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傷口疼嗎?”見自己愣愣的樣子,他擔憂問道。
靳若塵搖了搖頭,轉過目光去望向天花板,眼珠晦暗如熄滅了的火,空余一捧冷灰。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從被子里伸出小手來,伸向那只冰袋,是想自己拿著它,卻被猜到他意圖的哥哥握住了小手,勸道:“我來拿吧,免得你碰疼了傷口?!?p> 靳若塵遲疑著轉過視線,只瞄了他一眼,又急急地別過眼去,好像面前的是希臘神話中的蛇發(fā)女妖,他看了就會變成石頭。
他這模樣,像是干壞事被抓的小朋友,哥哥不禁淺笑問道:“你好像很怕我?”
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動了動嘴唇,又在心底猶豫了許久,才說:“媽媽總跟我說……你是壞人……”
哥哥聽了只是笑,絲毫沒有慍色,聲音是那樣的溫潤柔和:“那阿塵覺得,哥哥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靳若塵一時間沉默。
沒有人教過他怎么判斷好人壞人。
爸爸從不管他,媽媽從來只把她的意愿強加給自己。她總說這個哥哥是壞人,會搶走自己的東西。
可他卻覺得,哥哥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溫暖,讓他感受到和人相處可以這么輕松開心,連爸媽都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感覺。
只聽他的描述,顧思嘉就已經感覺到了,他這個哥哥,確實和自己的哥哥很相似。
怪不得他對哥哥的態(tài)度格外不同,他就算吃醋,也不會可以針對知恩哥,不只是因為尊重,最重要的這份相似。
他是在哥哥的身上,看見了他自己哥哥的影子。
提起幼年和哥哥相處時的情景,顧思嘉作為一個簡單的聽客,都覺得心間漾過一股濃濃的暖意。
聽得出來,他那位哥哥是他童年里除自己以外,為數(shù)不多的光亮。
“可是……在我只有五歲,大哥只有十二歲那年,我們兄弟倆便陰陽相隔了?!痹掍h陡轉,靳若塵的聲線也在這時驟沉,那雙狹長的鳳眸里,倏然透出一股比嚴冬更冰冷的氣息。
“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我父親重女輕男,可是兩任太太生的都是男孩,后來,他在外面的一個女朋友生了個女孩。他愛得不行,把那孩子當寶貝似的寵著,還承諾給那女人扶正。”
“你還有個妹妹???”顧思嘉驚道,“我一直以為你是獨生子,沒想到你有哥哥,又有妹妹?!?p> “可我這哥哥和妹妹,都不長命?!蹦腥藙C著精致的眉宇,聲音輕柔中透著悲涼,和一股深深的諷刺,“事情發(fā)生在那孩子六個月大的時候,那天我上完禮儀課回到家……”
他上完禮儀課回到家,就準備去找哥哥,想起回到家就可以和哥哥待在一起,那無聊又無盡的上課時間都變得有趣起來。
正要上樓,卻被叫住:“二少爺!”管家急匆匆跑來,道,“您是要去找大少爺嗎?千萬別!”
小小的他仰頭望著管家爺爺,不解地問:“為什么?”
“別去就是了!今天夫人說要帶您回您外公家,一會兒她就來接您了?!?p> 管家爺爺沒有說破理由,或許是想照顧小若塵的感受,可他并沒有做到,他只加劇了這小小男孩心中的焦急。
靳若塵轉身上樓,直往哥哥的房間去。管家一路追著,可礙于他是主人家的孩子,是金貴的少爺,于是不敢亂動,只能在一邊喋喋不休地勸阻著。
可這孩子仿佛給自己開了一道屏障,把他的話全阻擋在外了,無論自己如何勸阻,他都全然不理。
靳若塵找了哥哥的房間,找了爸爸的房間,還找了自己的房間,都不見哥哥的身影,管家爺爺還在一邊不停地勸著,無意中說出的一句“您找不到的”,引起了靳若塵的注意。
他抬頭瞪向管家,稚嫩的臉龐上卻已經英氣遍布,語氣生冷地問道:“哥哥在哪里?”
“這……”管家欲言又止,眼珠四處轉悠,神色為難。
靳若塵眸光一黯,面容間浮現(xiàn)一縷與年紀毫不相符的森冷和陰沉:“您要是不告訴我,我就去跟我外公說,再也不讓您家的大哥哥去青羽中學上課了。”
“別別別,二少爺……”管家頓時慌了,繼而便將哥哥的去向和盤托出,“大、大少爺他……他在地下室?!?p> 靳若塵永遠忘不了,那個地下室里散發(fā)的霉味,血腥味,還有一股不知何物腐敗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那地下室因常年不見天日,陰暗又潮濕。小小的男孩忍著難聞的味道,快步跑下曲折的長梯,這時聽到一道鞭子裂空劈下的聲音,呼呼作響。
抽在人的皮膚上,聽得靳若塵心驚膽戰(zhàn),他感覺心口一滯,連忙跌撞著闖下樓梯。
在樓梯的盡頭,那道銹跡斑斑的沉重鐵門虛掩著,靳若塵用盡全力推開它,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恍然呆怔。
哥哥的雙手被綁縛在頭頂,遍布全身的鞭痕觸目驚心,父親拿著鞭子,瘋了似的往他身上抽,不停地有血飛濺在地上。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害她!”
父親許是打累了,在他停下來時,哥哥突然開口,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柳絮,隨時會散去。
那望著父親的眼神卻依然堅定,映刻著令人心驚的倔強,“我就算真是個魔鬼,也不會對一個嬰孩動手。”
就算是被打得遍體鱗傷、渾身沾遍了血污,他也依然與往日無異,眉目清朗,氣質難掩。
像被烏云掩了光芒的皎月,即使有陰翳,也仍然溫柔而純凈,不染塵埃。
“哥——”
靳若塵像只被一箭刺穿心臟的幼獸,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動身朝他沖過去。
哥哥的瞳眸緩緩撐大,他驚聲朝自己吼道:“阿塵,別過來!”
他置若罔聞,只想著跑過去把哥哥放下來,像他安慰自己、給自己治傷似的照顧他,卻在半路被暴怒不已的父親一腳踹開,摔在一邊的地板上。
幼小的他,從那一地的污泥和斑斑青苔上滾過,身上碎開似的痛。