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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麒麟楦

第13章 番薯說

明朝麒麟楦 谷三山 2550 2019-11-10 19:28:16

  只見李思勉寫道:

  徐大人要雇人打柴,現(xiàn)有柴夫甲、乙、丙三人。

  甲、乙兩人合作,十天填滿柴房;乙、丙兩人合作,十二天填滿柴房;甲、丙兩人合作,十五天填滿柴房。

  問徐大人:若獨丙一人打柴,多少天填滿柴房?

  侯芊芊見此,困惑問道:“你怎知徐大人要買柴火?”

  李思勉忍不住笑:“這是假設(shè)?!?p>  侯芊芊道:“即便是假設(shè),哪個柴夫敢如此怠惰,竟要一旬!怕是刁奴欺主呢!”

  李思勉苦笑:“哎呀,你莫當(dāng)真,這是算術(shù)題,那徐大人精于此道,他見此就知我亦道中人,故必請我進(jìn)門?!?p>  侯芊芊不信:“他連老侯的拜帖都拒了,怎會被這三個柴夫叫開門,若真如此,老侯的臉也沒了?!?p>  李思勉著下人將“小學(xué)六年級思考題”送去徐府,然后對侯芊芊道:“不是這么說的,朝中黨派爭斗之惡,叫旁觀者也齒冷。徐大人若對我們熱情親切,必然要被東林黨污蔑與魏忠賢有牽扯?!?p>  “他拒絕過,也就避嫌了,若再有人非議他,他只拿這題目出來,朝中除了他徐光啟,沒人解得出,誰還有話說?”

  侯芊芊道:“既有這么多彎彎繞繞,那你總對魏上公直呼其名,若叫魏上公耳目得知,這就妙了嗎?”

  侯芊芊說的有理,但李思勉做不到尊稱魏忠賢為“魏上公”。

  他說:“我一呆公子,劣名遠(yuǎn)揚,沒人會把我話當(dāng)真,且我沒功名,沒有影響力,不要緊的?!?p>  侯芊芊說:“你以前呆,現(xiàn)在不呆……”

  她又說:“柴夫到底要多少天填滿柴房?”

  李思勉笑:“那甲要二十四天,丙要四十天,乙卻不是個整數(shù),十七天多幾個時辰……”

  侯芊芊怒:“你就是耍人!四十天才能填滿柴房,哪有這種蘑菇柴夫!這柴夫丙怕就是你吧!”

  李思勉哈哈大笑。

  。

  徐光啟邀請李思勉夫婦來家。

  “二位年侄遠(yuǎn)道而來,老夫不曾遠(yuǎn)迎,反而拒見,實在無禮了……”徐光啟衰老而平靜,微微頷首致歉。

  李思勉鞠了一躬:“小侄深知徐大人病體不便,徐大人不必掛懷。這次小侄和拙荊來拜訪徐大人,實和父上無關(guān),純是小侄自己的想法?!?p>  徐光啟拿起“打柴算術(shù)題”,笑問:“年侄不是為這個來的吧?”

  李思勉笑:“徐大人明見。小侄是為番薯與洋文來的。”

  徐光啟表情變嚴(yán)肅了。

  李思勉道:“徐大人雖以儒學(xué)作文,以八股入仕,卻以洋教立身,以西學(xué)執(zhí)政。因此朝中人不能接受徐大人,但小侄卻以為,徐大人之道,對我中華大有裨益!宗教固然在此之外,但西學(xué)卻該大加推廣!以中學(xué)為體,以西學(xué)為用,有揚有棄,取長補短,這才該是中華的未來!”

  徐光啟驚得吸了一口氣,若在教友面前,他恐怕已經(jīng)是閉目禱告了。

  只聽他說:“年侄尚未弱冠,卻已有這般恢弘遠(yuǎn)見!如能入朝執(zhí)笏,必是我大明之幸!”

  李思勉尷尬,苦笑:“徐大人謬贊了,小侄對八股制藝一竅不通,只對匠作、農(nóng)學(xué)、軍工,天文、地理有興趣。若不是家父給我資本,我此生怕都是籍籍無名?!?p>  徐光啟道:“年侄何過謙?方你一席話,將我數(shù)十年想說未說的都說盡了,實是醍醐灌頂!年侄不必稱我大人,我癡長你父幾歲,你喊我伯想必你父也不會介意。”

