和一個矮胖的醫(yī)師走了進來，“丁奶奶”靠著他母親停下腳步；那醫(yī)師徑直走進了眼科室，呆了一會又出來，走到母親跟前她們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眼科室里傳來了他名字的喊聲。
湯偉走了進去，里面是個帶著眼鏡理著寸發(fā)的年輕醫(yī)師，他的眼光在湯偉身上停留了片刻，讓他坐到5米外的椅子上，拿起放在旁邊桌上的遮眼板，擋住一只眼，開始檢查視力。
95年，正是新舊視力表——即1.5小數(shù)視力表（國際標準視力表）和5.0、5分視力表交替使用的年代，對于視力檢查的過程也和世紀后有很大出入，簡單來說，就是過程簡單，草草了事。以敷衍的成分居多，所以其中有著很大的空子可鉆。比較有前衛(wèi)意識的家長，會讓孩子帶著隱形眼鏡來應對檢查。那時博士倫隱形眼鏡已經(jīng)進入了華夏，但售價不菲，另外還有容易感染眼疾等因素，因此還未普及。
除此以外，視力檢查最常用的作弊方式就是背視力表，那時醫(yī)院里常用的視力表不過三種，最大的“E”所對的方位也各不相同，一張表不過幾十個“E”，只要有所準備，對于十幾歲的學生來說，要背下來不難。
但這些對于湯偉來說都毫無意義，前者，他和母親根本不知道；后者，雖然有時間，但卻找不到視力表。
那醫(yī)師隨意用手里的小棍指了指視力表上靠中間區(qū)域的一行，看到湯偉搖頭，棍子又往上方挪了挪。
湯偉還是看不清，可是他不敢再搖頭了。那個“三七分”就在走廊外面，時不時瞟這邊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盯他。剛才“丁奶奶”和那個醫(yī)師進來時，不少人看到了，無法肯定有沒有人跟他通風報信。
“左，”湯偉隨意的說了個方位。他這會也想明白了，既然托了關系，視力的多少，完全取決于他面前這個醫(yī)師的筆，也就定下心來，無論對錯，都說了一個方位。
很快，兩只眼睛都檢查完畢。湯偉把遮眼板放回原位，微笑著跟那醫(yī)師道了謝，出來繼續(xù)其他的檢查。
一個半小時以后，“三七分”拿著所有人的體檢報告出了大樓，站在人群中開始念體檢合格者的名字。
湯偉一直平靜的聽著。然而，直到“三七分”說以上這些人就是這次體檢合格者時，他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12人中，有兩個人被“刷”了下來，除了他，還有程志鵬，理由自然是視力不合格。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湯偉一直都沒想明白，視力差和讀技校之間到底有什么因果關系，又不是去軍校讀飛行員專業(yè)。
更離譜的是，據(jù)后來得到的消息，這里把他們兩個“刷”下來之后，居然去鐵路職高里找了兩個替補。至于那兩個人去讀技校時的名字是不是叫“湯偉”和“程志鵬”，他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