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勝利者的喜悅,李愚這兩天倒是安靜了很多,他還記得當(dāng)年天牢中一個鳳陽的官員說過一句讓他記憶猶新的話“當(dāng)你置身群狼之中,永遠別為了一次勝利而放松警惕。”
李愚當(dāng)時有些疑惑,能說出這么有深度的話的人按理說不至于落魄到天牢囚徒的下場,于是便問道:“您既然這么明白事理,怎么如今到了這般田地?”
那人一臉的苦大仇深:“壞就壞在我贏了兩次?!?p> 李愚若有所思。
正如如今這般,自己已然算是連勝了張伯騫兩場,若是依然不懂得收斂,很難保證這宛如鐵桶的揚州官場會不會對自己群起而攻之,自己就算是過江龍,也架不住這揚州的群莽不是?
立于這邊雖然對于打了一場大勝仗而沾沾自喜,但是呂承歡這幾日確是悶悶不樂。究其原因,不過是之前李愚將幾百兩銀子打了水漂罷了。沒錯,就是字面意思,這顆讓一向勤儉持家的呂承歡十分不滿,那日在公堂之上哭得梨花帶雨,十分中有八分是哭那幾百兩銀子倒是真的,這一點李愚倒真是理解錯了。
再說張伯騫這邊,經(jīng)歷了幾天的意志消沉,張伯騫整個人瘦了一圈。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中也不出門,一應(yīng)用度全靠下人伺候,就連揚州官場每月的例行聚會都不去了,仿佛變成了一個宅男。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換上了神經(jīng)衰弱,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好像在嘲笑他,他仿佛能聽到那些人的心聲:“張伯騫,你啥時候掛印啊?”
“咚咚咚”
門外三聲敲門聲響起,驚擾了躺在床上發(fā)呆的張伯騫,張伯騫眉頭一皺顯得十分不耐煩。
“誰!不是跟你們說了沒事別來煩我嗎?”
張伯騫起身拿起地上的一只鞋向著房門丟去,恰在此時門外之人不請自入,一開門剛好遇上張伯騫的飛鞋,躲閃不及正中面門。
只見來人面無表情的將臉上的飛鞋緩緩拿了下來,臉上還掛著一個清晰的紅色鞋印,足見張伯騫丟鞋之用力。
“怎么著張老弟,案子你也不辦了,衙門你也不管了,聚會你也不參加,你這好好的揚州知府不當(dāng),練上暗器了?”
張伯騫一抬頭,整個人仿佛觸電一般,咕嚕一下爬了起來,只因為這來人不是別人,乃是揚州府的同知,胡維楨。
這胡維楨雖然品級比張伯騫低上一級,但是揚州官場情況特殊,在這里幾乎自成體系,說話的分量輕重自然是與官職有關(guān)系,但沒有絕對的關(guān)系。相反,倒是與資歷有關(guān),例如這揚州府理論上最高的話事人自然是張伯騫這個四品知府,但是對于稍稍對揚州官場有了解的人來說,大家都知道資歷最老的揚州本地人胡維楨才是揚州真正的土皇帝。而對于這位土皇帝上面還有個喜歡藏在幕后指點江山的“太上皇”褚庭春,大家到是少有耳聞。不過這揚州說到底,胡維楨說話的分量可以說是最重的,沒有之一。這也從側(cè)面可以讓人們理解為什么張伯騫如此不顧一切的的想要表現(xiàn)自己,做一個揚州的“大英雄”,很簡單,增加自己說話的分量唄,只不過,這一回他玩砸了。
原本還一臉怒容的張伯騫見到胡維楨,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了一個羞慚的微笑。
“胡大哥,你怎么來呢。不好意思啊,我剛以為是。?!?p> 胡維楨倒是對于張伯騫的“暗箭傷人”沒有生氣,而是微微一笑,宛如到了自己家一般坐到張伯騫床前,用手安慰似地拍了拍張伯騫的肩膀。
“張老弟這是把我胡某人當(dāng)了那條鯉魚了?”
胡維楨不提李愚還好,胡維楨一提起李愚張伯騫整個人的氣勢頓時軟了下去,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
“胡大哥不要取笑我了,胡大哥不用擔(dān)心,我張伯騫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既然技不如人,我自然會依我之前所言辭官掛印。不會給上面任何一個借口對我揚州不利的?!睆埐q眼神空洞,哪還有之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這次的打擊對他而言真是太大了。
“胡大哥我就是不明白,那李愚難道開了天眼不成,我自認為我的計劃天衣無縫!他怎么會知道了我的部署,而且還能在我眼皮底下玩了一招李代桃僵,我。。。只是不服氣。。。”張伯騫恨啊,他雙手緊握成拳,重重的砸著床板,上演了一出現(xiàn)實版的無能狂怒。
遠在府中的李愚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心中暗道“狗日的張伯騫肯定又罵我了?!?p> 胡維楨與張伯騫相處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氣,此時無論怎樣的勸慰估計對他都沒用。張伯騫雖然為人為官都比較庸碌,但是極為好面子,這一點他是再清楚不過,索性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一次打擊就這般一蹶不振了?你現(xiàn)在這般狀態(tài)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你放心,這件事就算是揭過去了,這一次雖說你折了面子,但是對于揚州官場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胡維楨到底是老姜,幾句話說得張博千里馬來了精神,怎么自己還有功了?