  李思勉和侯芊芊:“徐伯父?!?p>  徐光啟對侯芊芊說:“你父與我雖無交際,但我拒他拜帖不見,是我無禮了?!?p>  侯芊芊見徐光啟對李思勉評價甚高,相當(dāng)高興,早不介意開始的事了:“徐伯父,省身已經(jīng)同我解釋了,我明白的?!?p>  徐光啟又說:“二位年侄伉儷情深,即便論及國家大事,也不分開,殊為難得?!?p>  李思勉解釋道:“徐伯父,拙荊本想避諱,但我想讓她旁聽學(xué)習(xí)。因我聽聞國外女子,也頗有懂政事的,我既要納西學(xué),就連這也一并接納了。雖不敢比那班昭續(xù)《漢書》、書《女誡》,但將來也愿她做我的賢內(nèi)助。”

 ?。ò嗾咽前喙毯桶喑挠H妹妹。班固書《漢書》,未竟而卒,班昭奉旨續(xù)寫《漢書》)

  徐光啟笑得白胡子抖動起來:“哈哈哈!賢侄不拘一格,實乃性情中人!”

  侯芊芊聽到“賢內(nèi)助”,臉有點紅,因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猴樣兒,絕算不上賢惠……

  。

  “徐伯父,你著有《甘薯疏》,想畢你親自試種過番薯,也知道這種作物適應(yīng)性強,耐旱,耐貧瘠,產(chǎn)量大,那為何我大明至今只有零散地區(qū)在種,沒有將其廣泛推廣?”李思勉問出一直困惑他的問題。

  徐光啟見他如此清楚番薯習(xí)性以及番薯在國內(nèi)的種植范圍,知他心系蒼生飽暖,對他就更贊賞了。

  “賢侄,若論高產(chǎn)、耐旱、耐貧瘠,高粱也不輸番薯,高粱更兼耐鹽堿,但高粱也不是我大明主要農(nóng)作物,你可知這是為何?”

 ?。髂┓矸N植時間短,較為野化,產(chǎn)量沒比高粱高多少。)

  李思勉倒沒想到這點,老實說不知。

  徐光啟嘆了口氣:“若要百姓種番薯、高粱,那朝廷須先保證番薯高粱賣得出價格。”

  時下賦稅政策是“一條鞭法”,一條鞭要求農(nóng)民交銀子,而非糧食。

  因此現(xiàn)實往往是這樣:農(nóng)民種細(xì)糧,如稻米、小麥,收獲后賣掉,換了錢交稅,剩下的錢換雜糧混合糠菜給家人吃,混個餓不死。

  就算種了高粱、番薯,賣不上錢,交不了稅,也是白搭。

  張居正死后,一條鞭的積極意義被破壞殆盡,只剩下消極意義越發(fā)擾民。到天啟年,民間已經(jīng)不大遵守一條鞭了,而是回歸到用糧交稅。

  但就算用糧食交稅,地方稅務(wù)官也只要細(xì)糧,不要無法折銀的番薯、高粱。

  哪怕稅務(wù)官妥協(xié),肯收番薯、高粱,那收的量絕對要大,要遠(yuǎn)超賦稅才行……既然如此,農(nóng)民又何必種番薯、高粱自找苦吃呢?

  另外,明面上糧價是由朝廷制定,但實際上卻是由各大糧商財閥操控的。

  就像物價總局里有糧商的人,而糧商只要細(xì)糧,那番薯這種水分足,不耐久貯的糧食能賣得出錢就怪了。

  糧商為什么只要稻米,因為稻米能儲存數(shù)年,能保值,隨時可以拿出來操作撈錢,尤其在明末這種氣候惡劣,饑饉頻發(fā)的時候……

  另外,明朝知識傳播的速度是非常慢的,想要快速傳播番薯,最有效的法子是皇上下令,第二就是由讀書人群體進(jìn)行宣傳。

  但士紳群體的本質(zhì)是地主剝削階級。

  “種番薯”的建議,已經(jīng)動搖了地主階級的利益:農(nóng)民用一小塊地就能吃飽,誰還需要租借地主的地?地主又怎么抽頭農(nóng)民的錢?

  再者,不論閹黨還是東林黨,都不想要賣不出錢的番薯。

  李思勉父親李效實,侯芊芊父親侯太常,甚至徐光啟自己,都不希望自家莊子大量種植番薯……

  所以這些新式作物,從引入中國起,就沒有得到官方的推廣。

  哪怕是清朝,也是到乾隆年間,因人口激增,人均土地減少,朝廷才積極推廣番薯、馬鈴薯、玉米這“源自南美洲的三大作物”,實際上,這三大作物在明朝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唉,大明末年,各個領(lǐng)域都仿佛泥潭,若身在其中,就寸步難行。

  誰有勇氣毅力將其改革,撥亂反正?沒有人……沒有人啊!

  所以才有此起彼伏的農(nóng)民起義來推翻這一切,重新洗牌,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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