“胡老哥此話怎講?”張伯騫一臉的好奇道。
胡維楨起身站了起來,背對著張伯騫解釋道:“有兩個好處。其一,李愚來這揚州的日子也不短了,雖說他也算安分守己,但咱們要是不敲打敲打他,難免讓其人為我揚州官場也“不過如此”。你此番所為,倒是可以給他提個醒?!?p> “第二呢?”
胡維楨捋著自己的山羊胡轉(zhuǎn)身看著張伯騫道:“第二,之前褚老弟曾經(jīng)試探了這李愚幾次,如褚老弟之言,此人似乎并不屬于任何派系,他來揚州倒好像真是走了狗屎運。而且褚老弟似乎極為看重此人,一再向我推薦,似乎是想讓他加入我們。褚老弟的脾氣你也知道,比較認死理,他認定的事情一般人改不了,我之前確實有心試試這人是否真如褚老弟所說那般,你倒是幫了我不曉得忙。所以這次你就不必過于計較了,這篇就算翻過去了,此時,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張伯騫聞言如蒙大赦,自己原本以為這一次自己的官就算是當(dāng)?shù)筋^了,如今雖說丟了面子,但能換來揚州官場的不賞不罰已然是萬幸,哪還敢奢求別的,想到此處原本皺緊的眉頭葉歡歡舒展開來,這一關(guān),自己算是過了。
“不過,張老弟,為兄有句話確是要提醒你?!?p> 張伯騫雙手抱拳,對待胡維楨的態(tài)度就像一個學(xué)生一般聆聽教誨。
“胡大哥請說?!?p> 說到此處胡維楨面色一改之前的平和,轉(zhuǎn)而多了幾分陰冷,這瞬間的變化讓胡維楨不覺打了個冷顫。
“你這次所為終究是自己肆意妄為,這樣的事情,就這一次。而這一次機會還是看在你為揚州奔波多年的份上,加之沒有造成什么嚴重的后果,我這才為你出言作保,可若是再有下次。。。?!?p> 胡維楨沒有說下去,但張伯騫又怎能不心領(lǐng)神會,胡維楨所謂的下次自己怎會不明白,自己之前兩任揚州知府“過勞”死在任上的手筆出自何人,自己又怎會不知道,沒有人能將揚州的故事站著帶出揚州,除非是揚州自己人。想到這,張伯騫誠惶誠恐的對著胡維楨鞠了一躬。
“伯騫明白,謝胡大哥相保,伯騫自知自己罪孽深重,自愿減去今年的分紅,就當(dāng)是給大家賠罪了?!睆埐q語氣顫抖,竟是連自己的恐懼都藏不住了,一個久在官場的老油條能如此失態(tài),足見揚州官場下手的狠辣。
胡維楨懂得什么叫點到即止倒也沒有進一步威脅,對于張伯騫這種揚州的“老人”來說,能力不重要,信任才是最重要的,畢竟想要再找到一個可靠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這段過程恐怕需要許多年。
“好了,張老弟,何至于如此。我此番前來想要勸慰張老弟倒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這次聚會老弟沒去,老哥這次來是向老弟轉(zhuǎn)達一件大事的?!?p> 張伯騫心中一驚,大事?胡維楨此人極為嚴謹,看似謙和但是卻是個很教條的人,在他口中能被稱為大事的事情不多,上一次他說出大事還是在酒席間接到他父親去世的消息,就連李愚來揚州任職,在他口中也不過是件小小的“麻煩事”而已。
“能被胡大哥稱為大事。。。。。。莫非!”張伯騫也不算笨,本能的察覺到這件事可能跟上面有關(guān),難不成上面的局勢明朗了?
胡維楨一臉的凝重:“看來你已經(jīng)猜到了。我們接到線報,錦衣衛(wèi)在揚州的衙門主理換人了,算日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揚州了,只是目前他還沒有去錦衣衛(wèi)衙門報道,只怕。。?!?p> “難道他們在暗中調(diào)查我們?”
“不好說,不過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密切監(jiān)視一切外地來的人,這人上任必然不是孤身一人前來,身邊隨從應(yīng)該很多,倒也不算難找。。”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已經(jīng)吃過一次自作主張的虧了,張伯騫自然不會再次蠢到現(xiàn)在提出自己的意見,更何況眼前的是胡維楨。
胡維楨似乎在想些什么,淡淡地說了一句:“現(xiàn)在這些可以先放一放,不過眼前你得跟我去個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